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葬禮結束,禁軍入場。
今日來到皇陵的太監和工匠被全部收押,待有司查明之後再行釋放。
“朕本不想大動乾戈,但是今日乃先皇落葬之禮,這些刺客如此喪心病狂,朕絕對無法容忍。”
麵對一群神情凝重的重臣,李宗本眉頭擰如刀鋒,微微眯著眼沉聲道:“無論如何,朕一定要將幕後黑手找出來。”
群臣肅然。
李宗本環視眾人,緩緩道:“李相、薛相、陸卿。”
李道彥、薛南亭和陸沉齊聲道:“臣在。”
李宗本道:“此案由中書負責全程監管,具體的查辦則由陸卿負責。朕將那三名刺客交到你手中,另外你可以隨時調用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的人手。”
陸沉默然不語。
李道彥見狀便開口說道:“陛下,朝廷自有規製,此等大案理當由三法司合辦。山陽郡公雖有天賦之才,但他終究是武勳,不宜直接插手政務。”
這句話隻能他來提。
除去遠在西南邊疆的永定侯張旭,大齊朝廷的文臣武勳曆來涇渭分明,文臣即便貴如宰相也不能直接乾涉軍務,武勳同樣無法置喙各部衙的政務。
這樁刺駕大案固然嚴重,按照規矩理應交給三法司辦理,倘若開了武勳涉足的先例,將來恐怕會有諸多隱憂。
但如今陸沉風頭正盛,尋常文臣麵對他不由得缺少幾分底氣,唯有李道彥具備直言的底氣和資格。
李宗本卻堅持道:“朕能理解李相的擔憂,朕相信兩位宰相也能辦好此案,隻是你們政務繁忙,眼下是推行經界法的關鍵時期,這件事拖延不得。陸卿最近較為空閒,再者他有查案的經驗,當初侯玉案便是他乾脆利落地查明,朕相信他能隔絕外部的影響,將此案的幕後黑手揪出來。”
群臣終於明白過來,因為方才利落及時的救駕,陸沉已經得到天子的絕對信任,甚至不在兩位宰相之下。
這一刻他們心裡有些豔羨,卻又知道羨慕不來,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陸沉那樣的身手。
如此一想,很多人情不自禁地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織經司提舉秦正。
先帝朝時期,這位秦大人在朝堂上的地位舉足輕重,與右相薛南亭並稱先帝的左膀右臂,如今卻被天子完全排除在外,可以想見他接下來的處境會比較艱難。
其實天子這樣做也能理解,山陵葬禮上冒出來三名刺客,險些讓這場送彆先帝的儀程變成悲劇,天子如何能不憤怒?
天子沒有當場問罪秦正,隻是將他隔絕在查案的人選之外,已經是看在他是先帝心腹重臣的份上。
從始至終,秦正沒有再出言辯解或請罪,他隻是沉默地站著,沒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李道彥聽完天子的陳述,沒有再繼續堅持,因為天子的理由非常充分。
李宗本便看向陸沉問道:“陸卿能否為朕分憂?”
陸沉抬頭看著年輕的天子,冷靜地說道:“臣領旨。”
李宗本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便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秦正忽地向前一步,躬身道:“啟奏陛下,臣辦事不利,無顏繼續執掌織經司,懇請陛下免去臣的職事。”
場間一片肅靜。
陸沉扭頭望去,隻見秦正神情堅決,並非故作姿態。
李宗本稍稍遲疑,隨即輕聲歎道:“秦卿,這些刺客隱藏得夠深,不能完全怪到你頭上。卿雖有肅查不利之責,但是眼下織經司離不開你,朕也離不開你。這樣吧,卿且暫時歸府休息幾日,待陸卿查明真相之後再做定奪。”
群臣的表情稍稍和緩。
雖說沒幾個人真心喜歡秦正這種臣子,但他們都知道織經司的重要性,如果天子因為一時激憤冒然動他,後果難以預料。
秦正嘴唇翕動,最終化作無言一歎。
片刻之後,天子儀仗啟程返京,廷衛和禁軍裡外重重保護。
除了留下守護皇陵的一千軍卒,其他人跟在儀仗後方,朝京城而去。
綿延十餘裡的隊伍中,彌漫著格外凝重的氛圍。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刺駕,讓無數人的心思活泛起來。
……
“你打算如何查?”
