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吃得太多,沒有什麼睡意。
月野菜菜子走向房間的腳步一轉,準備中午小練一會。
或許已經算不得中午。
進入練習室排班的時間,沒有在上麵的月野菜菜子選擇放著CD的鋼琴房,反正也隻是小練一會。
坐在鋼琴凳上,帶來緊張的四手聯彈在午後的風裡變得像是前兩天的事情。
略微放空著腦袋,月野菜菜子拿著琴弓擦起鬆香。
簡單的工作,讓人有種梳順了毛發的稱心感。
合奏的界麵算不上新穎。
但比起伴奏模式下微妙的參與感,合奏更有種在聯機打活動的歡樂。
勾起了以前的一些記憶。
無論是匹配時令人頭大的路人,還是組隊時相互攀比的好友,都令人感到懷念。
這些記憶被風吹得更遠,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月野菜菜子鬼使神差地吹了吹鬆香上殘留的粉末。
白費勁的動作讓大腦在自嘲的同時從恍惚中拉回思緒。
晃神間鬆香好像打得多了一些。
琴弓搭在大提琴上,微微用力地拉出一個空弦,沒有預想的“起煙”,月野菜菜子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大提琴更順手。
不熟練的鍵位總有些束手束腳的,關注於按鍵的位置高於按鍵的時機。
鋼琴的聲音悅耳,四手聯彈也很好玩,但沒有懷抱著大提琴時這般安心。
房門在琴音想起的那刻被推開,月森蓮瞧見房間裡有人便又退了出去:“抱歉。”
可以和小提琴合奏。
腦中像是電光一閃般出現這個想法,月野菜菜子站起身。
月森蓮再次推開了門。
雙方都因為對方的動作而停頓片刻。
“?”月野菜菜子歪些頭表示疑惑。
“?”月森蓮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先講。
“……”
“……”
同時沉默地等待。
“?”
“?”
同樣疑惑的沉默。
“你有什麼事?”
“你先說吧。”
“……”
“……”
“我——”
“這——”
聲音同時響起,又因為同時響起而中斷。
“我先說吧。”月野菜菜子抬手,將這奇怪的節奏打斷。
月森蓮點點頭。
在這裡消耗的時間比想象中長,已經從朝前的探身變成了站定。
“你要試試合奏嗎?”
“合奏?”月森蓮的眉頭下意識壓低一些。
不由想起了餐桌上的談話。
“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合奏。”月野菜菜子進行了沒什麼用的解釋,“要試試嗎?”
月森蓮小幅度地偏了點頭。
有些懷疑自己聽到的內容。
就算之前在琴房遇見了很多次,也隻是各自進入各自的琴房進行練習。
隻有在比賽的時候才完整聽過對方的演奏。
完全不了解月野菜菜子,也沒有什麼合作經驗。
更何況,比賽根本沒有合奏這個項目,練習了也沒什麼用。
“如果是覺得四手聯彈還不夠好玩的話……”月森蓮說著,下意識有些排斥自己的說法,眉頭壓得更緊一些,“你——”
“鋼琴不是我的長項,我想試試大提琴。”月野菜菜子打斷對方的話。
月森蓮似乎在猶豫著糾結著什麼,但月野菜菜子並不在意那些東西。
甚至不太在意月森蓮最初的想法。
沒有出現厭惡和一口拒絕,就說明對方能夠接受。
現在的拉扯在月野菜菜子看來都是多餘,隻要月森蓮被拐到自己的意圖上就行。
“你不想試試嗎?”月野菜菜子再次發出邀請。
月森蓮被打斷後的表情有些困惑。
“我找了一首很有意思的曲目,亨德爾的《小調帕薩卡利亞》,約翰·哈爾沃森改編版,雖然原本是小提琴與中提琴的,不過大提琴也很有趣,非常適合合奏。”
有趣是什麼形容?
月森蓮沒有應下,也沒有拒絕。
對方沒有轉身離開,便已經成功了七八十。
月野菜菜子側身:“譜在這裡,你之前有拉過這首曲子嗎?”
成就點立即兌換。
在用於“掩護”的琴譜中,月野菜菜子將合奏的琴譜抽出。
“……沒有。”月森蓮走進琴房,接過月野菜菜子遞出的譜,“有聽過。”
為什麼會有合奏的琴譜?
月森蓮抬眸瞥了月野菜菜子一眼。
對方正盯著自己,滿臉的期待。
“怎麼樣?要試試嗎?”
