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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9【一念之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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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維初冬,寒意悄然而至。
陸沉獨自來到東暖閣,示意守在外間的錦書和玉素噤聲,隨即便在兩個大丫鬟笑盈盈的注視中,躡手躡腳地走進裡間。
房裡很溫暖,淡淡的檀香氤氳開來,女子伏案窗前的背影愈發顯得豐潤韻致。
陸沉走到她身後,俯身靠在她肩膀上。
王初瓏沒有抬頭,目光依舊落在麵前的卷宗上,親昵地說道:“夫君今日無事?”
陸沉在旁邊的交椅坐下,悠然道:“各步軍的兵員調整已經完成,我這個大都督總不會連日常操練都得管,黃長史會帶人巡視各地武備。厲姑娘傷勢痊愈,飛羽軍這次招募數千新兵,她哪裡還坐得住。其實我倒是希望她繼續休養一陣,可她險些和我翻臉,隻好允許她回去帶兵。”
王初瓏嫣然一笑,停筆轉頭道:“夫君,你打算何時迎娶冰雪妹妹?”
“這……”
陸沉略感為難。
朝廷對飛羽軍包括厲冰雪本人的嘉賞已經送來定州都督府,另外京城來的內監私下裡向陸沉宣了一道密旨,天子先是肯定了厲冰雪和飛羽軍將士的勇猛忠心,然後提醒陸沉下不為例,畢竟對於大齊來說,騎兵實在是太過珍貴,不能在這種無關大局的戰爭中損失慘重。
陸沉對此並不意外,實際上之前在呈送軍報的時候,他特地讓人找到李景達,拜托他在軍事院給蕭望之足夠的支持。
通過這件事的收尾,陸沉已經確認一點,京中君臣已經默認他接收厲天潤留下的少許人脈,其中就包括厲冰雪率領的飛羽軍。
換而言之,這個時候橫亙在他和厲冰雪之間最大的障礙已經消失不見。
而在厲冰雪養傷的這段時間,陸沉堅持讓她留在身邊,雖然被厲冰雪調侃這是以權謀私,兩人的感情卻也實實在在地有所增進。
尤其是厲冰雪偶爾弱氣的表現,與平時的爽直截然不同,這讓陸沉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對她的認知越來越立體。
問題在於兩人的關係好像停在這個階段,無法繼續前進一步。
聽完陸沉的講述,王初瓏定定地看著他,失笑道:“夫君,世人都說你絕頂聰明,依我看亦不儘然呀。”
陸沉虛心地請教道:“還請夫人解惑。”
王初瓏柔聲道:“冰雪妹妹早早便向夫君表明心跡,隻是囿於現實阻礙無法成為眷屬。這幾年她對夫君可謂一往情深,而夫君大多是被動接受,或許近來有所改變。當然,我不是說夫君有何錯處,隻說在這件事上,冰雪妹妹已經儘她所能,還能如何?難道真要她完全拋下女兒家的體麵和矜持,懇求夫君娶她過門?”
陸沉猛地一拍腦門,愧然道:“這確實是我的問題。”
王初瓏點到為止,她相信陸沉隻是一時沒有繞過來,後續肯定能妥善地處理這件事。
她略過這個話題,輕聲道:“夫君,這幾個月京城發生了不少事情呢。”
成婚之後,陸沉便將暗處的力量都交到王初瓏手中,對她給予絕對的信任,因此如今王初瓏才是最先知曉南北大地第一手情報的陸家人。
陸沉近來忙於軍務,對南邊的事情了解不多,聞言點頭道:“你說。”
王初瓏先是簡略地介紹朝堂上的格局,從左相李道彥告老歸鄉說起,到薛南亭和鐘乘並為二相、李適之轉為吏部尚書,朝中六部兩院九寺七監乃至禦史台的主要官員任免,最後則是軍事院、禁軍和京營的將帥調動。
聽著她清脆悅耳的嗓音,陸沉腦海中漸漸鋪開一張龐大的人際關係圖。
當她說完之後,陸沉平靜地說道:“老相爺離開朝堂之日,恐怕就是群魔亂舞的開始。”
“夫君何出此言?”
“老相爺之於大齊,不僅僅是百官之首的宰相。若是單論處理政務的手腕和能力,薛相和鐘尚書都不弱,但是他們沒有老相爺的威望和地位。京中勢力繁雜盤根交錯,但無論天子、新晉文臣、江南門閥還是軍中武勳,都會給老相爺足夠的尊重。隻要他還在朝堂上,哪怕他不再親自打理朝政,京中就亂不起來。”
“可是從目前的態勢來看,朝中似乎很平靜?”
