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將近兩個月的操練,這支由綠林草莽組成的軍隊已經初具雛形。
陸沉通過眾人訓練時的表現,對整支隊伍進行更加細化的調整。
一隊共一百二十五人,其中五人著重甲,十名弓手,十名刀盾手,餘者為步卒,設隊正、隊副各一人。
五隊為一軍,暫設副統領兩名,統領一職空置,等戰事結束後再行評定。
此刻堂內共有十名副統領,五十名隊正和隊副,這便是七星軍的骨架。
“今天我們來講一講,為何要打這場戰,以及要怎樣打。”
陸沉麵對堂下眾人,不疾不徐地打開話匣子。
林溪坐在角落裡,明亮的眼眸裡充滿好奇之色。
其實不光她這般神態,在聽到陸沉的開場白後,堂內眾人甚至包括李承恩在內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無論有沒有經曆過戰爭,這些人從未聽說過大戰之前要開一場會,解決這兩個看似根本沒有必要討論的問題。
為何要打?
自然是因為燕朝官軍將要進逼山寨,他們無路可退。
怎樣打?
這是主將也就是陸沉需要考慮的問題,他們隻需要執行便是。
陸沉凝望著他們的神色,對他們的反應早有預料,便指著一個名叫於漢源的年輕人說道:“你來說說我們為何要打這一仗。”
“是!”
於漢源時年二十四歲,現為中軍第四隊隊正。
他是土生土長的七星幫幫眾,從小便開始習武,前些年跟著林溪去外麵殺過幾個燕朝貪官,為人忠厚勤懇又頗有膽氣。
起身之後,麵對其他人投來的目光,於漢源老老實實地說道:“都尉,如果我們不打的話,燕軍就會殺光我們所有人。”
“很直接的回答,相信大家心裡都是類似的想法。”
陸沉示意於漢源坐下,繼而道:“或許你們會覺得我這個問題沒有太大的意義,燕軍厲兵秣馬蓄勢待發,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有奮起反抗這條路,不打難道直接投降?我之所以要這樣問,是因為你們當中絕大多數人沒有見過真正的戰爭,對即將到來的殘酷和慘烈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眾人紛紛昂起頭,神色凝重地望著他。
陸沉道:“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綠林好漢,很多人都親眼見過生死,自然要比普通百姓更有血勇之氣。然而伱在綠林中行走時,隻要亮出七星幫的名號,一般不會有人為難你,即便身處生死攸關的考驗,你可以選擇逃走或者避讓。這是你們以前慣常的生活,可是接下來卻不一樣。”
“這兩個月裡,你們學習號令操練隊列,勉強有了幾分軍隊的模樣,可這還遠遠不夠。戰爭是什麼?不是你們幻想中的壯懷激烈,不是慷慨激昂,不是功成名就,更不是我們一出手就能將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戰爭不是話本故事,它遠比你想象得更加慘烈。”
陸沉知道這番陳述不一定能達到足夠的效果,便抬手指著另一名年輕人說道:“郭必方。”
前軍第三隊隊正郭必方起身道:“在!”
陸沉道:“假如現在戰事已經開啟,於漢源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你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如果你不去救他,他一定會死,但是我命令你立刻帶著部屬撤退,你會怎樣做?”
郭必方登時愣住。
他和於漢源年齡相仿,從小一起長大,兩家長輩的關係也極其親近,兩人和親兄弟相差無幾。
聽到陸沉的問題,他腦海中浮現一幕畫麵,於漢源血染戰袍被敵人圍困,而他明明可以帶人前去救援,上麵的命令卻是讓他立刻撤退。
郭必方扭頭看了一眼於漢源,他知道自己應該回答依軍令行事,然而那句話卻很難說出口。
片刻過後,他十分羞愧地說道:“都尉,屬下……”
陸沉並未責怪他,溫言道:“我知道你很為難,這樣的抉擇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很艱難,可是我希望大家明白,將來的戰事中一定會出現類似的困境。活著還是死去,堅守還是放棄,當種種艱難境地來臨的時候,你們必須要記得今天我說的話。”
他讓郭必方坐下,望著堂下神情無比肅穆的眾人,沉聲道:“我們是為妻兒老小而戰,也是為自己而戰。戰場之上,流血和犧牲是永恒的主題,而不是一騎當千瀟灑恣意,更不是談笑間敵人便灰飛煙滅。那是話本,不是現實。”
於漢源抬起頭,認真地說道:“都尉,如果到了那個境地,我會與燕軍同歸於儘,絕對不會讓袍澤為難。”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我也相信在座每一位兄弟都能做到,因為你們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是貪生怕死的孬種。”
