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得到禁衛的提醒後,紅衣女子在大殿中央停步,站在空闊的中間位置。
這個距離保證她能聽清上方天子的問話,同時又不會形成威脅。
說實話若非荊國公的長子親自出麵,又帶來荊國公的保證和承諾,宮中禁衛絕對不會允許這名神秘的刺客走進文德殿。
縱然此刻包圍她的六名禁衛都是絕頂高手,放在草莽之中足以開山立派,可是誰也不能確定萬無一失,眼下隻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盯著此人。
紅衣女子似乎沒有感知到身邊眾人的戒備,她隻是帶著幾分好奇地打量這座恢弘的殿宇,以及殿內這些位高權重的齊國官員。
當她的目光掃過右邊不遠處的陸沉時,不由得稍稍停留片刻。
這個小細節自然落入某些有心人的眼裡。
這時龍椅之上天子威嚴的聲音響起:“你是何人?”
紅衣女子並非化外野人,雖然不熟悉大齊禮製,但也像模像樣地行禮道:“啟稟齊國陛下,我是沙州雅隆部族人,名叫洛九九。”
她的聲音很清脆,隻是用詞不怎麼講究。
李端自然不在意這些細節,反倒是群臣聽到沙州雅隆部這幾個字,又出現一片騷動。
對於大齊朝廷而言,沙州七部是一個很無奈又很忌諱的名字。
平心而論,大齊朝臣沒有人願意將沙州七部視作敵人,即便不論沙州土兵在大齊立國之初的功勞,後續百餘年裡他們也從來沒有背叛過大齊。
然而十九年前先帝在河洛首次被圍時候的荒唐作為,不僅丟掉北方涇河防線的數座重鎮,還讓八千名沙州土兵命喪河洛北郊燕子嶺,從此讓沙州七部視大齊為死敵。
大齊有愧於沙州七部,這是人儘皆知的事情,所以李端在登基後屢次派遣使臣趕赴沙州,施以懷柔之策,然而每次使臣都被打暈扒光衣服丟回成州境內。
如是者三,李端隻好放棄安撫,畢竟朝廷總得要點臉麵。
隨之而來的便是沙州土兵時常越境擾民,成州都督府一步步壯大。
在洛九九自承身份之後,幾乎所有朝臣都相信她就是行刺侯玉的真凶,畢竟侯玉在成州都督府待了十三年,不知殺過多少沙州人。
他們隻是不太明白,這沙州女子怎敢公然出現在大齊皇宮之內?
李端雙眼微眯,問道:“是你昨夜意圖行刺大將軍侯玉?”
洛九九昂首答道:“沒錯,是我,隻可惜沒有一劍殺了他!”
“放肆!”
一聲怒斥隨之響起。
洛九九循聲望去,隻見是右邊站在最前麵的那個中年武官,遂挑眉問道:“你是誰?”
中年武官沉聲答道:“本官乃是樞密使郭從義。陛下雖允你入宮稟奏,不代表你可以胡言亂語,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收起那副野蠻做派!”
洛九九卻仿佛沒有聽見他後麵的話,冷笑道:“原來是掌管軍權的樞密使,謀害我們族人的凶手你也有份!”
郭從義搖搖頭,一拂袍袖,轉身不再與她多言。
李端輕咳一聲,對洛九九問道:“既然你行刺失敗,怎地不找個地方躲起來,反而主動跑去荊國公府?”
洛九九收起冷意,脆生生地答道:“回齊國陛下,我知道侯玉是個怎樣的人,昨晚刺殺失敗就很難再找到機會。這段時間我在伱們的京城待著,聽說荊國公韓靈符和山陽侯陸沉是齊軍為數不多的好人,荊國公的官位更大一些,所以我就去找他,希望他能替我們沙州人做主!”
這番話不儘不實,朝中這些人精自然不會全信。
李端強忍看向陸沉的衝動,又問道:“既然你覺得韓老國公是好人,為何不直接去找他,非要冒險行刺?”
洛九九坦然道:“如果能直接殺了侯玉,我當然不想去求彆人。昨夜我不幸失手,接下來不止沒有機會殺了侯玉,還要被陛下的人不斷搜捕。與其東躲西藏還不能報仇,我不如試試最後的法子。”
李端勉強接受她這番解釋,沉吟道:“你方才說侯玉謀害你們族人,又說希望韓老國公能替你們沙州人做主,朕不太理解你的話。”
洛九九微微蹙眉道:“陛下哪裡不理解?”
