玉蟬抱著木盒,麵露難色,哼哼唧唧道:“老爺,玉蟬沒辦好差事,連累老爺被女媧娘娘訓斥。
小人罪該萬死,理應受罰,也應該親自修補好大裂穀。
可之前女媧娘娘也說了,此次拐子山下大裂穀情況特殊。
有魔神的不死意誌,滲透進了大裂穀,至今仍在下方徘徊,似乎在找什麼人
那是盤古開天辟地之前,已誕生在無儘混沌中的先天魔神啊!
玉蟬雖證得須陀洹果位,勉強算個阿羅漢,麵對先天魔神,恐怕力有未逮。”
金蟬子淡淡道:“若那魔神殘念能進入三界,我親自過去也隻有死路一條。
但魔神早在開天之初,便被盤古大神劈死,屍體‘葬’入九幽之下,成為盤古世界的養料。
現在它隻是塚中枯骨,是田裡的肥料,絕不可能從‘地穴’中爬出來。
隻要你不自己尋死,不進入大裂穀深處,它連碰都碰不到你。”
玉蟬抬頭快速看了主子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低聲道:“女媧娘娘說因果有報拐子山鬼王和鬼將修煉了我傳授給他們的《黑山練形寶錄》。
現在有幾座黑山歪倒進大裂穀,被魔神意誌侵蝕,成了恐怖的魔怪”
金蟬子冷冷道:“不需要娘娘提醒,去媧皇宮之前,我便知曉陰間黑山的情況。
當時我就跟你說,為了懲罰伱,你必須親自修補大裂穀。
如果輕輕鬆鬆將裂縫修好,還算什麼懲罰?”
金蟬子雖然始終麵無表情,但十分熟悉他的玉蟬,已從其冰冷的語聲中聽出不耐煩。
他連忙跪下,道:“老爺,玉蟬願意領罰。隻不過玉蟬對魔神的力量一無所知,老爺可否告知一二,玉蟬也能儘快將大裂穀填上。”
“我又沒見過那魔神,能告訴你什麼?”金蟬子擺擺手,俊美無儔的臉上果然露出一絲不耐,“去吧,去了拐子山福地,靠近了大裂穀,你自然能知道。”
玉蟬沒有去,磕了個頭,又道:“老爺,玉蟬一定完成任務。但玉蟬修補大裂穀之後呢?
西沙域三十六國聯軍,被大秦鐵騎摧殘。
有東方朔和靖妖軍在,難以組成第二波聯軍。
本來還能指望拐子山八鬼王逆轉大局。
奈何羽鳳仙可惡至極,又壞我們大事。
等修補大裂穀,玉蟬是繼續留在西沙域,還是返回靈山?”
金蟬子秀氣的眉毛皺了一下,淡淡道:“你可知道,靖妖軍中有多少贏氏宗子?”
玉蟬不解其意,還是老實回答道:“玉蟬聽探子回報,東方朔身邊有贏洪、贏磊兩位贏氏子弟。”
金蟬子道:“西渡的大秦貴公子,加上他們自帶的扈從,有好幾萬人。
除了明麵上的贏洪和贏磊,其中至少還藏了十三位贏氏小宗的宗子。
他們都沒使用‘贏’姓。
或者隨母姓,或者使用小宗在南瞻部洲的封地之名為姓氏。
將來大概也不會恢複‘贏’姓。
將來他們甚至可以入贅西沙域王族,就像西蜀的李家。
如此以來,秦失天下的‘定數’,就可能出現變數。
即便將來東方的大秦真亡了,嬴政的血脈依舊在。
他們可以在西方建立沒有‘西秦’之名的‘西秦’。
贏氏不滅,當年嬴政與靈山結下的因果如何了結?”
玉蟬驚道:“這群東方人太狡詐了,老爺,我們要徹底滅了他們,消滅所有西渡的秦人!”
金蟬子歎了口氣,“消滅他們的最佳時刻,是在他們西渡之前。
如果三十六國能滅蜀,一個秦人都彆想進入西沙域,進來也得死。
如果拐子山八鬼王真能萬鬼日行,將迎祥府和天門鎮化為鬼國,也有機會斬斷大秦和西沙域的聯係。
現在你還能指望誰,誰還能滅掉西渡的秦人?”
