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當蕭望之率領淮州三軍撤離之後,李景達便接過了積善屯防線的指揮大權。
無論下麵的將士們怎樣看待這位處境尷尬的定州大都督,至少在此刻沒人可以取代李景達的地位。
好在李景達沒有一上來就朝令夕改,他老老實實地遵照蕭望之定下的策略,讓坪山軍和寧遠軍在前方堅守,定威軍作為支撐,奉福軍在西南邊側翼協防,繼續以積善屯為核心建立防守體係。
然而齊軍的實力下降是不爭的事實,不光是兵力的減少,被撤走的淮州三軍戰力毫無疑問要強過其他同袍。
對於已經在這片區域鏖戰幾個月的景軍來說,他們不可能感覺不到這種變化,於是立刻接連發起幾輪凶狠的攻勢。
危急時刻,李景達派親衛營來到前線,和淮州坪山軍一道並肩作戰,最終還是抗住了景軍的進攻,沒有丟掉至關重要的積善屯。
經此一戰,前線各位將領對這位定州大都督的觀感有所好轉。
但是令眾將沒有想到的是,景軍並未繼續猛攻,反而突然停了下來。
“這會不會是敵軍的疑兵之計?”
坪山軍都指揮使龔師望當先表達看法。
其實所有人都做好了艱苦奮戰的準備,景軍肯定能發現齊軍實力的下降,這個時候趁勢猛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因為齊軍現在完全憑著意誌在支撐,如果這根緊繃的弦斷了極有可能一潰千裡。
所以即便景軍突然偃旗息鼓,甚至戰線稍微回縮,齊軍眾將也不敢大意。
龔師望的推測得到其他人的認可。
李景達沉吟道:“龔將軍之意,景軍是想用這種節奏上的變化,讓我軍放鬆警惕,然後突然之間提速?”
龔師望點頭道:“是的,大都督。”
李景達望著身前沙盤上的戰局概況,陷入了沉思之中。
定威軍都指揮使侯大勇見狀便說道:“大都督,這幾個月以來我軍一直采取守勢,景軍的攻勢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如今榮國公領兵西進,對麵的景軍即便不知內裡,至少也能感覺到我軍的變化,因此他們隻會更加驕狂。末將以為,如果坐視景軍繼續無所顧忌地前壓,於我軍將士而言未免壓力太大。”
寧遠軍都指揮使柳江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北伐之戰結束後,銳士營分拆為兩部分,騎兵進入定北軍,步卒編入寧遠軍,邊軍將帥都知道這兩軍是陸沉的班底。
柳江東對此並無介懷,他素來性情沉穩本分,極有自知之明,因此沒有太多的野心。
但是這不代表他看不出侯大勇此刻的小心思。
李景達將其他人的反應儘收眼底,麵無表情地望著侯大勇說道:“有話直說。”
侯大勇輕咳一聲,小心翼翼地說道:“大都督,依末將拙見,我軍不如趁著景軍這幾天回縮的空檔,組織一支精銳趁夜襲營。這一戰若能重創景軍,我軍接下來的壓力肯定會減輕不少。”
此言一出,眾將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舒服。
侯大勇是李景達的鐵杆心腹,這一點人儘皆知,他們二人想要掌握實權也不是秘密,但是這些從京城來的武勳總是這樣不合時宜,一心隻想著自己的功勞和前程,自然會引起邊軍武將的反感。
守住積善屯防線是眾人的本分,這算不上什麼功績,李景達想要擺脫蕭望之和陸沉的陰影,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主動出擊打敗景軍。
問題在於這件事哪有那麼容易做到?
要是被景軍來一個請君入甕,齊軍的防線很可能不攻自破。
眾人不知這是侯大勇的阿諛奉承,還是李景達對他的暗中授意,因此暫時保持沉默的態度。
如果李景達真要拿定州防線冒險,他們到時候肯定會站出來。
侯大勇對其他人的反應早有預料,但是他心裡毫不在意。
如今東線齊軍以李景達為首,他和奉福軍都指揮使鄭修齊立場一致,龔師望和柳江東二人縱然不配合,這邊也是三對二的局麵。
故此,他滿懷期盼和熱切地望著李景達。
“你的建議確有可取之處。”
李景達剛開口就讓侯大勇心中大定,但是他隨即皺眉道:“滅骨地和奚烈乃是景軍成名大將,如果他們連防備奇襲的手段都沒有,慶聿恭又怎會安心將東線景軍交到他們手中?我軍現在隻需要堅守防線,還沒到局勢危急必須放手一搏的時候,因此不宜主動冒險將機會送到敵軍手中。此議暫且擱置,各軍務必用心防守。”
侯大勇臉上的笑意瞬間僵硬,他望著仿佛變了一個人的李景達,隻覺得無比陌生,於是訥訥道:“大都督——”
“不必再說了。”
李景達神情堅決,環視眾將道:“眼下我軍的戰略重心在靖州,這裡要以不變應萬變,穩守防線,不給敵人任何機會。各部按照先前的安排加強戒備,任何人都不可自作主張,否則軍法從事!”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他的視線停在侯大勇臉上。
柳江東等人立刻起身應下,眼中難掩驚訝之色。
侯大勇顯然沒有想到李景達會站在自己的對立麵,這還是他記憶中那個一心沉醉功名的大將軍嗎?