“這隻是假象而已,譚正和渠忠等人雖然用心,可他們在京城待的時間很短,很難觸及到平靜水麵下的暗流。”陸沉眉頭微皺,低聲道:“其實我不太明白,老相爺為何急著辭官。離京之前我去過相府,他老人家的身體狀況不差,至少還能在中樞堅持一兩年。”
王初瓏緩緩道:“會不會是因為李相對天子的部分舉動感到失望,再加上年老體衰,所以做出離去的決定?”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陸沉點了點頭,冷笑道:“想來天子會對老相爺的決定喜出望外,畢竟連他都要顧忌老相爺的觀感,不能隨心所欲乾綱獨斷,如今頭上陰霾一朝消失,朝中還有誰能掣肘他這位天子?”
今日是夫妻間閨房私話,王初瓏縱然聽出丈夫言語之中對當今天子的鄙夷,心緒亦不會有太大的波動,反正無論如何她都會站在陸沉這邊。
她岔開話題道:“還有一件事,是剛剛收到的消息,天子允準織經司秦提舉辭官,封賞國侯之爵,並賜金銀田產,恩準他返鄉養老。”
陸沉對此並不意外,畢竟他在京城時全程經曆了刺駕大案,對這件事背後的彎彎繞了如指掌,因此他冷靜地問道:“何人接任?”
王初瓏應道:“織經司提點蘇雲青。”
陸沉臉上忽地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王初瓏見狀不禁略有好奇,稍稍一想便問道:“莫非這位新任蘇提舉是夫君的人?”
“夫人才是真正的聰明絕頂啊。”
陸沉滿是感慨,隨即微笑道:“不光是蘇雲青,刑部尚書高煥也是我的人。”
他將個中緣由簡單說了一遍,王初瓏淺笑道:“虧我還擔心夫君將來會在朝堂上吃虧,現在看來夫君早已胸有成竹,在不經意間布下暗子。”
“還是喜歡聽你誇我。”
陸沉滿眼親近之意,湊近道:“要不獎勵一下?”
王初瓏無奈道:“說正事呢。”
不過陸沉的臉皮越來越厚,見他如此堅持,王初瓏隻好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將他推開,溫婉地說道:“南邊送來的消息裡還說,秦提舉在辭官之後,立刻打點行裝舉家離京,蘇雲青親自相送。但是在快要出城的時候,忽有李相的親隨在城門處高聲相請,言李相邀請秦提舉在路過錦麟縣時小住一段時間,秦提舉欣然允諾。”
聽完這番話後,陸沉心中的綺念瞬間消散。
他忽地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眉宇間冷若冰霜。
王初瓏心中不解,卻也知道他肯定是在思考很重要的問題,於是安靜地坐著,視線追隨著他的身影。
良久過後,陸沉止步於窗前,沉聲道:“初瓏,我現在忽然開始懷疑自己,那件事究竟是不是做錯了。”
王初瓏關切地問道:“何事?”
陸沉望著窗外蕭瑟的庭院,緩緩道:“先帝山陵葬禮那一日,李宗本提前安排內侍省的太監溫長保行刺駕之舉,因為溫長保曾經在三皇子李宗簡府上侍奉過,李宗本便可將李宗簡拉下水,以此壓製住許太後。同時這又是一箭雙雕之策,山陵葬禮上居然混進刺客,織經司身為天子親軍豈能免責?秦提舉必然首當其衝。”
“隻是李宗本沒有想到,寧不歸這個草莽中人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讓他兩個過命的兄弟借著當時場間的混亂,出人意料地殺王刺駕。我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今日聽到你說的這個消息,才意識到其中恐怕另有玄機。”
陸沉轉身望著王初瓏,眼中驟然飄起風雪。
王初瓏雖然聰慧,一時間卻也想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何關聯。
她大抵知道秦正在朝中獨特的地位,和孤臣相差無幾,再加上這次他是因為失職而辭官,朝野上下自然不敢也不願和他走近,這個時候顯然隻有李道彥才不會顧忌閒言碎語,給秦正一定的禮遇,畢竟他們都是先帝在位時極其仰仗的重臣。
但是李道彥邀請秦正過府一敘,和當初的刺駕大案有何關聯?
竟讓陸沉出現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
“那天我親眼所見,溫長保憑著一身蠻力想要刺駕,被李宗本輕易避開。但這位年輕的皇帝沒有想到,隱藏在皇家工匠之中的兩名刺客都是高手,他們趁著混亂突然衝到李宗本麵前,苑玉吉和禁衛們來不及救援。當時是我提前衝了過去,從兩名刺客手中將李宗本救了下來,否則他就是大齊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陸沉長籲一口氣,臉上浮現一抹自嘲。
他雙眼微眯,幾乎從牙縫中吐出一句話:“現在我很後悔,如果當時我沒有出手,任由李宗本死在刺客手中,或許是一件好事。”
“夫君……”
王初瓏悚然一驚,隻因陸沉此刻滿身殺氣,猶如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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