山陽郡公府的前廳內,一位中年官員目光炯炯地望著陸沉,還沒有坐下便直言相問。
陸沉親自斟茶,平靜地說道:“薛相請坐。”
一般而言,文臣不會和武勳走得太近,尤其是薛南亭和陸沉這種身份,點頭之交便已足夠,否則很容易引起天子的忌憚與猜疑。
但薛南亭的性格決定了他在關鍵時候不會優柔寡斷,更何況天子在百官麵前明言,這樁刺駕大案由兩位宰相和陸沉聯手查辦,隻是考慮到李薛二人政務繁忙,辦案交由陸沉負責。
從這個角度來說,薛南亭隨時都可以找陸沉詢問查案的進展,此舉不算逾矩。
隻是他未免太過急切,陸沉才剛剛回到府中,他就直接找上門來。
兩人落座後,陸沉緩緩道:“自然是從三名刺客身上查起。無論是宮裡那名太監,還是混在工匠裡的兩人,他們都不是憑空冒出來的無名之人。內侍省和織經司肯定有他們的詳細履曆,先將他們身上的秘密挖出來,再順藤摸瓜去找疑點,我相信肯定會有收獲。”
這是很常規的思路。
薛南亭忽地搖了搖頭。
陸沉見狀便問道:“薛相莫非覺得如此不妥?”
“這樣查案當然沒有問題。”
薛南亭一言帶過,隨即正色道:“問題在於這樁刺駕案太過荒唐!”
陸沉微微一怔。
一直以來,他對這位中年男人僅有敬佩二字。
在大齊邊軍強大之前,是薛南亭在朝堂上支撐著先帝前行,為此清源薛氏的族人對薛南亭極其不滿,因為他的緣故導致薛家幾乎成為絕大多數江南門閥的公敵。
即便拋開江南門閥之間的爭鬥,如果沒有薛南亭在後方籌措糧草軍餉,邊軍根本無法保證足夠的戰力。
陸沉其實早就知道所謂的刺駕案有古怪,但他沒有想到薛南亭會如此直白,不由得對他剛直的性情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薛南亭繼續說道:“你我皆知,今日葬禮是何等莊嚴的場合。那些被選中捧著奠禮走到祭壇附近的內監,哪一個不是經過了無數次的審查,內侍省怎麼可能會讓一個有疑點的人混入其中?再者,當時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行刺陛下的太監不會武功,隻是有一身蠻力而已,根本不會對陛下造成威脅。如果真的有人行此大逆不道之舉,怎麼可能派一個不懂武功的人動手?”
陸沉點頭道:“的確如此。”
薛南亭麵上泛起失望與憤怒交織的神色,道:“另外一點,身為陛下最信任的人,內侍省少監苑玉吉為何不隨侍天子左右?他站的地方甚至比伱更遠,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陸沉問道:“薛相之意,那名太監並非真正的刺客?”
薛南亭籲一口氣,喟然道:“無論怎麼看,刺客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其實最初我和薛相的判斷一致。”
陸沉依舊很冷靜,不疾不徐地說道:“但是後麵那兩名刺客不一樣。我和他們交過手,可以確認他們心懷殺意,陛下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薛南亭目光一沉,低聲道:“你是說,太監和工匠不是一撥人?”
“這是我的感覺,但應該不會有錯。”
陸沉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繼而道:“我殺過很多人,在戰場上經曆過無數次廝殺,在這方麵比較有經驗。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名太監應該是陛下安排的人手。陛下隻是想鬨出一點小動靜,借此問責秦提舉,但不會立刻動他,算是給將來的調整做個鋪墊。薛相肯定可以理解,像織經司這種衙門太過特殊,秦提舉已經掌權十多年,陛下很難接受他一直掌權。”
薛南亭輕聲一歎。
他性情剛直不假,卻不會生疏於權謀之道,否則也無法坐穩右相的位置。
織經司不同於朝廷其他部衙,它天然便具有隱秘性和單一性,而且隨著皇權的穩固,這個衙門隻會越來越重要。
因為它等同於天子的眼睛和耳朵。
天子肯定不會懷疑秦正的忠心,然而他不是先帝,沒有掌控秦正的信心。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皇宮和織經司這兩個地方會表現得非常明顯。
良久過後,薛南亭沉聲道:“陛下不能這樣做。”
陸沉道:“是,可他沒有彆的辦法。”
秦正的功勞和地位擺在那裡,尋常小錯怎麼可能動得了他?
除非是像今天這般,在如此重要的場合下,織經司出現了致命的疏漏。
薛南亭緩緩道:“就算你能查出來指使那兩名工匠的幕後之人,恐怕也攔不住陛下罷免老秦。”
這樁案子的關鍵便在於無論刺客是誰所派,織經司都要承擔責任。
陸沉摩挲著茶盞,鎮定地說道:“倒也未必。薛相不妨試想一下,假如那兩名工匠背後真的藏著一條大魚,確實有人在覬覦陛下,那麼織經司可以發揮的作用立刻就能顯現出來,還有誰能比秦提舉更適合坐鎮那座衙門?”
薛南亭眼神微亮,讚道:“沒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