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沒有再勸說的餘地,隻能起身行禮道:“末將領命!”
眾將退下之後,堂內一片幽靜。
李景達看著麵前的沙盤,輕聲自語道:“蕭望之和厲天潤這樣的人都在拚命,我又怎能拖他們的後腿呢?”
……
北麵,景軍大營。
滅骨地和奚烈這兩位主帥的心情談不上放鬆,雖說慶聿恭定下的目標是北邊的七星軍,但是如果景軍可以一鼓作氣攻破積善屯防線,未嘗不能稍作調整。
其實他們對此頗有信心,蕭望之將淮州軍精銳撤走,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然而齊軍的堅韌出乎兩人的意料。
帥帳之內,兩人對麵而坐,中間的小爐子裡逐漸滾沸,裡麵是景廉族特有的茶湯。
奚烈倒了大半碗遞到滅骨地麵前,平靜地說道:“南邊沒有異動。”
“想不到李景達能克製住內心的貪念。”
滅骨地接過瓷碗,似笑非笑地說著。
這次景軍回縮自然是他的安排,強攻一時難以突破,他便嘗試著改變策略引誘齊軍出來。
如果南邊現在還是蕭望之坐鎮,他倒不會做這個無用功,隻因現在是李景達執掌指揮大權。從主奏司送來的情報可知,這個李景達好高騖遠好大喜功,在南齊京城的時候就熱衷於鑽營,這幾個月來被蕭望之壓製得悄無聲息,現在翻身掌權豈會繼續老老實實地死守?
故此,滅古在強攻無果之後順勢後撤,不像之前逼得那麼緊,給齊軍緩口氣的空間,以此引誘他們主動出擊。
奚烈笑了笑,淡然道:“人總是會成長的,李景達突然開竅也並非不可能。”
“可惜了。”
滅骨地悠悠感慨,但也沒有太過失望,畢竟對於景軍來說,能夠有所突破自然最好,實在不行也無傷大雅,因為他們現在的目標是盯著北邊山裡那支草莽之師。
“報!”
帥帳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位千夫長帶著兩名斥候走進來。
“啟稟將軍,北邊急報!”
“講。”
“拔度將軍派人來報,寶台群山之中的匪軍有所動作,似有從群山南邊大道出兵的跡象,拔度將軍判斷此乃疑兵之計。另外,世子殿下傳來消息,在瀘縣郊外、盤玉嶺、桂城以南等地相繼發現匪軍騎兵的蹤跡,對方分為多部,每部各有千人左右,應該是從寶台山西南部小道而出。目前尚不清楚對方的具體目標,世子殿下判斷這些匪軍騎兵是想襲擾我軍糧道,我軍遊騎會儘力盯住對方的行蹤。”
“知道了,下去吧。”
滅骨地擺擺手,隨即麵帶微笑地看向奚烈。
對於七星軍騎兵的突然出現,這兩人顯然沒有半點擔心,反而有些如釋重負。
奚烈由衷地感歎道:“王爺從一開始就對戰局的變化了然於心,我輩遠不及矣。”
滅骨地笑道:“先彆忙著感慨,王爺替我等做好所有的鋪墊,最後的收尾可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七星軍實力不容小覷,眼下行蹤又飄忽不定,想要抓住這群人可不容易。”
奚烈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是自然,你覺得這支騎兵究竟想做什麼?”
“蕭望之將大部分精銳撤走,齊軍的壓力陡增,七星軍騎兵顯然是要幫他們減輕壓力。隻不過,光是襲擾糧道就想動搖我軍的決心,這隻能是癡人說夢,除非他們能夠……”
滅骨地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沙盤。
奚烈順勢望過去,一字字道:“羅山縣?”
滅骨地點了點頭。
奚烈從容地說道:“這樣一來,我們是得給這支匪軍準備一份大禮,就是不知道南邊的齊軍會不會趁勢搗亂。”
“李景達沒有這個魄力,他這種人要麼像個愣頭青一樣鑽進死胡同,要麼疑神疑鬼舉棋不定,如果對麵還是蕭望之坐鎮,我們倒是要小心一些,如今卻沒有這個必要,留出一部分兵力防備就行。”
滅骨地語調鏗鏘,起身走到沙盤旁邊,指向羅山縣的位置,成竹在胸地說道:“隻要在這裡布下天羅地網,一戰解決七星軍,拔度就可以領兵殺進寶台山了。”
奚烈沒有反對這個設想,來到他身邊說道:“七星軍脫胎於草莽,個人武勇頗為不俗,又都是來去如風的騎兵,想要困住他們不太容易。”
“無妨。”
滅骨地眼神銳利,繼而道:“彆忘了,世子殿下率領的騎兵一直在等著他們呢。”
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