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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舔犢之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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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豐樂園,雅舍偏廳。

宴席已然齊備,天南地北的山珍海味可謂琳琅滿目。

陸沉甚至在席麵上看見兩道在河洛城見過的名菜,分彆是撥霞供和黃雀鮓,這在江南地帶極少見到,乃是北方的特色風味。

由此可見大皇子對今天的宴席頗為重視,不光將豐樂園清場隻為招待陸沉,在菜式上也下了一番功夫,考慮到陸沉一直生活在江北,特地多找了一名來自江北的名廚。

既有佳肴,席間豈能缺少美酒?

酒名流香,酒性綿柔,入口竟隱隱有甘甜之感。

飲過門杯之後,大皇子一聲輕咳,負責斟酒布菜的侍女們便行禮告退,廳內隻剩下他和陸沉二人對麵而坐。

大皇子目視陸沉,微笑道:“本王喜歡自斟自飲,如此更加悠閒自在一些。”

這句解釋略顯多餘,再笨的人都知道他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希望旁邊有人礙眼。

陸沉沒有戳破,淡然應道:“這是殿下體恤下人的仁厚之心。”

先前用茶的時候,在大皇子的詢問下,陸沉講過前兩年邊疆戰事的一些細節,大皇子聽得非常入神,並且對陸沉和邊軍將士不吝讚賞之詞。

在他看來,不論陸沉心中真實觀感如何,至少這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一念及此,他端起酒杯向陸沉示意,飲下之後說道:“仁厚之心……本王既擔心邊疆的安危,也為朝中複雜的局勢煩惱。隻恨自身彆無所長,不能幫父皇排憂解難,對國朝更是寸功未立,說到底也隻能求得幾分薄名。”

陸沉品味著流香酒的甘甜,不疾不徐地說道:“人儘其責,物儘其用,這便是朝廷順利運轉的根基。滿朝公卿各司其職,無論六部九寺還是禦史台,乃至於翰林院和國子監那等清貴衙門,隻要人人都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何愁大齊不強盛?就拿臣來說,在邊疆的時候用心帶兵,返京之後按照陛下的要求儘心做事,如此便足夠了。”

他抬眼望著大皇子,溫言道:“殿下天資聰穎,何必做癡人之歎?”

這是兩人今日相見以來,陸沉首次給出明確的態度,可在大皇子聽來卻沒有那麼順耳。

尤其是職責和本分這些字眼,毫無疑問是一種委婉的暗示。

對於一位皇子而言,什麼叫做本分?

天地君親師是這個時代的圭臬,李端既是君王又是父親,他當然有權決定幾位皇子的命運乃至生死,這與是否合理正確並無關係,而是當今每個人都需要遵守的規則。

立嫡立長的確是古往今來的基本準則,但是翻開煌煌史書,嫡長子最終能夠順利接過皇位的例子委實不多,至少在總數中的占比沒有想象的那麼高。

大皇子放下酒杯,臉上飄起一抹勉強的笑意,緩緩道:“在山陽侯看來,對錯之分是否重要?”

其實陸沉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或許這就是天子在斟酌之後,同意他來豐樂園走一趟的原因。

拋開大皇子偶爾在王府中表露的暴戾性情不談,他的訴求合情合理,畢竟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他能成為大齊的太子,包括他本人也是這樣認為。

在他二十四年的皇子生涯當中,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離那個位置越來越遠,哪怕生母許皇後更加疼愛三皇子,他也隻當這是偏愛幼子的正常表現。隻要他明麵上不做出引起公憤的事情,老老實實地維係仁厚之名,將來必定能成為儲君。

正因為此,即便他知道二皇子借著風流恣意的名頭籠絡文人,知道三皇子飛揚跋扈驕蠻霸道,他也沒有仗著皇兄的身份嚴厲對待他們,隻是偶爾溫和地提醒一二。

這二十多年不說如履薄冰,他至少也是小心謹慎,壓抑著心中的**,努力扮演著溫厚寬仁的天家長子。

如今仿若一道驚雷突兀炸響,天子更加中意二皇子,這讓他如何能夠平心靜氣地接受?

