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江北州,旬陽城。
此地重歸大齊治下接近兩年,再加上原本就處於燕齊邊境地帶,受大齊的影響比較深,因此歸順之後表現得非常溫馴,尤其是當大齊派遣官吏建立起官府體係,一切都變得井然有序,頗有一種民心所向的氛圍。
在這個過程當中,很多高門大族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旬陽王家便是其中一個鮮明的代表。
從很多年前離開北地、與翟林王氏本宗分道揚鑣之後,王家對自身的來曆諱莫如深,極力淡化和本宗的關聯,因此就連旬陽城裡的鄉紳士族都不知道這支王氏竟然是翟林王氏的分支。
憑借一己之力招降江華城的大功,以及在大齊收服江北人心過程中的出力,王紹被破格任命為旬陽府通判,其子王駿則在陸沉麾下任職,如今為定州都督府定北軍行軍司馬。
這樣的待遇已經讓很多江北望族眼羨不已,隨著一道賜婚聖旨的到來,王家在旬陽城的名望幾近達到巔峰。
天子親自賜婚,將旬陽王氏女許配給山陽侯陸沉為妻!
雖然這道聖旨中還有一名女子,但對於王家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畢竟兩年前他們還是北燕治下的子民,如今搖身一變不光進入大齊官場,居然還能和飛黃騰達的淮州陸家聯姻,真可謂羨煞旁人。
王紹早就知道此事的內情,因為織經司和陸沉的心腹在一年前便來旬陽做好安排,避免王初瓏的身份被北邊的人察覺端倪,那樣會害死翟林王氏上千口人。
故此,王紹在外人麵前表現得十分得體,從未出現過驕橫忘形之態,讓他贏得一片讚譽之聲。
而在王家內部,對於王初瓏的保護達到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細致程度。
這種生活固然安逸,久了卻也難免無趣乏味。
錦書坐在小凳上,靈活的雙手正在編織一條汗巾,不時悄然打量端坐窗前捧書而讀的王初瓏。
如是數次,王初瓏將那本厚厚的《圓山全集》放下,微笑問道:“看什麼呢?”
錦書連忙低下頭道:“沒,沒什麼。”
王初瓏轉頭望著她,悠然道:“許是靜極思動了?多忍耐一些吧,等將來局勢出現轉機,你我便不需要這般小心翼翼了。”
“小姐,婢子沒有想過這些。”
錦書乾脆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旁邊的小幾上,起身走到近前說道:“小姐隻是覺得陸公子有些偏心。”
王初瓏奇道:“這話從何說起?”
錦書歎道:“當初的事情就不說了。這次陸公子在京城待了那麼久,做過的幾件大事都和林家小姐有關。先前聽聞陸公子在京城遭遇刺客,雖然知道他沒有大礙,小姐仍舊為他祈福七日,但是陸公子對此毫不知情,世人也隻知道他和林家小姐聯手殺敵,心意相通宛如天造地設的一對。”
王初瓏溫和地駁斥道:“世事貴在心誠,我祈福是希望他平安,又非刻意在他麵前作態,他知道與否又有什麼關係?”
錦書嘟嘴道:“話是這麼說,婢子就是擔心小姐嘛。再說這次京城平叛,不光林家小姐一直陪在陸公子身邊,就連厲家小姐也在,可是小姐隻能待在這裡徒然焦急。”
王初瓏聞言不禁莞爾道:“傻丫頭,難道你想我也去戰場上舞刀弄槍?就算你家小姐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不去添亂就夠了。”
“哎……小姐呀……”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這些話在我跟前閒聊幾句也就罷了,不要當真這麼想。我和陸公子之間的事情,我心裡有數,你不要白擔心。”
對於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王初瓏對她和對其他丫鬟略有不同,有時候會帶著幾分姐姐對妹妹的親善。
錦書點頭道:“婢子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覺得小姐的才學不該埋沒。小姐常說,人各有所長,像林家小姐擁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可以幫陸公子做很多事情,但是世上不隻有打打殺殺。小姐這麼聰明,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幫到陸公子,如此虛度才叫可惜呢。”
一席話說得王初瓏默然不語。
她倒沒有爭雄誇耀之心,隻是正如錦書所言,在最好的雙十年華虛度光陰,難免會有些許悵惘。
望著王初瓏清減的容顏,錦書不由得後悔起來,連忙改口道:“小姐,婢子胡說八道,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王初瓏搖搖頭道:“沒事。”
便在這時,另一名大丫鬟名墨韻者入內,脆生生地說道:“小姐,來了兩位陌生男子,說是陸公子派來的人,老爺正在前廳招待,請小姐前往一見。”
按理來說未出閣的女子肯定不宜見外男,但如今天子的賜婚聖旨已經下來,王初瓏是板上釘釘的陸家媳婦,隻差一道儀程就是山陽侯府的女主人,見一見陸沉的心腹倒也不算逾矩。
王初瓏稍稍思忖,頷首道:“好。”
錦書則表現得十分外露,笑眼如彎月一般,看得王初瓏忍俊不禁。
及至來到前廳,王初瓏一眼便認出其中一名男子是曾經見過的譚正,另一人則略有些眼熟。
王紹當然不會真把自己當成王初瓏的父親,客套幾句便先行離開處理正事。
“屬下見過王姑娘。”
譚正和渠忠恭敬行禮,然後簡明扼要地介紹自己。
“二位不必多禮。”
王初瓏從容回應,錦書則站在她身後。
譚正當先說道:“奉侯爺之令,屬下前來向王姑娘轉達幾件事,其一是侯爺已經前往沙州,受天子之命嘗試修複大齊和沙州的關係。侯爺說,此行預計不會太順利,但也不會有太大的風險,請王姑娘不要擔心。”
王初瓏微微頷首,心中熨帖了幾分。
譚正又道:“第二件事,侯爺希望王姑娘能幫他一個忙。”
站在後麵的錦書雙眼一亮。
王初瓏不慌不忙地說道:“但說無妨。”
譚正垂首道:“侯爺說,如今陸家的人手十分龐雜,缺少一個能力出眾的人主持大局,侯爺自己又分身乏術,因此派屬下走這一遭。侯爺說王姑娘不必勉強,倘若對此事沒有興趣,侯爺會另行安排。”
錦書聽得直接愣住。
王初瓏遲疑道:“你是說,陸公子讓我來幫忙打理這些人手?”
