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墨苑管事為陸沉安排的住處乃是東北角上名為“青綠”的庭院,他帶來的親兵住在周遭的房舍中,另外還有墨苑自身的高手和王府親衛安排的崗哨。
這裡作為二皇子最重要的勢力範圍,內外防備素來森嚴,尋常蟊賊根本不敢靠近。
此刻夜深人靜,美人亭亭玉立。
薛素素屈身福禮,溫婉道:“婢子奉相王殿下之命,前來侍奉侯爺安寢。”
經過先前那段簡短的聊天,陸沉愈發肯定二皇子是天子中意的儲君人選,所以他才光明正大地將薛素素送來。
或許便是因為這個原因,二皇子今夜特意要將三位實權武勳都留下來,無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免得隻留陸沉一人落人口實。
至於二皇子為何非要將薛素素送給陸沉,此舉和當初李雲義讓礬樓花魁顧婉兒贖身上門截然不同。
二皇子知道天子對他的喜愛,隻是因為他非皇後所生,兼之朝堂內外局勢太過複雜,故而天子遲遲沒有確定儲君。
如今陸沉逐漸成為天子的股肱之臣,並且將拆分京軍的重任交托給他,在二皇子看來這是最需要籠絡的重臣。
甚至將視角放得更遠一些,考慮到陸沉的年紀,他極有可能是天子留給二皇子的輔弼之臣。
如此一來,二皇子主動對陸沉釋放善意乃是理所當然。
之前他邀請陸沉參加墨苑文會,並且提前叮囑那些文人,不得在墨評上挑釁陸沉,反而要想辦法為陸沉揚名,便是出於這種考慮。
問題在於除此之外,二皇子能做的委實不多。
陸沉乃是標準的武將,不喜詩詞文章,更無附庸風雅的興趣。陸家又極其富庶,陸沉對金銀財寶之類更瞧不上眼,況且二皇子也不能做得太庸俗。
思來想去,他隻能將心思放在墨苑擁有的兩位花魁身上。
景翩翩性情太過跳脫飛揚,相較而言薛素素溫婉大氣,更加符合這個要求。
陸沉並非食古不化的迂腐道學,想清楚這些關節之後,沒有將薛素素趕出去,隻是淡然道:“那便有勞薛姑娘了。”
薛素素心中微訝,她其實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但她麵上並未表露出來,垂下眼簾道:“婢子服侍侯爺沐浴。”
陸沉頷首應下。
墨苑作為京中和礬樓並列前茅的溫柔鄉,內裡各種設施自然極儘享樂之能事,青綠小院中便有常備熱水的溫湯。
東邊廂房內,陸沉站在一丈見方的湯池邊,扭頭看向雙手疊在身前的薛素素,目露問詢之意。
薛素素比景翩翩更大氣也更沉穩,但她終究是二皇子極其重視的清倌人,往常縱然要陪一些達官貴人飲酒作詩,可是沒人敢在她麵前放肆。
莫說動手動腳,就連言語之間都十分尊重,畢竟二皇子本人都沒有碰過她一手指頭。
某種意義上,她和景翩翩的確是二皇子培養的貨物,卻又是隻能出手一次的易碎品。
換而言之,即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薛素素心裡的羞澀依舊不可抑製地湧上來,輕聲道:“請讓婢子服侍侯爺沐浴。”
陸沉一眼便看出她心底的慌張,沒有多言,隻點頭道:“好。”
薛素素便走上前,來到陸沉身邊,為這位年輕國侯寬衣。
隨著兩人之間距離的陡然拉近,薛素素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口水——完全是因為緊張。
陸沉今夜穿著常服,又因為是初夏天氣,所以外袍之下便是中衣,寬衣倒也不算麻煩,可是這個過程對於薛素素來說仿佛無比漫長。
幾息時間,薛素素白皙的鼻尖便已沁出細密的汗珠,臉頰亦微微泛紅。
這時陸沉平靜的聲音傳入她耳中:“薛姑娘,我今夜喝了不少酒,這身醃臢酒氣難為你了。”
薛素素瞬間清醒過來,連忙說道:“婢子不敢。”
中衣褪下,陸沉邁步走進湯池,然後靠坐在池子邊緣。
薛素素此刻才注意到這位年輕國侯看似俊朗的外表下,竟然是一身強橫的筋骨,以及前胸和肩頭幾道新舊不同的疤痕。
她取來桂花胰子和手巾,跪坐在陸沉身後,細心地幫他擦洗著後背。
平心而論,身為墨苑頭牌花魁的薛素素沒有做過這種事,好在她足夠細致,動作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廂房內氛圍安寧,隻有水流潺潺聲不時響起。
“薛姑娘可會唱曲?”
“會,不知侯爺想聽哪一段?”
