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雍丘的夜,格外靜謐。
這段時間景軍先後發起過四次進攻,結果毫不意外,他們無法突破靖州軍的防線。
景軍的士氣沒有受到打擊,畢竟在沒有內應的情況下,想要短時間攻破雍丘這樣的大城本就不可能。
史書上類似的例子很多,圍城一年半載都不稀奇,直接強攻破城是少數情況。
對於靖州軍來說,這是他們十五年來首次踏足雍丘,原本需要擔心城內存在很多不安定的因素,但因為牛存節和朱振這兩位誠心歸順的北燕高官,再加上織經司靖州檢校葉奇率領大量好手入城維持秩序,城內的情況至少表麵上十分穩定,靖州軍將士可以安心堅守城池。
夜風徐徐,帶著幾分初春的寒意。
北麵城牆之上,數名男子緩步而行,負責值守的士卒在他們經過的時候會立刻恭敬地行禮。
尤其是對那位走在中間的中年男人,將士們無不抱著崇敬之心。
從當年大廈將傾時的力挽狂瀾,到今日親身坐鎮雍丘直麵景軍主力的圍困,厲天潤值得他們的敬畏。
“父帥,城內糧草儲備充足,至少可供百姓和大軍一年之用。”
昏暗的光線中,都督府長史厲良玉英俊的麵龐上泛著幾分很明顯的疲憊之色。
“嗯。”
厲天潤隻是淡淡應了一句。
他走到城樓下駐足,轉身朝北望去。
下方並非空地,而是拱衛著雍丘北門的甕城,甕城前邊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外城。
這世上任何一座地理位置重要的樞紐大城都有類似的設置,通過外城、甕城和內城門組成完整的防禦體係,這樣一來縱然敵軍攻破外城,他們也會陷入甕城這片絕地之內。
總而言之,想要打開內城門,對於景軍來說極其困難。
當然,這套防禦體係隻能保護最重要的城門,城牆東西兩段都沒有外城和甕城的保護,但是就算景軍能夠衝上兩側的城牆,最後的落點依然會回到城門附近,否則城外的大軍始終無法進入城內。
這段時間的幾次攻防戰中,景軍對雍丘東、北兩麵的外城造成了一定的威脅,但也僅此而已。
無論清徐軍還是河陽軍將士都是久經考驗的老卒,麵對景軍洶湧強橫的攻勢,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不動如山。
厲良玉和其他幾位大將並不清楚此刻厲天潤的心情,但他們大抵能夠猜到,大都督是在推測城外景軍主帥的底氣從何而來。
世人皆知慶聿恭善於用兵,然而具體到眼下的戰局中,他們怎麼都猜不出來,慶聿恭究竟有什麼法子可以突破靖州軍的防線。
一片沉寂之中,親衛營都尉戚守誌開口說道:“大都督,地道那邊依然沒有動靜。”
牛存節歸順之後,立刻將藏在東城內城某個偏僻角落裡的地道出口指了出來。
按照他的講述,這條地道長約百餘丈,入口就在城外,在半年前開始挖掘,做得非常隱秘,全是慶聿恭派來的人挖掘。
正常來說,慶聿恭會在靖州軍鬆懈下來後,在某個拂曉前派出大量精銳潛入城內,然後裡應外合攻破東門。
厲天潤沒有打草驚蛇,他讓親衛營繼續嚴查城內四周角落,防止牛存節不儘不實,同時又為此製定一套反製的計劃。
一旦景軍精銳進入地道,親衛營立刻就能發現,然後來一個便殺一個,清徐軍則會利用這個時間主動出城突襲景軍北營。
然而地道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厲天潤依舊望著北方的夜幕,淡然道:“慶聿恭應該已經察覺到不妥,自然不會徒然折損精銳做無用功,將地道堵上吧。”
“是,大都督。”
戚守誌垂首應下。
厲天潤前行數步,雙手按在牆垛之上。
遠方景軍營地裡的火光隱約可見,他緩緩道:“不光你們好奇,其實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這位景國元帥究竟還有怎樣的殺手鐧。從當下的局勢來看,他身為一位戎馬半生功勳無數的名將,理應知道在雍丘城下停留的時間越久,景軍的處境就會越危險。如果雍丘城搖搖欲墜,他當然可以多堅持一段時間,但如今景軍想要強攻破城不太可能。換做是你們,會不會選擇撤兵?”
