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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地之上,殺聲震天。
陸沉親率七星軍前軍和中軍一千餘人,從戰場左翼殺入,他一馬當先狂飆突進,手下幾無一合之敵。身後將士見他如此勇猛,既擔心又感動,追隨他直接闖入燕軍陣型肋部,奮起全力徑直向前,燕軍陣型好似陷入狂風驟雨之中,頃刻間便搖搖欲墜。
李承恩揮舞長槍,與另外幾名副統領帶著左右兩軍千餘人,猶如破堤的洪水一般湧向燕軍的右翼。他披甲提槍,在戰場上表現得如魚得水,更有一往無前之氣勢,瞬間突破燕軍最外圍的陣線。
溫希光大聲疾呼,依靠親信下屬們的傳話維持著己方陣型的完整,然而在這種完全硬碰硬、沒有任何取巧可能的遭遇戰中,士卒自身的素質將會決定戰爭的勝負走向。
直到此時此刻,溫希光才意識到他們所有人都犯了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包括一貫謹小慎微的許存在內,那便是他們對七星軍的實力有著錯誤的評估。
或許是進山之後七星軍步步後退過於怯懦,或許是他們這些主將深藏心底不為人知的輕視,總之他們形成一種潛意識裡的想法,那便是山中的綠林草莽絕對不可能有正麵作戰的能力。
現在親眼見識,溫希光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
縱觀眼前戰局,所謂的江湖匪類人人武功高強,又有戰陣共同進退的加持,尤其是衝在最前麵的重甲壯漢,跑動之時仿若能帶起大地的震顫,猶如一架架戰車帶來擋者披靡的衝擊力。
從上空俯瞰而去,此刻的戰場呈現出動與靜交融的極致景象。
一邊是結陣迎敵的燕軍,另一邊是咆哮前衝的七星軍。
似潮水卷起千堆雪。
一陣陣浪潮拍打過後,燕軍兩翼的肋部被七星軍衝開,雙方旋即陷入混戰。
七星軍個人超強的戰力在這種混戰中發揮得淋漓儘致,他們以十餘人為一組,配合默契奮勇果敢,在極短的時間裡便將燕軍陣型攪得七零八落。
與此同時,那支騎兵在林溪的率領下宛若離弦之箭殺來,成為壓垮燕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數百騎兵的裝備非常精銳,都騎著高頭大馬,手裡揮動著精鐵鍛造的長兵器,人人身上著甲,部分馬匹身上也有皮甲,對燕軍步卒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尤其是那名一馬當先的年輕女將,揮舞著一把長約七八尺的斬馬刀,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這一戰,陸沉毫無疑問是抓住燕軍序列當中相對薄弱的部分,集合了手中全部的強悍力量,在這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空曠穀地發起最淩厲的攻勢。
苦苦支撐大半炷香的時間,溫希光望著逐漸逼近的敵人,再看一眼那些不斷倒地身亡的部屬,在猶豫片刻之後,他雙眼赤紅、聲音顫抖著發出撤退的命令。
所謂撤退,其實就是四散逃命的意思。
因為後方有敵人騎兵的存在,能夠脫離七星軍兵鋒的一部分燕軍朝北方逃去,這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畢竟北麵還有四千先鋒精銳,先前七星軍出現的時候便已經有斥候往北邊送信,隻要先鋒大軍可以及時返回接應,這些逃命的燕軍或許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溫希光沒有選擇逃走,他率領一部分麾下留在原地拚命抵抗。
陸沉從容不迫地發出一道命令,林溪便分出一半騎兵往北追擊。
逃走的燕軍約有千餘人,追殺他們的七星軍騎兵僅有一百餘人,然而這些燕軍根本沒有抵抗的勇氣,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瘋狂逃命。
隻是他們如何跑得過對方騎兵胯下的駿馬?
七星軍騎兵沿路追擊,仿若砍瓜切菜一般輕鬆愜意。
主戰場上,隨著林溪手中的斬馬刀突破重重阻攔架在溫希光的脖子上,戰事終於來到了尾聲。
周遭遍地都是屍體,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燕軍,還活著的燕軍隻能棄械投降。
七星軍將士一邊打掃著戰場,一邊發出興高采烈的歡呼聲。
燕軍的兵器、甲胄乃至於任何有用的物事,都成為七星軍的戰利品,他們雀躍著將燕軍扒得一乾二淨。
不論死人還是活人,悉數成為他們的目標。
沒過多久,場間除了收獲頗豐的七星軍,便隻剩下一群身著單衣可憐兮兮、被捆縛在一起的燕軍士卒。
這個時候七星軍終於有了幾分山賊的氣質,與先前悍不畏死的精銳雄師截然不同。
溫希光心在滴血,眼下他還不清楚己方的具體損失,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左軍在這一戰後名存實亡,說不定連建製都會取消,而他這位左軍都監顯然不可能有活下來的希望。
對麵這些人是殺人不眨眼的綠林大盜!
他低下頭看著咽喉前的凜凜刀鋒,目光望向旁邊這位麵無表情的年輕女將,然後轉向正前方,死死盯著朝自己緩步而來的年輕男子。
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雖然溫希光此前從未見過對方,卻也知道他必然就是南齊陸沉,送給自己慘烈一敗的罪魁禍首。
“閣下便是燕軍左軍都監溫希光?”