“其實我不懂,你隨意唱一段便好,不必唱那種太熱鬨喜慶的。”
“是,侯爺。”
薛素素停下手中動作,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淺吟低唱。
“……幾曲屏山展,殘眉黛深淺。為甚衾兒裡不住的柔腸轉?這憔悴非關愛月眠遲倦,可為惜花,朝起庭院?忽忽花間起夢情,女兒心性未分明。無眠一夜燈明滅,分煞梅香喚不醒……”
所謂花魁,當然不能隻以容貌動人。
琴棋書畫曲舞詩詞,基本都要涉獵,而且必須有一兩樣出類拔萃,否則連競爭花魁的資格都沒有。
京中眾花魁,顧婉兒之舞、蘇淺予之琴、景翩翩之詩、薛素素之畫,皆是人儘皆知的精湛技藝。
薛素素的歌喉雖然不算絕頂美妙,但也稱得上空靈婉轉,餘音悠長。
一曲唱完,薛素素見陸沉並未開口,便繼續清唱下一曲。
如是者三,她停下來讓嗓子休息片刻,看著前方如堅石一般安穩的男子,她不禁略帶好奇地小心挪動著身體,從側後方打量著陸沉。
但見陸沉雙眼微閉氣息平穩,似乎已經在她的歌聲中睡著。
薛素素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美目深處流露幾分複雜的情緒,然後緩緩伸手探向池邊的手巾。
在她纖纖玉手觸碰到手巾的同時,陸沉忽地睜開眼,轉頭看了一眼她的手。
薛素素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尖一顫,輕聲道:“婢子以為侯爺睡著了,想幫侯爺擦乾肩上的水跡。”
陸沉的神情變得溫和,微笑道:“薛姑娘,我聽二殿下說你素有才女之名,亦有任俠之氣,因此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薛素素連忙搖頭道:“那隻是殿下的誇讚,婢子委實不敢當。還請侯爺示下,婢子知無不言。”
陸沉緩緩道:“聽聞京中有五大花魁之稱,其中兩位歸屬於墨苑,另兩位歸屬於礬樓,還有一位不甚了解。”
薛素素補充道:“那位花魁名叫辛秋月,如今在半月樓。”
陸沉頷首道:“你們同屬五大花魁之列,想必免不了被人點評高低,不過我想你們肯定不會直接發生衝突,對否?”
薛素素一時間不知他此言何意,隻能順著話鋒答道:“是的,侯爺。婢子與翩翩妹子交情極好,與蘇姑娘她們亦不會發生爭執。縱然私下裡會有比較的心思,總得維持表麵的平和,否則平白讓人笑話,也是自貶身份的舉動。”
“既然如此……”
陸沉麵露凝重之色,若有所思地說道:“侯玉今夜為何要主動挑釁我呢?”
薛素素一怔。
看起來她並不清楚先前那場飲宴上發生的衝突。
陸沉簡略地說了一下事情的過程,然後沉吟道:“我給了郭從義一個台階,他最終也接受了,這件事本該到此打住。這時候侯玉就像失心瘋一般跳出來指責我,而且態度極其強硬,我隻能以牙還牙。可是事後想來,侯玉不該是如此魯莽的人,否則他無法從成州調來中樞。”
薛素素這才明白陸沉讓她唱曲的用意,原來是靜心思考正事。
一念及此,她的心情便有些複雜。
陸沉繼續自語道:“侯玉似乎是有意想將二殿下牽扯進來,畢竟殿下肯定會暗中關注這場私人宴請。他先激怒我,或者說必須要想法激怒我,這樣二殿下就得現身,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
薛素素望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那位侯大將軍會不會是想借著讓殿下解決衝突的機會,以此對殿下示好?”
“這種可能性……”
陸沉欲言又止,忽地目光一凜,寒聲道:“不對,侯玉肯定另有目的。”
……
在墨苑西南邊的另一座庭院裡,今夜喝了不少酒、到後來腳步已經踉蹌的南安侯侯玉躺在臥房床上,呼嚕聲如悶雷一般。
因為今夜宴席的主人是郭從義,無論官職還是資曆都要差一截的侯玉自然不能擺譜,故此隻帶了十名親兵,相較平時要少了兩倍。
此刻十名親兵被安置在庭院內外,二皇子在明麵上自會一視同仁,庭院外圍也有墨苑高手負責警戒。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忽有幾縷風聲起。
緊接著便是院內一名親兵急促的嗬斥聲:“什麼人!”
一聲悶哼響起。
那道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入正房。
那名親兵倒下之後,抬手捂著自己心口的傷口,拚命扭頭看向那道衝入屋內的身影,用儘身體裡最後的力氣喊道:“有……刺客!”
臥房床榻之上,侯玉依然鼾聲如雷,仿佛對外邊的動靜根本沒有知覺。
然而昏暗微弱的燭光中,這位躺在床上沉睡的南安侯雙眼忽地睜開。
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和不解的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