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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陸沉決意關停陸家商號在京城的店麵,總管家陳舒一下子變得清閒起來。
侯府屋宇延綿占地廣闊,需要陳舒操心的地方卻不多,因為府中仆人都是陸通讓他從廣陵帶來的老手,不需要他從頭開始教起,再加上知根知底自然放心。
另外一點,府中正經主人隻有陸沉一個,他又不是那種喜歡熱鬨排場的性情,因而這座偌大的侯府甚至有些冷清。
缺一個女主人啊。
陳舒時常這般感慨。
當林溪到來之後,陳舒和府中其他仆人立刻緊張起來。
院子裡每天要清掃七八次,各處房間的陳設擦拭得纖塵不染,廚房更是變著法兒烹製天南地北的各種美食。
“他們不是刻意想在師姐麵前表現,隻是沒有過類似的經曆,所以力求做到儘善儘美,免得師姐有被輕視的感覺。師姐若是不喜,回頭我讓陳叔交代一聲,讓其他人不要太過緊張。”
花廳之內,陸沉正在向林溪解釋府中仆人最近無比勤勞的緣由。
清風透過挑窗拂麵而來,屋外可聞鳥語蟲鳴之聲。
按說這隻是很尋常的聊天,林溪白皙的耳垂卻透著一層淡淡的粉色,因為兩人坐在長榻上,陸沉厚著臉皮膩在她身旁。
兩人有過很多次生死與共的經曆,陸通和林頡亦當麵確認了他們的婚事,再加上舉辦過定親之禮,現在他們隻差最後一道程序而已,府中的仆人都將林溪當做正兒八經的侯夫人。
如是種種,林溪並不抗拒陸沉的親熱之舉,問題在於現在是大白天,她擔心被仆人看到。
“師姐放心,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陸沉自然明白她的顧慮,當即笑著寬慰。
林溪在他腰間輕輕掐了一下,嗔道:“你倒是慣會這些手段。”
其實她知道陸沉這是因為朝中格局暫時安穩下來,他肩上的壓力沒有那麼重,所以才會稍稍放鬆。畢竟她趕來京城已有一段時間,先前陸沉一直規規矩矩,心思都放在那些大事上麵。
一念及此,林溪心軟了幾分,又幫他揉了揉。
陸沉雙手環抱,將林溪擁入懷中,枕著她的香肩微笑道:“我若是太老實了,師姐肯定會生氣。”
“呸。”
林溪略帶羞惱地啐了一口,想起他先前那句話,眼波流轉之際,饒有興致地說道:“方才你說因為我的到來,府裡的人才會變得這麼緊張。我有些好奇,之前那位沙州洛姑娘住在府中的時候,他們難道就沒有勤勉一些?”
“呃?”
陸沉一怔,隨即正氣凜然地說道:“是誰這麼長舌?其他人多半沒有這個膽子在你麵前嚼舌根,肯定是陳叔,回頭我得找他算賬。”
林溪輕笑道:“是尉遲前輩告訴我的,你去找他算賬吧。”
陸沉不由得一聲歎息。
雖說他的武功日益精湛,可要是想在尉遲歸手上占便宜,起碼還得練個二三十年。
“玩笑而已,我怎會欺瞞師姐呢?隻是前段時間忙得忘記了這件事,並非有意遮掩。”
陸沉話鋒一變,坦然道:“師姐放心,我和那位洛姑娘隻是朋友而已,並無半分私情。”
林溪當然知道內情,尉遲歸何等身份和胸懷,怎會做那種搬弄是非的小人,早就將洛九九住在侯府的來龍去脈同她分說清楚。
她此刻提起此事,隻是想阻止陸沉大白天得寸進尺的動作。
望著陸沉一板正經的模樣,林溪不禁抿嘴輕笑,然後略顯遲疑地說道:“師弟,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陸沉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林溪雙手撚著衣擺,輕聲道:“這次出門前,崔姨娘特地跟我說了一些話。她說這個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本屬尋常,你們陸家又是一脈單傳,再加上你如今位高權重,身邊肯定少不了鶯鶯燕燕。她勸我稍微壓著性子,畢竟善妒這個罪名對於女子來說很嚴重。我知道她這些話隻是代爹爹轉述,無非是讓我不要對你管得太多。”
江湖兒女崇尚率性而為,恐怕這就是林頡如此叮囑的原因。
陸沉溫言道:“師姐,你我之間不需要顧及太多。”
林溪轉頭望著他,清澈明亮的雙眸中流露幾分茫然之色:“可是我從來沒有管過伱呀,崔姨娘那句話是不是說,我以後應該適當吃點醋?”
這個聰明的腦回路……居然學會舉一反三了。
陸沉啞然失笑,點頭道:“師姐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林溪抬起手來,掰著青蔥手指數道:“王家妹妹,冰雪妹子,宋佩,如今還加上一個沙州洛姑娘,是該管管你了。不然你還沒有成親,後宅便是一團亂麻。”
陸沉連忙解釋道:“師姐,我和那位洛姑娘真的沒有糾葛。其實就算今天你不提她,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林溪道:“你說。”
陸沉便將昨日天子的旨意簡略複述一遍,然後說道:“我這次去沙州肯定要見那位洛姑娘,畢竟我之前幫過她,眼下需要她從中斡旋,才有希望修複大齊和沙州七部的關係。不求他們像百年前那樣為大齊血戰沙場,隻要能夠訂立友好盟約,保證將來西境沒有戰亂,我便算是完成陛下托付的任務。”
“我明白,當然是正事要緊,就算你真的和那位洛姑娘有了關聯,我也不會在這件事上任性胡鬨。”
林溪語調溫柔,極為體貼,不過下一刻又說道:“但是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沙州。”
陸沉強忍笑意,頷首道:“師姐願意同行自然最好不過。”
林溪大抵猜到這家夥的心思,不由得俏臉微紅,隨即岔開話題道:“但是你離開京城的話,這邊會不會出現亂子?”
