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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不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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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沙州,黑水寨。

入夜。

陸沉伏案桌前,用平實質樸的語言寫著寄往京城的密折。

如今沙州的局勢漸趨穩定,在沈家父子和韋萬江被殺之後,洛耀宗以雷霆手腕控製住鐵陽部和者黃部的老弱婦孺,然後讓白昌帶著數千勇士趕赴西南,聯手水西部解除大石部的武裝,並且請出祖宗家法罷黜那岩的頭人之位。

洛耀宗在白昌、楊金和哈代等人的支持下,推動沙州合並一統,召開全新的宗族大會,由他們四人和十幾位德高望重的各部族老組成沙州的核心圈層。

在當今天下風雲激蕩的關鍵時刻,沙州也向前邁出最重要的一步,七部將逐漸變成曆史,取而代之是一個統一的名稱。

陸沉作為大齊欽差,應邀參加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宗族大會,並且在沙州眾人麵前宣讀了大齊天子為沙州八千兒郎親筆寫就的祭文。

此文一出,哪怕是之前一直對當年血案耿耿於懷的水西部頭人楊金也不再堅持。

陸沉隨即提起通商互市一事,他打算儘快恢複兩邊沉寂將近二十年的商貿往來,無論是齊國的糧食、鐵器和細鹽,還是沙州境內的藥材、原木和石材,彼此都有非常大的需求。

此事得到哈代的全力支持,這位金川部的頭人恨不能立刻就見到來自齊國的富商巨賈。

至此,沙州和大齊重新建立盟約關係已經不可阻擋。

陸沉寫到這裡停了下來,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了一口,思忖片刻繼續寫道:“陛下,如今洛耀宗已經掌握沙州大權,臣以為不妨認可他沙州之主的身份。對於大齊而言,沙州本身不算特彆大的威脅,但是絕對不能讓他們倒向景國。如果飛鳥關對景軍開放,我朝成州乃至大片江南地區都會麵臨滅頂之災。所以,承認沙州和大齊處在平等的位置上,是我朝眼下必須要做的讓步。”

“臣知道,在二十年以前的漫長歲月裡,沙州一直是大齊的附庸,如今身份變換可能會引來朝中一些大臣的反對,但是此一時非彼一時,無論朝廷還是個人都要向前看。至於部分同僚擔憂沙州會變成第二個景國,臣認為隻要做好防備,斷然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人生在世,難有一勞永逸的法子,問題總是會不斷出現,關鍵在於如何應對。”

“臣建言,朝廷應儘快組織商戶代表來沙州商談,此事越快越好。隻要和沙州建立穩固的商貿關係,讓沙州人切實感受到和大齊交好帶來的益處,時間一長便能籠絡人心,屆時即便有一兩個野心之輩也無法蠱惑大部分人。同時我朝繼續保留成州都督府,加強對都督府的監察和管製,定能做到萬無一失。”

他這封密折與以往不太一樣,沒有刻意表現出憨直的模樣。

正如他在奏章中寫的那樣,此一時非彼一時,如今他身為軍務大臣兼京營主帥,已經是大齊最核心權力階層的一份子,哪怕是裝也要裝出一個老成持重的姿態,否則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非議。

年少輕狂和身居高位顯然不太搭配。

屋外忽地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

“陸侯可在?”

隨即便聽秦子龍回道:“洛姑娘,侯爺在屋裡。”

陸沉剛好寫完落款吹乾墨跡,便將這封密折收起來,起身走到門口,借著外麵清冷的月色,望向一身淡紅色長裙顯得格外嬌嫩的洛九九,微笑道:“請進。”

沙州不是大齊,沒有那些嚴苛的禮教大防,年輕男女不至於連見麵都要小心翼翼。

陸沉入鄉隨俗,再加上他其實也不是那種恪守規矩的道學,自然不會裝出道貌岸然的樣子煞風景。

兩人正要進屋,秦子龍忽地低聲道:“侯爺,屬下告退。”

陸沉雖然隱約覺得有些奇怪,倒也沒有太在意,頷首道:“好,去歇著吧。”

洛九九唇邊泛起一抹笑意。

及至進屋,陸沉才注意到她左手提著串在一起的兩壇酒,便笑著說道:“洛姑娘好興致。”

洛九九眼波流轉,脆生生地問道:“陸侯不會不敢飲酒吧?”

陸沉在她對麵坐下,坦然道:“不是不敢,是酒量不佳。”

“放心,我不會灌醉你。”

洛九九嫣然一笑,將一個酒壇推到陸沉麵前,然後解釋道:“我不是一個很喜歡離彆時發愁的人,想著你應該要準備回去了,不如趁著現在你我都比較清閒又沒人打擾,簡單為伱踐行,免得到時候又沒有這個興致。”

陸沉接過酒壇,點頭道:“此言有理。”

洛九九給自己麵前的杯子斟滿酒,順勢問道:“何時動身啟程?”

陸沉答道:“等令尊回來之後,我和令尊以及各部頭人歃血為盟,簽訂沙州和大齊的和平盟約,然後便得啟程返回。”

此言一出,房中登時陷入安靜。

洛九九雙手捧著杯子,一口口品著美酒,猶如品茶一般。

柔和燭光的照耀下,她白皙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粉色。

這段時間以來,陸沉偶爾也會感覺到為難,根源便在於洛九九已經明白無誤地袒露心跡,但他始終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複。

姑且不論他已經確定的婚事,隨著大齊和沙州正式成為兄弟之盟,洛九九也順理成章變成沙州之主的長女,總不能讓她跑到幾千裡外的齊國給人當妾室。退一萬步說,就算洛九九不在意名分,她能丟下父母親人遠離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嗎?