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對方歪了歪腦袋。
那雙明明是普通的墨色的眼睛,發光得令人沒辦法繼續對視。
月森蓮垂下頭,繼續翻了幾頁。
是耳熟的曲目,雖然沒有正式拉過,但單從獨奏角度看,難度能夠駕馭。
月森蓮有信心自己能夠看著譜子完成演奏。
可是以合奏為前提,一切都變得無法判斷。
難度除了來源於小提琴技巧和對節奏上的把握,還有雙重配合下交錯進行的音節和如同共用一套呼吸係統的起伏掌控。
表達曲子中的感情並不是自己的強項,這種熱烈的曲目在雙人合奏下看重的不僅僅是技巧。
如果對方隻是早上進行了四手聯彈後的一時興起,那麼這次合奏會將曲子拉得很糟糕。
月森蓮將琴譜合上,開始考慮用直接的話語把對方勸退。
“嗯?”月野菜菜子朝前傾身。
上揚的視線更具威力,像是有什麼從雙眼裡射出般,綿延不絕地消解著自己的抗拒。
月森蓮原本要說出口的拒絕被壓在了嘴邊。
技巧上的配合已經困難,但這首曲子合奏的最難點對自己來說更為致命。
被參賽對手察覺到弱點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月森蓮深深吸了一口氣。
盯著月野菜菜子,眼前浮現起對方在舞台上的表現。
那種沉浸在音樂裡的,身體靈魂都融合般的演奏。
張揚得撲麵而來占據感官神經般的衝擊力。
如果可以呢?
如果能所謂地,“被帶入”進那樣的狀態裡呢?
會不會因此觸碰到自己找不到入口的世界?
月森蓮快速呼出一口氣,接著呼吸輕了些。
“你已經想了很久了。”月野菜菜子期待的微笑逐漸禮貌起來,“要不你去把琴拿過來,我們直接開始吧。”
本該是疑問的句子,用上了肯定的語氣。
不容拒絕。
“……好。”月森蓮深深看了月野菜菜子一眼,轉身出了門。
怪擰巴的。
月野菜菜子很想和蘿絲吐槽,奈何對方並不在身側。
本來以為會在勸說上花費不少時間,但想漏了對方根本沒有什麼回應。
能夠明顯地從那雙眼中看出對方腦海已經潮起潮落幾輪,可並不知道作為引力的“月亮”到底是什麼。
好在月森蓮將琴拿過來的速度夠快。
月野菜菜子呼出一口氣。
小提琴一直有好好保養和調節,隻是簡單校準了音便能夠開始。
月野菜菜子活動活動手腕,打開界麵選中曲目,選擇合奏模式。
曲目的難度突然增加了一顆星。
意外又合理。
合奏的確會比一個人的時候難。
更難,才會更有意思。
月野菜菜子微微揚了些眉頭。
越往後麵,QTE的難度每一級都代表了質的飛躍。
這首曲目突然就變成了最高難度。
不知道會飛躍到哪裡去。
月野菜菜子看向月森蓮。
對方已經將小提琴架好,視線掃過琴譜後回望。
琴譜。
這也是一個難點。
月野菜菜子後知後覺地想到。
早上的四手聯彈隻有兩頁琴譜,但這首曲目的譜子遠遠超過兩頁。
和自己有落下的按鍵提示不同,月森蓮需要看著琴譜進行演奏。
會暫停後繼續嗎?
還是直接中斷連擊?