眾將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最終仇繼勳老老實實地答道:“大都督,如果讓末將選擇,那麼肯定會撤兵再做打算。雍丘城就在這裡跑不掉,慶聿恭完全可以反複南下,讓我軍援兵疲於奔命,或者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突破口。”
“沒錯,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
厲天潤雙眼微眯,繼而道:“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慶聿恭的底牌,但是我能感知到很強烈的危機,不隻是雍丘城,還有東西兩線乃至定州那邊的防線。”
厲良玉遲疑道:“父帥,現如今景軍騎兵已經切斷城內外的聯係……”
“外麵的情況我不是很擔心,我相信蕭兄和陸沉會做出準確的應對,再者我如今不清楚具體的情形,自然不能對他們的決策指手畫腳,也就沒有必要讓兒郎們拚死突破景軍的包圍圈。”
厲天潤的語氣依舊平靜,隨即多了幾分鄭重:“我們要擔心的是自身的安危。麵對慶聿恭這樣的對手,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何謂最壞的打算?
那便是景軍登上雍丘城頭,摧毀靖州軍將士的防線。
仇繼勳當即表態道:“大都督,末將願以性命——”
“你們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我比這世上所有人都相信你們的心誌和能力,但是你要清楚一點,世事變化無常,放到戰場上更是如此。這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防線,沒有堅不可摧的城池,也沒有戰無不勝的將軍。”
厲天潤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轉頭環視眾人,鎮定地說道:“所以我們要做好雍丘城破的準備。從現在開始,良玉帶著你手下的人,配合親衛營在雍丘內城布置第二道防線。”
兩人齊聲應下。
厲天潤又看向仇繼勳和張展說道:“你們回去召集麾下將官,將這一點明確告知他們,一旦景軍破城無可扭轉,好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帶兵撤回內城。告訴他們,本督會和全體將士在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
清冷的夜風中,兩員虎將神情鄭重,躬身一禮道:“末將領命!”
厲天潤微微頷首,隨即再度看向城外的夜幕,目光平靜又決然。
……
城外景軍北營。
中軍帥帳之內,常山郡王慶聿恭坐在大案後,望著麵前攤開的一份卷宗,上麵是主奏司費儘心血打探得來的情報,記載著南齊靖州都督府在戰前的詳細兵力部屬。
親信大將紇石烈念著幾封軍情奏報。
“王爺,滅骨地和奚烈聯名稟報,從二月初六到二月二十五,我軍先後發起六次強攻,目前已經奪下三座軍城和四座寨堡,將戰線前推三十裡。敵軍仍以淮州鎮北、泰興二軍為防守主力,定州數軍作為協助。從戰事的進程來看,敵軍的防禦漸趨虛弱,我軍攻占積善屯防線指日可待。滅骨地認為,這是蕭望之故意示弱之策,奚烈則認為南齊去年對邊軍改製之後,淮州軍的實力下降得很厲害,尤其是飛雲、來安這兩支主力陷於彆處,導致蕭望之無人可用,所以我軍應該一鼓作氣攻破積善屯防線,然後直取汝陰城。”
慶聿恭的目光從卷宗上移開,不置可否地看了紇石烈一眼。
後者心領神會,繼續念著另外一份情報。
“二月二十三日,陀滿烏魯部率軍強攻石泉城,將要得手之際,定州定北軍八千騎兵突然殺到。騎兵主將陀滿寧達戰死,五千騎兵折損三千二百餘人,步卒損失近半。目前陀滿烏魯已經率敗兵返回新昌城。關於這次的敗仗,陀滿烏魯坦承是自己指揮失誤,懇請王爺下令治罪。”
慶聿恭微微皺眉道:“定北軍?”
紇石烈恭敬地說道:“是,就是南齊陸沉以銳士營騎兵為班底組建的騎軍。”
慶聿恭沉吟道:“他有沒有認出這支騎兵的主將是誰?”
紇石烈搖頭道:“他不能確認,因此不敢妄下定論,但他懷疑領兵者就是南齊陸沉。”
慶聿恭又問道:“你怎麼看?”
紇石烈想了想說道:“王爺,先前主奏司田提領帶來的情報裡明確指出,南齊皇帝將陸沉留在京城,一方麵是要借助他的名望震懾宵小,以免皇權更替之際出現動亂,另一方麵也是不想再讓陸沉在戰事中建立功勳,防止他太早功高震主,新君不好處理這樣一個年紀輕輕就滿身功勳的權臣。不過末將覺得,南齊皇帝未必會顧及那些。”
“陸沉……”
慶聿恭平靜地笑了笑,起身走到一旁的沙盤旁邊,望著從西線沫陽路到東線定州的廣闊戰線,眼中漸漸浮現一抹深邃的意味,道:“這幾天東邊應該還會有軍情送來,伱後天再帶一萬步卒進攻雍丘北城,要保持先前一樣的節奏。”
紇石烈躬身道:“末將領命!”
待其退下之後,慶聿恭負手而立,喃喃自語道:“你們倒是下得好一盤大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