至於陸沉對她的觀感,經曆過這些事情之後,他的確很欣賞洛九九敢愛敢恨的性情和勇於擔當的魄力,以及在尋常男子身上都不容易看到的豪邁氣概。

如果說林溪是怡然自得的清雅芙蓉,厲冰雪是孤芳自賞的天山雪蓮,王初瓏是端莊大氣的名門牡丹,那麼洛九九就是一株生長在山野之間的蘭花,永遠向上,永遠開朗,擁有極其茁壯旺盛的生命力。

拋開那些所謂大局的影響,單單隻論對她的直觀印象,陸沉就很難不喜歡。

一念及此,他將杯中酒緩緩飲儘。

洛九九見狀莞爾道:“既然酒量不佳就慢些喝,萬一醉了可怎麼辦呢?”

“醉了就睡,反正在洛姑娘的地盤上不會有什麼危險。”

陸沉意有所指,洛九九自然能聽得出來。

她想起先前兩人之間的玩笑話,不由得點頭道:“也對。”

陸沉提壺斟酒,然後緩緩道:“洛姑娘,其實——”

這次洛九九卻打斷了他的話頭:“阿爸帶著恒山去了鐵陽部的高坪寨,過兩天就會回來,你知道我為何要留在寨子裡,不陪著阿爸去處理那些事情嗎?”

陸沉靜靜地看著她。

洛九九繼續說道:“阿爸起初想帶我去,讓恒山留在黑水寨,但是我勸他不要這樣做。雖然恒山年紀還小,但他將來要繼承阿爸的事業,所以要早點讓他拋頭露麵,早點學會跟人打交道。如今侯玉的仇報了,沙州也平息內亂,我不想再繼續承擔那些職責,我想……我想過一過自己的生活。”

陸沉溫言道:“你這樣想是對的,之前你一直給自己肩膀上添加太多的壓力,是該放鬆一下。”

洛九九舉杯相敬,微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自從那天在祖屋外麵我說了實話,你就一直苦惱於如何答複我。你給不了我正室的名分,而且你已經定了婚事,還是同時迎娶兩位妻子。其實這些一點都不重要,對於我來說,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不需要摻雜彆的考慮。長大之後,我想過將來要找一個怎樣的夫君,始終想不出一個具體的標準,直到在齊國京城見到你,我心裡那個模糊的輪廓終於有了清晰的麵龐。”

美人當前,溫言軟語。

陸沉飲下杯中酒,坦然道:“說實話我有些惶恐。”

洛九九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提著酒壺,悠然道:“惶恐?想不到你會有這種感覺,不過這樣也好,起碼我能確認你不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

這話就有些意思了。

陸沉委婉地說道:“洛姑娘,何曾及亂?”

洛九九笑道:“這是在誇你呢。陸沉,對我說說你的故事吧。”

這又是一個很漫長的話題。

陸沉沒有拒絕,想了想說道:“既然你想聽,那我就簡單講一講。”

一直到月上中天,兩人麵前的酒壇空蕩蕩,陸沉的故事才講到一半左右,畢竟他從穿越來這個世界到現在,短短幾年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兩人都隱約有了一些醉意。

陸沉打住道:“洛姑娘,改日再講,如何?”

然而洛九九卻沒有告辭的意思,她起身來到陸沉近前,輕咬下唇道:“我先前說過,阿爸和恒山都不在寨子裡,阿媽早早就睡了,其他人沒有膽子管我的私事。”

陸沉起身望著麵前這張吐氣如蘭的容顏,怎會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下意識就想勸阻,畢竟在這個時代女子的貞潔尤其重要,終究不像是他前世那般自由。

於是他溫和地說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洛九九卻有些執拗地說道:“再喝一壇我也不會醉,當然這個並不重要。你馬上就要回齊國了,再次相見不知是何時。我知道你是一個極其理智的人,不論什麼時候都會考慮到彆人的處境。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情,可是我又覺得這樣的你很討厭,你能明白嗎?”

陸沉怔住。

洛九九凝望著他的雙眼,繼續說道:“如果……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像那些官宦家族的女子一般,溫婉體貼地送你離去,或許我們這輩子就不會再有交集。你肯定會想,那個沙州女子身份不一般,給不了她正室的身份,也不可能留在沙州做個贅婿,又何必攪亂人家的生活,不如從此一彆兩寬。”

“那天在祖屋大堂,我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出喜歡你三個字,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如果不說,有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說出來。”

“今晚也是如此,如果我什麼都不做,那麼這輩子都可能沒有機會再向前一步。”

“我不想你因為種種考量,回去之後便將我遺忘。我不想因為各種顧慮,再也沒有勇氣去找你。”

“你不用擔心我會胡鬨會讓你難堪,洛九九不是那種刁蠻女子,她隻是想讓往後幾十年的餘生,心裡有一個值得牽掛的人。”

“你……你能明白嗎?”

這一連串熾熱又深情的話語如雷聲一般在陸沉的腦海中回響。

看著她眼中的幾分決然之色,陸沉心中湧起一股明悟。

她將所有束縛和遮掩係數拋下,將自己那顆乾淨純潔、沒有沾染一絲塵埃的心捧在他麵前。

如此動人。

陸沉心中輕歎一聲,隨即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洛九九麵露笑意縮進他懷中,然後輕聲道:“陸沉,抱我過去。”

“好。”

“還有,以後叫我九九。”

“好。”

“聽說……會有點疼。”

“後悔了嗎?”

“不會。”

洛九九眸光晶瑩清澈,輕聲呢喃道:“我從不後悔。”

燭光輕輕搖曳,帷帳悄然落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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