陸沉此時已然血染戰袍,語氣卻平靜淡然。
溫希光咬牙道“少囉嗦,要殺便殺!”
林溪眉尖微蹙,右手稍稍發力,長刀便貼在溫希光的咽喉上。
陸沉抬手阻止,悠悠道“溫都監遠來是客,自然要請你進山逛逛,如此方為待客之道。”
溫希光微微一愣,隨即麵上浮現嘲諷之色,寒聲道“溫某絕不會投降!”
“莫急,沒打算讓你投降,隻是請你看看山中風景。”
陸沉笑容溫厚,轉頭說道“準備撤退!”
原本還在嘻嘻哈哈的七星軍將士聽到這四個字後立刻站直身體,整齊地回應道“遵令!”
看到這一幕的溫希光不禁麵色一變,如此令行禁止的軍容哪怕是在燕軍都很難看到,如今卻發生在一群被他們瞧不起的山賊身上。
他忽然有種難堪的感覺,這次進山剿匪恐怕遠比預想中艱難。
七星軍來去如風,北麵追殺逃兵的騎兵在取得足夠的勝果後快速返回,與穀地上的主力彙合後,帶著大量斬獲的戰利品以及溫希光等十餘名燕軍將官,施施然鑽進東南麵的山間小路,很快便消失不見,隻留下數百名在山風中淩亂的燕軍士卒。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後,北方塵土飛揚,大軍匆匆趕來。
望著穀地上橫七豎八的燕軍屍首,以及那些被捆在一起無法掙脫的數百將士,前軍都監杜岷須發皆張,仰天怒罵。
“陸沉小兒,吾必將汝碎屍萬段!”
……
山野間清風徐徐,兩千餘名七星軍將士平靜行軍,數百騎兵則落在後麵警戒。
溫希光等人皆被綁縛雙手,在一眾高手的貼身看押下前行,後麵不時傳來那對年輕男女的談話聲。
“師弟,伱為何能猜到對方會派援兵接應先鋒軍隊?”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
“所以這是湊巧?”
“是的。我們在誘敵深入,敵人肯定知道這一點,這無非是雙方心照不宣的試探。燕軍先鋒四千人看起來很不好惹,隻是這種軍隊肯定極其驕傲,應該不會放任我們的人逃走,多半會緊追不舍。至於後續的埋伏,如果敵軍主帥不派兵接應,那我隻好趁敵軍先鋒疲憊返回的時候試試。好在那位許存許總管很配合,知道我們需要一場大勝提振士氣,便將相對較弱的左軍派來接應。”
林溪聞言不禁笑著白了他一眼,周遭則響起一片哄笑聲。
被俘的十餘名燕軍將官麵色鐵青。
林溪又道“方才那幾百人投降之後,我以為你會下令殺死他們。”
陸沉見旁邊那些副統領都望著自己,知道他們對這件事也很感興趣,便溫和地解釋道“如果我們的敵人隻有這支左軍,我肯定不會讓他們活著回去。但是你們要知道,這山裡如今有兩萬多名燕軍,假如我這次殺死全部俘虜,其他燕軍會怎麼想?”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陸沉繼續說道“對付這些降卒,我們要殺自然很簡單,可是這樣會讓其他燕軍不敢再降,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會和我們死戰到底。給他們留下一點念想,將來就可以更輕鬆地摧毀敵軍的士氣。兵法有雲,圍三闕一,便是這個道理。”
“原來如此。”
林溪目光柔和地看著他。
走在前麵的溫希光聽到這番絲毫不避忌自己的對答後,那顆心宛如沉到了冰窟之中。
其他燕軍將官亦是這般心境,既然對方壓根沒有打算瞞著自己,肯定是因為將他們當成了死人,隻不知對方為何沒有立刻動手。
懷著這般忐忑的心情走了兩個多時辰,天色昏暗之時,眾人被帶到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然後被關進一排木屋裡。
溫希光單獨一間,身旁依然有幾名負責貼身看押他的綠林高手。
不一會兒,陸沉捧著一碗普通的飯菜走了進來,在溫希光對麵坐下,然後便開始大口吞咽著飯菜。
溫希光冷眼望著這個年輕人,腹中不時發出饑餓的響聲。
陸沉不為所動,自顧自地填飽肚子,抬手擦了擦嘴,微笑道“溫都監,我不會殺你,還會放你回去,前提是你願意回答我幾個問題。”
溫希光眉頭皺起,沉聲道“溫某什麼都不會說,你死了這條心吧!”
陸沉神色平靜,悠悠道“溫都監先不要急著拒絕,我知道你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但你未必能承受得了那些酷刑。另外,你要知道即便你不說,你那些屬下同樣會鬆口,你敢保證他們都是視死如歸的勇士?”
溫希光默然不語。
陸沉繼續道“你真的不想回去?真的不想再看一眼你的妻兒老小?還有,你在燕軍中打拚將近二十年,到現在也隻是區區一個都監,很多能力不及你的人都爬上高位,而你始終難以更進一步。如今燕軍大權被景朝權貴把握,你一個如假包換的齊人,即便迫於無奈委身於賊,可是又得不到對方的器重。”
“如是種種,你有何必要替他們賣命呢?”
溫希光沉默良久之後,澀聲問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陸沉溫和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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