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路不歸】
史宅院內。
林頡和典狂遙遙相對,尉遲歸則站在斜角上。
地上已經躺著四具屍體,剩下的四人當中,單地滿臉是血哀嚎不已,尚本一奄奄一息無法起身,盧延光的情況還算湊合,他沒有受到致命傷,隻是力竭難以再戰。
蔣厚明扶著斷裂的長槍,掙紮著爬起來站定,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
片刻之間,十餘名年輕人衝進庭院,站在蔣厚明身旁,神色凝重地望著林頡。
在蔣厚明等人最初的計劃中,宅外的人手隻是負責防止林頡受傷後僥幸逃出,圍殺之局依然由他們完成。
究其原因,麵對林頡這樣當世頂尖的高手,外麵這些年輕人很難發揮太大的作用,而且他們全部湧進庭院之後,反倒會影響裡麵這八人的合擊之陣。
可是蔣厚明沒有料到,典狂帶來的鉤沉之毒沒有起到效果,雖不知林頡是如何識破這種專門對付頂尖高手的毒藥,又如何在史長勝眼皮子底下躲過,但方才那一戰的激烈場麵足以證明,林頡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再者,他終究還是低估了林頡的武功。
八人合圍,而且都有最低武榜中冊的實力,竟然奈何不了對方,反倒被林頡抓住機會先後擊殺四人,甚至連孫三娘這個突然發難的暗子都沒有傷到林頡分毫。
林頡望著那些隱隱有些緊張的年輕人,以長刀拄地,對蔣厚明說道:“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讓這些年輕人進來送死。”
蔣厚明極力平複著胸中的氣血翻湧,寒聲道:“莫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此刻同樣是強弩之末。林頡,我敬你是一代梟雄,這麼多年的江湖第一人,總得予幾分敬重。你自行了斷吧,以免刀劍加身,死得太過難看。”
林頡聞言朗聲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豪氣乾雲,蔣厚明登時神色劇變。
他萬萬沒有想到,林頡戰至此刻而且負傷多處,竟然還有如此強橫的底力,哪怕此刻尉遲歸不在場,典狂都未必能殺死林頡,更不必說旁邊這些年輕人。
林頡收住笑聲,淡然道:“你以厚明為名,當年老幫主說過,令尊希望你忠厚明智,隻可惜你愧對這個寄予厚望的名字。相反,典狂雖以狂妄霸蠻名傳江湖,此時卻比你更加理智。”
蔣厚明微微一窒。
典狂漠然道:“我隻是沒有想到,林幫主竟然洞悉先機,讓袖中乾坤提前藏在這裡。也隻有他才能躲過史長勝麾下的搜查,而且始終沒讓我們察覺。”
蔣厚明自然知道袖中乾坤尉遲歸的大名,既是武榜第八到來,能夠攔住典狂倒也不稀奇。
他轉頭望著尉遲歸,強撐著說道:“原來是尉遲前輩。典狂,你應該不至於攔不住這位前輩吧隻要你暫時拖著他,我們的人便能殺了林頡。”
林頡不以為意,環視周遭眾人,每個被他注視的精銳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他們知道這是確鑿無疑的叛亂,原本以為幫主肯定活不下來,然而事實遠遠超出他們的意料,庭院內橫七豎八的景象告訴他們,幫主強大到不可戰勝。
蔣厚明見典狂依舊沒有動作,而尉遲歸負手站在一旁,便心急如焚地說道:“典狂,你到底在想什麼!”
典狂輕歎一聲,朝林頡拱手一禮道:“林幫主算無遺策,晚輩敬服之至,今夜認栽。”
蔣厚明瞪大雙眼,滿麵不敢置信的神情。
滿臉是血的單地怒吼道:“典狂,你這個孬種!殺了他,殺了他啊!”
話音未落,外麵忽然響起一陣如狂風般席卷而來的喊殺聲,眾人無不驚詫回頭。
轉瞬之間,一道雄渾霸氣的聲音飄了進來。
“董勉在此,擋我者死!”
緊接著,庭院大門被人直接撞開,十餘道人影直衝而入。
林溪望著持刀拄地、身上血跡斑斑的林頡,帶著哭腔喊道:“爹爹!”
董勉、陶保春、席均、季山、羊胡寧等人相繼衝入,立刻控製住倒在地上的數人,以及蔣厚明身後的十餘名年輕人。
陰堂堂主齊廉夫走了進來,其人身材瘦削,渾身上下流露著文人儒雅氣質,然而此刻他手中提著一顆白發蒼蒼的首級,那雙眼睛瞪圓,顯然死不瞑目。
“歸二叔!”