玉蟬立即道:“玉蟬明白,哪怕我已暴露,也不能親自出手,不能徹底撕破臉。”
佛教承受不住徹底撕破臉的後果。
因為西沙域、東沙域,乃至如今的南瞻部洲,都有佛寺,有佛陀和菩薩的道場。
事實上,如果人皇政沒突然駕崩,此時玉蟬卻暴露如果人皇政沒駕崩,玉蟬壓根沒暴露的機會,剛露臉就被滅了口。
玉蟬自己也明白這點,所以沒說“反正我已暴露,我直接上吧”這樣的蠢話。
他若敢直接上,在他直接上前,早已被金蟬子或者彆的佛爺一巴掌拍死。
“我可以聯絡西牛賀洲的妖王,他們肯定聽不得‘靖妖軍’三個字。
等妖王將靖妖軍打殘,我在組建新的‘西八仙’。
事實上以周朗為首的‘新西八仙’早已準備好。
原本是為羽鳳仙準備的,現在羽鳳仙我要親自解決——”
說到這兒,玉蟬停頓了一下,神色忐忑道:“老爺,您很欣賞羽鳳仙?那我還要不要”
金蟬子淡淡道:“我的確有點欣賞她,可如果什麼事都由著我的性子來,我早兩根手指捏碎你。”
玉蟬縮了縮脖子,心裡既是驚懼後怕,又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的確犯了大忌。
把差事辦砸,該死;暴露身份,百死難贖其罪;主動往靈山逃,差點直接向雷震子喊出“我是金蟬長老的人”,將自己老爺逼出來現在他還能活著,他自己都感到夢幻。
“老爺,羽鳳仙是大患!她第一次壞破八仙射日計劃時,我沒將她當一回事兒;紅袖坊,通天河‘四仙’圍殺青鬆、搶奪人皇令和封神榜,被她攪局,我開始後悔沒在意她。
最終拐子山的大好局麵,因她一人崩塌,我無比懊悔、懊惱。
現在不鏟除後患,將來可能會更懊悔。”
金蟬子無所謂道:“隻要你沒死,西沙域的事依舊歸你管。”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縱然此次天地大劫徹底結束,你也不要再回靈山。
靈山已容不下你。
從今往後,你將永遠都是偷聽佛法、偷吃佛蠟,僥幸領悟佛法、僥幸逃出靈山的妖精,是妖蟬!”
玉蟬呆了呆,喃喃道:“可我沒偷吃過佛祖的蠟燭啊!”
金蟬子淡淡道:“三百年前,你爬上書桌,啃了我半截蠟燭。”
玉蟬麵色數變,欲辯駁又不敢開口,澀聲道:“我不回靈山,我去哪?”
“西牛賀洲這麼大,你自己找個地方待著。”金蟬子道。
玉蟬恭敬磕了三個頭,道:“老爺,玉蟬永遠是您的仆人。”
金蟬子擺手道:“去吧,女媧娘娘還看著下界呢。
早點將拐子山下的大裂穀堵上,好讓娘娘早點安心。”
“老爺,玉蟬必定早早消除地裂之禍。”
玉蟬又拜了三拜,將青色木盒收進袖口,化為金光消失在北方。
金蟬子依舊站在原地,臉上浮現掙紮之色。
“孽緣啊孽緣~~~”許久之後,他輕輕歎息一聲,眼中有憎惡和無奈一閃而逝,朝著迎祥府的方向踏出一步。
一步之後,他直接出現在勞府後院,那座富麗堂皇的畫堂內。
俊美無儔的青年和尚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麵色黝黑、滿臉絡腮胡的赤腳壯頭陀。
威猛頭陀剛一落地,身上爆發淡淡金光,整個畫堂的時空,立即陷入凝固狀態。
原本麵色潮紅、細細呻吟、肢體扭動的少年少女,都成了時光琥珀中的蟲子,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隻有勞神仙沒受影響。
他從一少年胯部抬起腦袋,疑惑回頭觀望。
見到威猛頭陀的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換成狂喜,急忙抹去唇邊白濁,快速爬起身,幾步走到頭陀身前,雙膝跪地,激動喊道:“爹,已經三百四十年了,孩兒終於又見到您啦!”