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無從預想如何處理,這種未知令人發愁。
但——
都將人拐上船了,就應該揚帆起航。
沉船了再說沉船的事。
按鍵出現。
第一個音符落得極快。
月野菜菜子抬手。
月森蓮瞥見月野菜菜的動作,跟著揚起手臂做提示。
大提琴和小提琴的聲音在同一刻響起。
兩個完美的長音。
強勁有力。
飽滿厚實與圓潤清亮的聲音形成了響亮的共鳴。
同步轉向的琴弓將節奏落於共同的一點。
接著奏響長音的大提琴構成小提琴攀登的長梯。
順著長梯一點一點提升的音階將感官漸漸調動。
大提琴由長音轉向短音,小提琴則從開始的快節拍變慢。
雙方的主導地位似乎因此變化,卻依舊各不相讓地進行著碰撞。
展現著各自的魅力,又襯托出彼此的特彆。
第一個音響起時便穿透了虛掩著的門。
並沒有做消音處理的房間被弦音衝破,聲音毫無阻礙地來到廚房。
廚房裡的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
“這是——”火原和樹不禁站起了身。
好像這樣就能和聲音更近一些。
起身的動靜太大,將桌上的盤和勺被碰撞得發出響聲。
火原和樹連忙伸手按住,仍然抬著腦袋朝上望著。
柚木梓馬在片刻的愣怔後回過神來,輕笑著看向土浦梁太郎道:“看來,是提琴組的‘四手’聯合。”
閉著眼傾聽,柚木梓馬感慨般說道:“果然大提琴才是月野桑的主樂器啊。”
是讚揚,更是隱含又直白的比較。
土浦梁太郎被柚木梓馬的話勾起了一些抗拒。
下意識就想從琴聲中找出什麼破綻,去反駁對方的話語。
不關乎月野菜菜子的技術,而是單純從小提琴的存在和配合的角度出發。
那家夥的琴音怎麼能夠支撐起合奏?
重拍後弱下的大提琴像是舞蹈中的男步,帶著同樣輕柔下來的小提琴完成旋轉。
重音輕音交錯,如同一起移動後又穩住重心站定的舞步。
節拍變得具象化。
有了大提琴的示範,進行下一節的小提琴便跟著采用同樣的處理方式,引領著大提琴,又讓步於大提琴的展現。
有來有回,有進有退。
是試探也是碰撞,是交織也是磨合。
比起糖果仙子舞曲,這首曲目更難也更具有表現力。
就像春日的雨和夏日的雨兩者間在聽覺上的區彆。
樂曲的類型不一樣,展現出來的感覺本身就會不一樣。
土浦梁太郎不由想著。
有了引導,連同那家夥的琴音似乎也帶上了某種滿是生機的感覺。
構成一副濃墨重彩的圖畫。
隻是選曲的差彆。
土浦梁太郎皺些眉。
大腦被湧入耳朵裡的合奏激得興奮,難以抗拒地追尋著音律,將其他事情都放下地凝聚注意力。
可是還有一部分依舊在持續地挑剔著。
將緊密串聯的兩個聲音一點一點拆分開。
比起大提琴琴聲的連綿相接、藕斷絲連般的引人入勝,小提琴的琴音處理顯得有些機械。
不如鋼琴時配合得那麼融洽得當。
樂曲進入下一段。
大提琴撥弦的處理歡快,隻是隔著距離隱隱約約聽不明晰。
小提琴的快節奏跳躍出彩,乾脆利落得像是正在工作的節拍器。
進入到展現指法與拉弓技巧部分,是月森蓮擅長的地方。
前一刻令人察覺的遜色被很快填補,兩個不同的弦音再次相得益彰。
土浦梁太郎帶著主觀地覺得月森蓮的處理倉促刻板。
不如大提琴來得靈動。
低音的快節奏並沒有沉下去,也未重音掩蓋小提琴的風采。
容易被忽視卻又無法忽視。
隻是進入下一節時,順著旋律鋪墊該再次進行的對抗隻有大提琴的聲音。
依舊表現得完美,但感覺少了什麼而殘缺。
接著,大提琴的聲音也消失了。
消失的琴音如同落空的期待,留下整片的茫然。
哪怕自己的本意是尋找小提琴的錯處,在琴聲停止時,依然升起不容忽略的可惜。
“這是發生什麼了?”火原和樹跑出兩步,又折回來將自己最後一點飯全部包在嘴裡,向著柚木梓馬含糊嗚嗚了一句便跑了出去。
柚木梓馬失笑,視線更為好奇地落在土浦梁太郎身上。
對方臉上的情緒實在是明顯。
就差把“在意”兩個字一同寫在腦門上。
“可惜。”柚木梓馬出聲道。
可惜什麼?
土浦梁太郎看向對方。
柚木梓馬依舊是淺笑盈盈的好脾氣模樣。
即使想到對方是在有意引導,也不由順著多想下去。
作為聽過兩組合奏的聽眾,是在可惜戛然而止的合奏,還是在——
替被這麼小一個片段就掩蓋住風采的“四手聯彈”可惜。
不得不承認,這首曲目更具有衝擊力。
月野菜菜子在大提琴上的表現更從容更具魅力。
但不同樂器的合作和同一樂器上的配合是不一樣的。
手中的勺子落在盤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土浦梁太郎看著柚木梓馬:“確實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