陸沉這句話讓堂內凝重的氣氛稍稍緩解,他繼續說道:“但是我們不能打無準備的仗,這個準備不光是指操練、軍械、甲胄和糧草,還有最重要的心理關。隻有認清戰爭的殘酷,並且做好為之犧牲的準備,我們才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一點,我不光希望你們明白,還要告訴下麵的兄弟們。如果有人心生畏懼,不要嘲笑和羞辱他,要用道理讓他明白,怕死的人一定會死得很快,隻要不怕死的人才有機會活到最後。”
“用更直白的話來說,那便是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話音落地,滿堂哄笑。
這笑聲中漸漸有了幾分雄壯之氣。
角落中,林溪悄悄白了陸沉一眼,印象中師弟從來不會說這些粗話,想來是在山中待得時間久了,被那些家夥帶壞了。
待笑聲止歇之後,陸沉返身走到一張懸著的木架旁,正色道:“敢打隻是基礎,敵人不是阿貓阿狗,不會因為我們不怕死,他們就嚇得坐在地上等死。現在我們來說一說目前掌握的情報,燕朝樞密院已經下發軍令,從東陽路抽調兩萬五千步卒北上,暫時駐紮在南邊兩百多裡的封丘城。這支軍隊由東陽路兵馬副總管許存統率,其中有將近一半的老卒。”
他將木架上的地圖打開,眾人便能非常清晰地看見,寶台山南邊的某個點上被標識出來,旁邊寫著封丘二字。
陸沉又道:“另外,景朝慶聿恭麾下的三千老卒已經從河洛城出發,前往封丘與燕軍彙合。這三千人由景將仆散嗣恩統領,隸屬於景朝夏山軍,你們應該聽說過這支軍隊。十四年前河洛之戰,第一個登上城頭隨即攻破城門的便是夏山軍。簡單來說,這兩萬八千人實力很強。你們現在很難有一個直觀的感受,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若是在戰場上正麵對抗,我們不是景朝三千老卒的對手。”
堂內眾人心裡自然有些不服氣,畢竟都是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綠林好漢,再加上先前陸沉做了充分的動員,他們心中的熱血早已被撩撥起來。
陸沉見狀便平靜地說道:“如果我們選擇硬碰硬,毫無疑問是最愚蠢的做法。在交手之前,我們應該明白自己的優勢。承恩,你來說說這一點。”
李承恩起身說道:“是。在末將看來,我們的優勢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麵。其一,我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會武功,相較於燕軍來說,我們在單人戰力上具備優勢。其二,我軍熟知地形,而敵人對山中的情況不太了解。即便有向導的存在,敵人也隻能采取步步推進的策略。”
“沒錯,兵法之道最關鍵便在於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我們要合理利用自己的優勢,去攻擊敵人的弱點,才有決勝之機。”
陸沉微微頷首,繼而對眾人說道:“關於這一戰的大略,希望大家能牢牢記住,將來便不會對我的命令心生疑惑。”
所有人豎起耳朵聽著。
陸沉加重語氣道:“以誘待來,以靜待躁,以重待輕,以嚴待懈,以治待亂,以守待攻。”
“以誘待來,在敵人進山之後,我們會設置多重陷阱,隻為疲憊敵人,儘可能打擊敵人的士氣。”
“以靜待躁,在戰事的前期,我軍必然要隱忍一段時間,外圍的分寨會逐步放棄,不給敵人決戰的機會。大家要給下麵的兄弟做好工作,所有人都得沉住氣。”
“以重待輕,山中地形複雜,敵人肯定會分兵推進,屆時便有強弱之分,我們要做的是集結優勢兵力,對敵人薄弱處下手。”
……
眾人鴉雀無聲,認真仔細地聽著陸沉一條條一項項,掰開揉碎了講給他們聽。
這是一種無比新奇的體驗。
哪怕是李承恩也覺得彆開生麵,他從小便學習武功兵法,卻從未見過兵書上有類似的記載,為將者會進行如此細致的動員,讓在場所有將官不僅明白為何要打,而且對七星軍整體的戰略有了清晰的認知。
雖然到現在為止,陸沉並未告知眾人具體的作戰方略,但他們心中的迷茫已經一掃而空。
“……我們先將拳頭縮回來,用遊擊戰法和敵人周旋,不是因為我們害怕對方,而是要讓敵人變得焦躁、煩悶和憤怒,等到他們陷入茫茫山野之間疲憊不堪的時候,我們再擊出蓄力一拳,殺死敵人!”
陸沉斬釘截鐵地說著,環視眾人道:“都聽明白了沒有?”
滿堂剽悍之士整齊地站起來,朗聲道:“明白了!”
陸沉麵帶微笑地點了點頭,說道:“都回去繼續操練吧,做好迎敵的準備。”
“遵令!”
眾人異口同聲地應下。
片刻過後,堂內變得空蕩蕩的,陸沉來到林溪身前,正要開口說話,卻有一人走了進來。
來者乃是林堂堂主冉玄之。
不知為何,他的麵容猶如苦瓜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