陸沉好奇地問道:“此言何意?”
林溪想了想說道:“我雖然不懂朝堂紛爭,但也知道這幾個月你和皇帝在京城做了很多大事。京軍也好,中樞也罷,很多人丟了官職權柄,這個下場顯然沒有那麼容易接受。你代表邊軍坐鎮京中,手裡又有兩千鐵騎,皇帝便有更大的底氣折騰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從江南門閥手中逐漸收回權柄。如今你離開京城,我覺得有些人說不定會動歪心思。”
所謂一法通則萬法通,林溪雖未進過皇宮,在寶台山的時候也曾親眼見識過很多次權力爭鬥。
若非她的父親武功天下第一,身邊又有很多忠心下屬,幫主之位未必那麼穩當。
即便如此,蔣厚明等人都敢悄然謀劃一次殺局。
陸沉沒有因為林溪的分析大驚小怪,相反頗為認真地說道:“師姐,江南世族當然不會心甘情願將手中的權力交出來,畢竟當年陛下是依靠他們的支持才能登基為帝,繼而延續大齊的國祚。這也是陛下近來始終將目標對準中下級官員,極少對三品及以上高官動手的原因。”
林溪沉吟道:“可是這個矛盾隻會愈演愈烈,除非有一方徹底失去爭奪的本錢。”
陸沉頷首道:“的確如此。想要和陛下作對,江南世族有兩條路可選,其一是比較溫和的手段,比如在各地州府動用人脈遲滯賦稅的收取,這是大齊的根基所在,陛下不會不在意。隻要他們做得足夠巧妙,而且掌握好那個度,其實陛下會非常頭疼,因為他總不能把江南十三州的官吏全都換了。就算他有這個魄力,也找不到那麼多的官員頂替。”
林溪點了點頭,又問道:“第二條路呢?”
“第二嘛……”
陸沉神情肅然,緩緩道:“文的不行,自然就要動用武力。”
林溪蹙眉道:“難道他們敢造反?”
“正常情況下肯定是不敢,有句話叫做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陸沉臉上並無笑意,神情略顯凝重:“但是如今的大齊朝廷和曆朝曆代都有不同。當年陛下除了一個皇七子的名號,可謂是一無所有,為了能夠延續天家帝位,他隻能讓渡出大部分的權力給江南世族,其中就包括京軍的軍權。由此一來,江南世族有人、有錢、有軍權,逐漸形成一個和其他朝代文臣集團截然不同的怪胎。所幸他們自身不是鐵板一塊,充斥著各種矛盾和利益糾葛,陛下才能左右逢源,從夾縫中一點點收回權柄。”
林溪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輕聲道:“既然如此,皇帝怎會在這個時候派你去沙州?那並非火燒眉毛的急事。”
“陛下這樣做有幾重考量。”
陸沉拍了拍她的手背,溫和地解釋道:“其一是我將來肯定要回邊疆,眼下有這樣一段空閒的時間,陛下便想借助我和那位洛姑娘的交情,儘早修複大齊和沙州七部的關係,以免夜長夢多。”
“其二,陛下這些年在軍中並非一無所獲,至少守護皇城的八千禁軍被他牢牢掌握。此外城內的北衙六軍一分為二,劉守光統率的三軍雖然談不上絕對忠誠,但是劉守光這個人值得信任,他應該能管住下麵的將士。城外三座京營,我會從金吾大營抽調一萬餘人去往沙州,剩下兩萬人有陳瀾鈺的定威軍看著,也不會捅出什麼簍子。”
“另外兩座大營呢?”
“武威大營和驍勇大營的兩位主帥都是陛下重新啟用的老將,他們和下麵的將領士卒並不熟悉,可以起到一個相互製衡的作用。”
林溪仔細衡量一番,道:“這般說來,的確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陸沉卻搖頭道:“但是我覺得陛下多半會再添一把火。”
林溪略顯茫然地問道:“這又是為何?”
陸沉輕輕一歎,將天子的身體狀況簡略一提,然後說道:“陛下明白尾大不掉和當機立斷的道理,所以他要看一看那些人的底線。倘若我離開京城之後無事發生,那自然是天下太平一切都好,陛下也能放心調整朝堂格局,爭取在不流血不殺人的前提下完成最後的收尾。”
林溪輕聲問道:“如果真的有人走出那一步?”
陸沉冷冷一笑,眼中寒芒乍現:“那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
大齊建武十四年,八月十三。
天子頒下一道聖旨,命金吾大營行軍主帥、山陽侯陸沉為欽差,從金吾大營抽調一萬餘人往西巡視邊境,同時還有幾位老成持重的文官帶著使團隨行,在陸沉的主導下嘗試與沙州七部修複關係。
午後時分,陸沉奉詔入宮,與天子商談良久,織經司提舉秦正親自充當門神。
三天之後,八月十六清早。
陸沉攜天子劍、欽差印信和全副儀仗離開京城,帶著一萬多名金吾大營的將士啟程向西,金吾大營的軍務暫由行軍總管陳瀾鈺代掌。
一眾文武官員在二皇子李宗本的率領下,將這支萬餘人的隊伍送到西郊十裡以外。
是日,天清氣朗,人間秋色無限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