換做世上任何一個人,恐怕都難以接受這個巨大的落差。

倘若一開始他便沒有資格覬覦那個位置,或許他內心不會如此慌亂,不會在長孫駿說出這個法子後,便如落水之人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期盼局勢能夠改變。

陸沉望著滿桌豐盛卻沒怎麼動過的美味佳肴,目光隨即停留在大皇子的臉上,問道:“殿下,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大皇子再度飲下杯中酒,眼裡泛起一抹奇異的神采,果決地說道:“本王隻知道,繼續北伐收複故土是對,偏安一隅享受安逸是錯。”

陸沉微微一怔。

這句回答確實超出他的意料,他本以為對方會說嫡長繼承是對,廢長立幼是錯。

大皇子繼續說道:“父皇對邊軍的支持絕對正確,本王對此絕對讚同。陸沉,雖然本王不像你在邊疆親眼見識過景軍的凶殘,但是本王知道景國皇帝野心勃勃,他不會滿足於天下二分,景軍必然會再度大舉南下,齊景之間必有一戰。指望衡江天塹能夠永遠擋住景軍本就是幻想,唯有整飭武備堅定抗爭之心,並且繼續加大對邊軍的支持,大齊方有一線生機。”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臉上浮現熾烈的豪邁之色。

陸沉不知道這是大皇子自己的想法,還是王府養著的那些文士的建言,但從他此刻誠摯的表情來看,或許這就是他覺得能夠拉攏陸沉的原因。

關於儲君之爭,朝中無論天子還是大臣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每個人看待此事的角度都不同。

天子之所以中意二皇子,不是他沒事找事要讓局勢變得更加複雜,而是經過長期的教導和觀察之後,他更加認可二皇子的秉性,認為他能接過自己的重擔,讓大齊可以平穩地前進。

或者從某些角度來說,天子認為二皇子更像他,可以在維持朝堂平穩的前提下,繼續推行北伐的國策,而大皇子和三皇子因為性情中的缺陷,將來未必能沉住氣對付下麵的臣子。

然而在大皇子看來,雖然陸沉如今是京軍主帥,但他的根基依舊在邊軍,他未來依然要在邊疆領兵作戰,天子提拔他為京軍主帥隻是增添他的資曆,好讓他以後可以順利接掌一路邊軍。

大皇子認為自己明確的表態應該能打動陸沉。

隻是他沒有想過,這種皇子的承諾又有多少力量?

當然,這不是陸沉首要考慮的問題。

如今他卷入這場風波,既要顧及到天子的期許,又不能成為天家父子之間衝突的焦點,故此緩緩說道:“殿下,邊軍的強大離不開後方的支撐,尤其需要一個穩定且和諧的後方。其實陛下這段時間整肅朝堂上的風氣,很多次都可以用更加直接的手段,但是陛下沒有那麼做。”

大皇子微微頷首。

陸沉繼續說道:“那天朝會之上,十四名官員聯名請辭,這本質上便是一場逼宮,陛下不僅沒有苛待他們,反而在允準他們的請辭之後,對所有人各施嘉賞。難道這些請辭的官員自身沒有問題?難道他們每個人都是無比清廉的官員?臣不相信,臣覺得織經司隻要仔細查下去,肯定能發現他們做過的不法事,然後對他們施加懲治,可是陛下沒有這樣做。”

大皇子默然不語,他忽然明白陸沉這番話暗含的深意。

陸沉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放緩語氣道:“當時那些人聯手逼宮,連臣都滿懷怒意,更何況是乾綱獨斷的陛下?但世事終究不能隨心所欲,陛下為了大局的穩定隻能優待他們。又如勾結朝臣欺上瞞下的侯玉,想必殿下對此人也是深惡痛絕,將他淩遲處死亦不為過,可陛下最終隻是將其奪爵流放。”

說到這兒,陸沉輕聲一歎,感慨道:“殿下理應明白,陛下並非不敢或者不能那樣做,隻是他心懷蒼生和天下,故而會采取一些更加委婉的手段。”

大皇子心裡清楚,陸沉表麵上是在說那些往事,實則是在提醒他,天子對於儲君之爭的態度。

從常理而言,天子本不必同意他宴請陸沉的請求,甚至應該完全隔絕他和朝臣的聯係,無需在意他的想法,隻要將他困在陳王府內,然後讓一部分重臣在朝堂上推波助瀾,進而立二皇子為太子。

這對如今的天子來說,不是一件特彆困難的事情。

至於大皇子會因此產生怎樣的怨恨很重要嗎?

他沒有和天子對抗的本錢和能力,無論是否願意都隻能接受這個結果。

考慮到大皇子的性格,他最有可能的結局便是因此抑鬱成疾,當然也不排除會走上一條極端的路。

古往今來,天家父子之間的悲劇大多都是因為中外隔絕,互相猜測彼此的心思,最後因為猜疑和怨恨一天天加深導致反目成仇的結局。

但是天子沒有這樣做,他很清楚大皇子宴請陸沉的目的,可還是同意陸沉走一遭。

流香酒甘甜清冽,然而大皇子飲下之後隻覺滿嘴苦澀。

他緩緩放下酒杯,望向陸沉的目光中滿是複雜的情緒,終於問出一個無比直白的問題:“陸沉,倘若你是本王,你會甘心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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