李端道:“朕自登基之初便接連派遣使臣前往沙州,數次向你們族人釋放善意,你們非但不接受,反而不斷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
這是一個子不言父過的時代,縱然李端貴為天子,也不可能當著滿朝公卿痛訴先帝的荒唐行徑,因此隻能用這種委婉的方式提醒下方的紅衣女子。
洛九九明白他話中所指,隨即略帶不敢置信地說道:“陛下,當年我們沙州七部派出八千兒郎勤王救駕,結果被活活坑死七千多人,隻有不到四百人逃回沙州。這件事到如今都沒有一個妥善的處理,您讓使臣帶著幾句好話和幾車金銀就想讓我們沙州人放下仇恨,我們隻是將那些使臣打昏丟回來而已,這樣做很過分嗎?”
李端登時語塞,此刻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允許這女子入宮的決定是不是一個錯誤。
洛九九的話太直接,毫無保留地挑破當年先帝做的那些破事,這讓李端很不好接過話頭。
右相薛南亭見狀便插話道:“洛姑娘,這與你先前說的那些話有何關係?”
洛九九腦子反應很快,立刻答道:“當然有關係!這位大人,沙州八千土兵之死是你們齊國的責任,我們沙州人打暈幾個使臣不算什麼吧?這筆賬如果要細細算起來,我們就算把那些使臣全殺了也沒錯!可我們隻是打暈他們而已,因為我們知道齊國再弱也比沙州強,我們不想死更多的族人!”
薛南亭何等心機城府,當即便察覺到其中的問題,微微皺眉道:“洛姑娘究竟是什麼身份?”
洛九九道:“我是雅隆部頭人之女,應該有資格站在這裡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薛南亭不等其他人插嘴,繼續問道:“你說你們不想損失更多的族人,可是從十三年前開始,你們沙州七部不斷襲擾我朝西境,時常便有越境殺人之舉,這難道不是你們的責任?”
洛九九聽聞此言,臉上泛起一抹沉重的悲色,緩緩道:“我們的責任?”
李端再度開口道:“洛姑娘,邊境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洛九九仰頭望著龍椅上的天子,輕輕咬著雙唇,然後呼出一口長氣,悲聲道:“齊國陛下,其實我們也很想知道,你們齊國的大軍為何要斬儘殺絕,為何不肯放過我們沙州七部,為何要年複一年想方設法地屠殺我們的族人!”
李端怔住。
滿朝重臣儘皆變色。
洛九九繼續說道:“從我記事開始,阿爸阿媽就時常叮囑我,讓我不要帶著弟弟們接近雲嶺,因為雲嶺東邊就是你們齊國的成州,那裡的兵卒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雲嶺附近。隻要讓他們看見我們,哪怕是七八歲的孩子,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見一個就殺一個!”
她臉上浮現一抹淒慘的神色,緩緩道:“是,我們沙州七部曾經是很厲害,百年前我們的祖先曾經幫著你們齊國的太祖皇帝打天下,所以很多人都認為沙州土兵特彆強大。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十九年前那場慘案,沙州足足陣亡了七千多壯年男子,你們知不知道對於本來人丁就不多的沙州七部來說,那七千多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十幾年的時間裡,沙州七部根本沒有恢複元氣,七個部落裡很多都是老弱婦孺,直到這兩年才逐漸好了一些。我們沙州七部為了你們齊國,幾乎淪落到滅亡的地步,可這十幾年裡你們齊國的邊軍做了什麼?他們拿著我們族人的頭顱去換獎賞,難道你們這些大人物從來沒有看過,那些頭顱當中究竟有幾個青年人,又有多少是老人和孩子!”
滿殿死寂。
對於大齊來說,朝野上下最重臉麵二字。
大齊和沙州七部的恩怨糾葛,本身就是大齊有錯在先,如今又被洛九九當著滿朝公卿的麵,將這十來年裡西境邊陲所謂戰事的真相挑破,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幾近於羞愧掩麵,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洛九九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她深吸一口氣,顫聲說道:“侯玉從十幾年前出現在雲嶺附近,便一直帶著麾下兵卒在各處遊蕩,隻要看見我們沙州人,二話不說便會殺人。我不知道他後續怎麼做,但是他肯定拿著我們族人的頭顱去換取功勞,說不定還說這是我們沙州人進犯你們齊國邊境,他為了保護百姓才殺人。”
“他的官職越來越高,手下的兵卒也越來越多,死在他手裡的沙州人也越來越多。我剛出生的時候,族人們還能越過雲嶺來你們齊國采買貨物,可是如今雲嶺附近已經成為沙州人的禁區,沒人敢踏足那裡一步。”
洛九九微微一頓,昂著頭望向龍椅上的天子,一字字道:“齊國陛下,像侯玉這種靠著屠殺無辜沙州人當上高官的畜生,難道他不該死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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