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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片雲天共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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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慶豐街刺殺案的影響持續發酵,京城彌漫著波詭雲譎的緊張氛圍。

李端抽調一批能臣乾吏,由右相薛南亭負責總掌,禦史中丞許佐為副手,對以樞密院為首的京軍各部進行詳細調查,重點便是出現在刺殺現場的製式弓弩的來曆。

這是朝廷十四年來第一次大規模徹查京軍,郭從義和王晏雖然十分不情願,但是麵對逐步收回權柄又擁有絕對理由的天子,他們壓根沒有反對的底氣。

畢竟當街刺殺實權國侯、京營主帥的舉動委實駭人聽聞,軍中有人牽扯其中更是鐵一般的事實,倘若朝廷這次不能查個水落石出,誰敢保證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被刺殺的對象?

倘若忽略當年河洛城失陷那段時間的混亂,大齊立國一百六十多年,朝爭一直控製在相對溫和的範圍內。那些在權力爭鬥中落敗的朝臣頂多便是貶謫出京,他們的對手也不會趕儘殺絕,更不可能采用這種明火執仗當街刺殺的手段。

這個口子一旦被撕開,朝廷又不能及時予以嚴懲,可以想象將來大齊的朝堂會陷入怎樣可怖的境地。

屆時人人效仿這種手段,朝爭完全脫離規則的限製,動輒便是刀兵相向,要不了多久便會演化成更加慘烈的武鬥。

這就是郭從義等人明知天子會借著這個機會進一步插手京軍內務,他們也不得不沉默接受的原因。畢竟陸沉遇刺是事實,慶豐街上出現軍中製式弓弩也是事實,他們若敢在這件事上唱反調,必然會成為滿朝文武的公敵。

另一邊,織經司提舉秦正親自出手,調動京中的精乾力量,以陸沉交給他的六具屍體為線索,通過在京中的大量排查,以及發動城內的青皮無賴進行搜尋,逐漸找出很多關於這六人的信息,一步步逼近幕後真凶。

山雨欲來風滿樓,身處風暴中央的陸沉卻仿佛突然變成一個閒人。

無論是對京軍的調查還是搜尋刺客的身份,陸沉都沒有參與,他一直待在侯府閉門不出,同時謝絕了所有登門探望的訪客。

但是有個人他無法拒絕。

翌日清早,皇宮和寧門外。

陸沉走下馬車,望著隨後下來的林溪,溫言道:“師姐,要不你先回府吧,我可能要在宮裡待上一段時間,而且現在有百餘親兵相隨,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林溪輕輕搖頭,輕聲道:“我在這裡等你。”

望著她堅定的目光,陸沉沒有再勸,點頭道:“好。”

他轉身走向那座恢弘巍峨的皇宮。

大太監呂師周在前引路,隻見他上身微微前傾,恭敬地說道:“那日聽聞陸侯遇刺,奴婢十分擔心掛念,萬幸陸侯安然無憂,這是天佑大齊和陛下。其實陛下早就想召陸侯入宮,隻是這幾日諸事繁雜,所以便讓陸侯在府中靜養一段時間。”

其實以他的身份不適合說這些話,不過陸沉明白這是天子借他之口,為稍後的君臣相見鋪墊氣氛。

陸沉平靜地說道:“多謝內監的關心。”

呂師周愈發小意道:“豈敢,豈敢。”

他意識到陸沉不願多言,再加上已經將天子的囑咐轉達,便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帶路。

這半年來陸沉時常出入皇宮,對於內部的地形和建築頗為熟悉,隻見呂師周帶著他繞過前朝三大殿,卻沒有直接前往後宮,反而轉向東南邊行去。

片刻過後,那座占據皇宮製高點的觀雲台出現在陸沉眼中。

他抬頭望去,隻見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站在二層闌乾之旁。

呂師周停下腳步,側身垂首道:“陸侯,請。”

陸沉微微頷首,隨即緩步拾級而上。

清晨的陽光照耀大地,碧空如洗萬裡無雲。

陸沉來到中年男人身後,躬身行禮道:“臣陸沉,參見陛下。”

“平身。”

李端轉身麵對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輕臣子,望著他臉上沉靜的神色,緩緩道:“朕事先並不知道有人會如此大膽當街刺殺你,事發時亦不曾刻意拖延援救的速度。”

他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開場白直入正題。

三天前刺殺案爆發之後,陸沉婉拒秦正讓他進宮麵聖的提議,起初李端以為這是他怒意難消神思不屬的表現,再者他得抓緊時間布置朝堂上的安排,索性便讓陸沉在府中靜心休養。

然而三天時間過去,陸沉始終沒有主動入宮求見,李端很快便意識到其中必有蹊蹺。

對於這位和江南門閥世族鬥了十四年並且逐漸取得優勢的皇帝來說,推斷陸沉的心思不算特彆困難,所以他沒有讓猜疑變成君臣之間的基調,當機立斷地派人去山陽侯府傳旨,命陸沉入宮覲見。

陸沉抬起頭望著天子的雙眼。

李端繼續說道:“織經司大部分得力人手先前便已離京,成州和太平州都需要精乾力量做事,這些情況你都知道,再者朕對秦正說過,織經司不得在你身邊安插釘子,以免造成誤會。從秦正得知慶豐街上發生的事情,到他派溫應璋帶人前去,這本就需要一定的時間。秦正如果先來請示朕再派人前去,你應該知道溫應璋肯定會到得更晚。”