頭陀冷冷道:“我留了三卷金剛經給你,讓你日夜誦讀,這三百多年你都在乾什麼?”
勞神仙叫道:“《金剛經》救不了娘,她死了,老死在我麵前!
我念了三十年的經,沒一點法力,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看著她一點點變老。
我不想死,我還要再次見到你,我一定要活著,隻有活著才能等到你!”
他笑了起來,抱著頭陀的粗糙小腿,“爹,我是對的,你看,我還活著,我又見到你了,我在娘墳前發過誓,一定要活著,無論如何也要活著,嗚嗚嗚~~~”
他笑著笑著,又嚎啕大哭起來,哭得一臉鼻涕眼淚。
頭陀臉上的冰冷皸裂、破碎,露出內裡的苦澀和傷感,“癡兒,如果你再念三十年金剛經,早就見到我了。”
勞神仙呆了呆,“再念三十年《金剛經》我能成仙?”
“你會老死,但死後靈魂能進入西方極樂之境。”頭陀道。
“可我不想死”勞神仙鬆開手,仰頭看著頭陀,“爹,我知道你是佛,可我不想活在虛假的幻境中。
我要真正活著,要一直活下去,我要長生!”
“你不是想見我,想一直跟我在一起嗎?”頭陀道。
勞神仙古怪一笑,“爹,以前我還小,心裡想著,隻要一直活著,就一定能再次見到你,所以我拚命活著。
隨著我越活越久,我漸漸喜歡上了‘一直活著’。
我當然想你,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可我也想長生,想和你一樣長生不老。”
頭陀環顧畫堂內淫態各異的少年少女,表情重新變得冷漠如冰,“愚蠢!你現在才真正活在幻境中,你的長生隻是水中月、鏡中花,一戳就破!”
勞神仙點了點頭,笑道:“我明白,一旦我停下采補,一個月後我就會衰老得不成樣子,半年後臥床不起,最多兩年,兩年後必死!
可縱然是皂角泡泡,隻要不戳就不會破。
我隻想活著,從來不主動去招惹誰,沒誰會戳破我的長生幻境。
即便碰到所謂‘仙道俠士’仙人之下我不怕他們,仙人之上能掐會算,隻要一見到我,立即麵色大變,甚至慌裡慌張向我賠禮道歉。
哈哈哈,就連萬壽山五莊觀,也會每年都派仙人來給我賀壽。
縱然幾百年沒見到您,可我一直能感受到您的蔭庇。”
頭陀淡淡道:“不會再有任何人來給你賀壽了,你過不了350歲這個坎。”
勞神仙麵色一變,緊張道:“您是為這個來的?因為我要死了,您心有所感,前來搭救孩兒?
可誰要害我?
我一向與人交好,縱然有個佛爹,可我知道靈山規矩森嚴,當年您能陪我母子十年,已惹得佛祖派羅漢來拿你。
我不想給您惹麻煩,從來不張揚跋扈。
除了修煉道家采補之術,也不曾做過什麼大惡。”
“隔壁天門鎮的回祿天災,你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符使已將你的名字記入《善惡天冊》。”頭陀道。
“原來是沾上羽鳳仙那個瘟神”勞神仙先咬牙切齒咒罵一聲,又趕緊道:“爹,我已練成陰神,將名字從生死簿上移出。
現在我歸‘天’管,不歸陰司鬼神管。”
頭陀道:“天帝代表了‘老天爺’,而玉皇大天尊已注意到你。
就像玉帝注意到西蜀李靖宇。
非直接針對你們。
隻針對你們身上惡業與因果。
根據你們自身的惡業與因果,從天命中剝離已不該屬於你們的福運。
如今你運已衰、命將絕。”
“羽~~鳳~~仙~~~”勞神仙表情扭曲,每一個音節中都充滿憎恨,“若非她,天帝怎會關注西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