譚正正色道:“不是幫忙,侯爺的意思是希望由王姑娘全權負責。從今往後,陸家所有暗處的力量,除了老爺身邊的護衛之外,全部由王姑娘一手掌管。我等需要做什麼以及具體怎麼做,隻需要聽從王姑娘一人的命令。”
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雙手捧於身前,恭敬地說道:“這裡是陸家秘衛的完整名冊,上麵有每個人的詳細資料,請王姑娘過目。”
錦書連忙上前接過來,然後交到王初瓏手中。
冊子很輕,王初瓏卻能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
她沒有立刻翻看,握著冊子問道:“陸公子還說了什麼?”
譚正答道:“侯爺說,王姑娘不需要擔心侯爺的安危,他將陸家的人手交到王姑娘手中,是出於對王姑娘的絕對信任,而且這件事已經得到老爺的同意。陸家的人手先後經過老爺和侯爺的訓練,在個人能力上不一定弱於織經司的探子,隻是始終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實力,原因便在於缺少一個真正能夠洞悉大局的主事人。”
王初瓏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緩緩道:“你們一直以織經司作為對比的目標?”
譚正坦然道:“是。如今侯爺的地位越來越高,隨之而來的便是一些難以杜絕的危險。老爺讓屬下轉告王姑娘,他不希望以後再出現慶豐街刺殺案這種事,不隻是針對侯爺一個人的刺殺,也包括對陸家每個人潛在的威脅。”
“我明白了。”
王初瓏微微頷首。
拋開這件事本身的重要性,譚正此行的目的已經表達得很清楚,陸沉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將她當成真正的一家人。
不是那種相敬如冰的聯姻對象。
她腦海中浮現年初時候在廣陵城,那場隻有她和陸沉兩個人的接風宴,她在席間說過的那些話。
原來他一直都記在心裡。
王初瓏麵上浮現淺淡的笑意,頷首道:“好,伱讓人轉告陸老爺和陸公子,此事我會全力而為。”
譚正和渠忠當即肅然道:“屬下領命!”
王初瓏看了一眼手中的冊子,又道:“我需要你們已經收集和掌握的所有情報,無論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可以簡略,但不能缺失。”
渠忠便回道:“稟王姑娘,侯爺已經令我等準備妥當,隨時都可以送過來。”
王初瓏乾脆利落地說道:“很好,那就今日吧。另外,這幾日你們暫時留在旬陽城裡,我會對你們的職責進行重新安排和劃分。”
譚正和渠忠應下,隨即行禮告退。
此刻錦書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姐,婢子……”
“好啦,你這也算是未卜先知之能了。”
王初瓏抬手在她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
主仆二人正要返回後宅,卻見王紹急匆匆地大步走來。
王初瓏上前行禮道:“叔父。”
王紹擺擺手,略顯緊張地說道:“初瓏,這段時間我可能沒法經常回府,你要照顧好自己。”
王初瓏觀察著他的神色,問道:“莫非邊境有變?”
王紹並不意外她的思維如此敏捷,神情凝重地說道:“剛剛接到消息,五天前景軍開始進逼定州邊境,雖然咱們這邊還是風平浪靜,但是誰也說不準景軍會不會南下開辟另一處戰場。上麵傳下命令,各府都要嚴陣以待不得輕忽。”
王初瓏微微一怔。
王紹又叮囑了幾句,然後便匆匆離去。
王初瓏來到廊下,抬頭眺望北方。
庭院之中,秋風肅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