陸沉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他忽然明白天子為何能在十四年裡一點點扭轉局勢,光是這份和煦坦誠的態度便足以讓人心折。

而且一位君王肯對臣子解釋得如此清楚,這本就是很難得的舉動,難怪薛南亭和劉守光等重臣忠心耿耿。

“陛下,臣不敢禦前欺瞞,那天臣心裡確實有過類似的想法。臣以為陛下有意讓慶豐街上出現更多的流血和傷亡,如此才能讓這件事鬨大,達到誰都不敢徇私舞弊的程度。”

陸沉一如往常地誠實,並未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繼而道:“不過臣很快就明白陛下不會這樣做,因為當時的情況確實很凶險,陛下身處宮中並無絕對的把握斷定臣能活下來。”

他沒有說得太直接,但李端能聽懂其中的深意,至少在眼下的局勢中,陸沉活著遠遠比他死去更有價值。

他相信天子不會做出那種因小失大的蠢事。

一念及此,李端臉上終於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饒有興致地問道:“既然如此,這幾日為何不肯入宮?查案的門道你並不陌生,更何況這件事關係到你本人。”

陸沉應道:“陛下,其實說到底臣隻是一介武夫。”

李端微微一怔。

陸沉誠懇地說道:“在遭遇這次刺殺之前,臣縱然不喜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仍舊願意遵循規則行事,否則便會辜負陛下對臣的信重與愛護。但是這次不同,那六名親兵是為臣而死,而且他們不是犧牲在邊疆的戰場上,是倒在齊人自相殘殺的血泊之中。臣知道陛下這些年很不容易,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迂回前行,充滿數不清的妥協和退讓。”

李端雙眼微眯,頷首道:“繼續。”

陸沉想了想,最終決定省去一些心裡話,言簡意賅地說道:“臣隻有一個心願,那便是這樁刺殺案的幕後主使應該付出足夠的代價。”

按理來說這個心願不算過分,而且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堅定地站在天子這一邊,天子理應允許他出這口惡氣。

然而李端變得沉默起來。

觀雲台上,早晨的清風帶來涼爽的氛圍,君臣二人的心情卻無法因此感到輕鬆。

李端望著遠方的建築,緩緩道:“假如此案牽扯到某位皇子,伱希望朕怎麼做?”

陸沉初次入京的時候,李端對他的態度便已十分親善,不過那時候主要還是因為蕭望之的存在。

李端想借助陸沉這層關係更進一步籠絡淮州都督,這對君臣關係升溫其實是在陸沉幾個月前再度返京的時候。

李端需要一柄足夠鋒利且堅硬的刀,陸沉希望自己的影響力能夠觸及中樞,君臣二人可謂一拍即合,至於陸沉身世的謠言,李端三言兩語便讓其成為故紙堆裡的草灰。

隨著一次又一次默契的配合,他們之間的信任漸漸加深,尤其是前段時間李端在朝堂上替陸沉出頭震懾群臣,後來又說出一番疑似托孤的言辭,讓陸沉對這位皇帝有了極大的好感。

然而世事豈能儘遂人願?

如今便有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陸沉麵前。

他沉思片刻,冷靜地說道:“陛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句話似乎帶著幼稚的情緒,恐怕這世上沒有幾人會真的相信這個道理,但李端沒有批駁或者嘲笑,他輕聲說道:“朕隻有三個兒子。”

陸沉默然。

其實天子能說出這句話便足以證明他對陸沉的器重,畢竟這個世道最重綱常二字,豈有君向臣低頭之理?

良久過後,李端神色凝重地說道:“陸沉,朕希望你將來能成為新君的輔弼之臣,成為大齊的中流砥柱。你與其他臣工不同,天然便有剛直骨鯁之氣,所以朕待你亦和旁人不同。朝中那麼多重臣,朕從未對他們這般推心置腹,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苦衷。”

陸沉垂首道:“陛下,臣承受不起。”

李端搖搖頭,抬手按在闌乾上,語調略顯沉肅:“倘若朕的某個兒子真的牽扯進慶豐街刺殺案,除了他的性命之外,朕會讓他付出足夠的代價。”

他終究不是那種絕情冷血的人,當然這裡麵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陸沉安然無恙,朝局並未出現太大的震蕩。

陸沉心如明鏡,天子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已經沒有抗拒的餘地,於是他拱手一禮道:“臣謝過陛下恩典。”

稍後,李端望著陸沉遠去的背影,不由得輕歎一聲。

一陣腳步聲響起,秦正來到天子身後,恭敬地說道:“陛下。”

李端沒有回頭,淡淡道:“講。”

秦正不急不緩地說著,將織經司查到的線索和他的分析娓娓道來。

李端聽完後不置可否,問道:“他們依舊沒有進宮的跡象?”

秦正明白天子指的是三位皇子,遂答道:“是的,陛下。”

李端緩緩閉上雙眼,再度睜開時眼中已無絲毫悵惘之色,唯餘一位九五之尊的冷峻和威嚴。

他望著沐浴在明媚陽光中的皇宮,一字字道:“開始吧。”

秦正躬身一禮,沉穩地說道:“是,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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