蔣厚明一聲慘叫,體內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乾,再度癱倒在地。
齊廉夫一手提著歸元宗的首級,一手握著長劍,並未像董勉等人那樣衝到林頡身邊護衛,環視場間之後便在典狂三尺之外站定,平靜地望著這個赤手空拳的刀客。
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宅子周圍,皆是忠心於林頡的精銳部屬。
至此,大局已定。
林頡看著林溪流過臉頰的淚痕,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為父沒事,不用擔心。”
林溪緊抿雙唇,默不作聲地幫父親把脈,確定他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
當此絕境之地,典狂依然麵色漠然,他看了一眼林頡父女,隨後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齊廉夫,然後越過此人,望向那個走進庭院的年輕人。
“你就是南齊陸沉”
典狂冷聲問道。
陸沉先是看向庭院內激烈的戰鬥痕跡,隨後淡淡道:“是我。”
林頡微笑插話道:“陸沉對我說過,這一次除了能釣出幫中的內奸,說不定還能釣上一條大魚。這單家兄弟姑且不算,你身為武榜第九,又是景朝那個郡主最好用的刀,手中不知沾染著多少綠林中人的鮮血,倒也勉強符合。”
典狂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雖然表麵上這些人神態輕鬆,但從始至終都沒有放鬆對他的戒備,尤其是處在三個角上的董勉、齊廉夫和尉遲歸。
在先前的交手當中,僅是尉遲歸一人便讓典狂感覺到無儘的壓力,對方的武功看似輕描淡寫不染半分火氣,卻極為克製他的風格。
如今又有董勉和齊廉夫這兩位頂尖高手在旁,哪怕林頡油儘燈枯無法再戰,這三人聯手也可以很輕易地解決典狂。
林頡舉起那柄古怪長刀,仔細端詳片刻,感慨道:“的確是一把好刀,也隻有這樣的刀才能讓你給景朝權貴賣命。可惜,今夜之後,人間再無此刀之主。”
院中雖然站著很多人,但是此刻沒有一人開口,無比安靜地凝望著幫主。
林頡忽地一甩手,長刀呼嘯而出,筆直地插進典狂腳邊的地麵。
典狂麵色凝重地望著對方。
林頡淡淡道:“要麼降,要麼用這把刀了結自己,你沒有第三種選擇。”
此話一出,以董勉和齊廉夫為首的十餘名高手滿麵肅然之意,從不同的方向堵住典狂的去路,猶如天羅地網。
陸沉並未在這會刻意表現自己,他很清楚自己的武功和典狂相比差距很大,於是對尉遲歸說道:“有勞前輩。”
尉遲歸微微頷首,繼而對林頡說道:“林兄,又欠我兩壇羅浮春。”
林頡忍俊不禁道:“行。”
尉遲歸便朝典狂走去,平靜地說道:“我來送你。”
他每走一步,氣勢便淩厲幾分,與先前的風輕雲淡截然不同。
典狂望著手邊那柄熟悉親切的長刀,緩緩俯身將它拔出來,然後頗為眷戀地打量著。
曾幾何時,他用這把刀縱橫江湖無人能敵。
曾幾何時,他懷抱這把刀行走人間看遍山川河流。
典狂忽地笑了起來,對尉遲歸說道:“不必。”
在十餘名高手的注視中,他猛地單手振刀。
刀身斷為兩截,一半緊緊握在典狂手中,另一半猛地插入他的心口。
夜風凜凜,這位武榜第九的刀客最終選擇用相伴十多年的長刀結束自己的性命。
林頡對此沒有太多的感觸,他轉而望著陸沉,微笑道:“河洛一行可還順利”
陸沉來到近前,微微躬身道:“很順利,多謝幫主記掛。”
林頡點了點頭,然後對一眾心腹屬下說道:“今夜,蔣厚明、史長勝、尚本一、歸元宗和錢勝武等人勾結外敵,陰謀叛亂,所幸有陸沉提前幫我參詳,定下這誘敵之策。如今內奸悉數授首,外敵也已肅清,接下來由董勉和齊廉夫主持善後諸事。但凡與這些人勾結者,逐一審問核定,聽候發落。”
“謹遵幫主之令!”
“三日後,召集幫中大小管事前來總寨山門,我有幾件大事要對爾等宣布。”
“是!”
林頡眼中飄過一抹感傷,這一夜七星幫注定無眠,而且有很多人已經死去。
無論這些人做過什麼,林頡在誅殺他們的時候不會手軟,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畢竟他們在這山中一起生活那麼多年,做了那麼久的生死兄弟。
但他不能在眾人麵前流露出任何軟弱之色。
人生便是如此。
他在林溪和陸沉的陪伴下向外走去,背影依舊高大無比,隻是終究有了幾分蕭索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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