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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遙聞鼓角錚鳴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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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響起的那一刻,廣陵城仿佛陷入靜止的狀態。

這幾天城內的氣氛愈發緊張,雖說府衙和守軍都未明言,但許多舉措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百姓們,敵軍突襲廣陵很可能變成現實。

淮州承平六年有餘,但廣陵的太平年景要更久。

十三年前那場惡戰之後,廣陵便不曾遭受過兵災,齊燕之間的戰事局限在北境來安防線。

這悠揚深沉的鐘聲喚醒很多成年人的記憶,當年屍橫遍野的慘狀出現在他們的腦海裡。

鐘聲持續不停,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家門來到街上,滿麵憂色地望著遠方的城牆。

西城一處大宅內,須發皆白的老者閉眼聽著鐘聲,忽地發出一聲喟歎。

他叫許景生,許家的老太爺,幾十年前便以擅於經商聞名,為許家掙出一份富庶的家業。雖說後代子孫不是很爭氣,不能像陸通那樣將家中生意發揚光大,但也勉強能夠守成。

如今的許家自然比不過陸家,好在底蘊比較深厚,尚未出現衰敗的跡象。

許景生緩緩睜開雙眼,逐一望著堂下肅立的晚輩們,最後停留在長房長孫許樂山的臉上,語調格外滄桑:“樂山,前日陸家那位少爺是不是來找過你”

許樂山恭敬地答道:“是的,祖父。”

許景生低沉道:“他說了甚麼”

許樂山道:“陸乾辦說,城內守軍兵力不多,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敵軍,織經司希望鄉紳富商之族能將自家的護院家丁派出去,作為守軍後備,隨時填補城防上的空缺。”

許景生看了一眼旁邊的長子許嚴:“你沒有答應”

許嚴忙不迭地說道:“父親請放心,兒怎會為了這點小事觸怒織經司兒已派出二十三名好手去往織經司,一切都聽對方的安排。”

許景生沉默片刻,再度對許樂山說道:“讓家裡所有會點拳腳的人都去織經司,告訴陸家那位少爺,這是許家全部的人手,若是他們在守城時殘了或者死了,許家自會承擔撫恤的銀子。再從賬房支取現銀五千兩送去府衙,府尊若是問起,就說這是許家為守城儘綿薄之力。另外立刻盤點家裡存的糧食,將準確的數字報給我。”

許樂山一一應下,站在旁邊的二弟許桓山曆來心思深沉,不禁開口勸道:“祖父,要不要等等看其他家是如何——”

“閉嘴!”許嚴連忙喝止。

許景生微微搖頭,起身往內間行去,蒼老的聲音中多了兩分怒意:“將桓山禁足罷,免得這種時候給許家招災惹禍。”

許嚴惡狠狠地瞪了次子一眼,隨即躬身道:“是,父親。”

……

相較於許家內部的肅然凝重,幾條街外的薛宅則顯得平和許多。

薛懷義的長子薛忠一邊整理著藥箱,一邊謹慎地勸道:“父親春秋已高,這次還是讓兒子去吧。”

“你自然要去。”薛懷義神色溫厚,又道:“不光你要去,你的師弟師侄們都要去。鐘聲鳴響,意味著敵軍已然接近廣陵,大戰隨之將起。軍中雖有郎中,人數卻太少了,而且廣陵十年無戰事,他們的手藝怕是生疏了很多。”

薛忠道:“父親所言極是。”

薛懷義喟然道:“此戰恐怕會非常艱難,軍中兒郎不知要付出何等慘烈的代價,我輩醫者也隻能儘力而為。對了,讓你師弟們去藥房把需要用到的傷藥悉數收攏,統一送到四門附近,便於就地取用。”

薛忠點頭應下,見他刻意岔開話題,便重複說道:“父親,此事交給兒子來辦就好。”

薛懷義搖搖頭,略顯無奈地說道:“你們都去協助守城,留我一人在家作甚不必多言,要知道十多年前為父便和陸通一起,在城牆下麵整整奮戰了二十七天。”

薛忠隻得作罷。

薛懷義追憶往昔,悠悠道:“陸通雖不在廣陵,他家那小子倒還不錯,哎……可惜了。”

薛忠微露不解,不知這可惜二字從何而來。

再想詢問時,薛懷義已經起身朝外走去,相較當年的挺拔身姿,如今已然略顯佝僂。

……

從薛宅再往南一段距離,便進入廣陵南城區域。

這裡居住的大多是平民,從屋宇建築的規模和形製便能清晰地分辨出來。

一戶臨街人家院內,三十多歲的男人換上一身短打,將要出門時卻被妻子攔下。

“你作什麼去”女人麵色不善地質問。

“坊正昨天就說了,府衙貼出告示征召民夫,去給城牆上的軍漢搬東西,管吃還給錢。現在城門戒嚴不準出去,我尋思待在家裡也沒事做,不如去賣把子力氣。”男人老老實實地說道。

“你尋思個屁!尋死還差不多!城上都要打仗了,你這時候跑去做什麼”

“就隻是搬搬東西,沒甚大事。”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個時候要你逞什麼能,好好在家裡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男人看著她凶巴巴的樣子,忽地笑了笑。

女人眼眶微紅,卻堅持不肯讓開。

男人說道:“我聽人說,北邊那些軍漢惡得狠,要是讓他們進了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咧。兩個娃兒年紀那麼小,要是有個好歹,你說咱們該怎麼辦你放心,我保證不在城牆上亂走,隻是去多搬幾塊石頭,砸死那些狗日的。”

女人定定地看著他,片刻後扭頭就走,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話:“早點回來。”

“誒!”

男人笑嗬嗬地應著,然後大步走出家門。

……

城牆之上,惡戰已起。

景軍極其果決,在最短的時間內發動攻勢。

他們以精擅騎射的騎兵來回馳騁,憑借強弓壓製住城上的弓手,精銳步卒則在盾牌兵的掩護下逼近城牆,然後依靠附城雲梯攀登而上。

四麵皆有戰事,西、北兩麵則是景軍的進攻重心。

站在城牆上往下望去,但見旌旗獵獵人潮洶湧,宛如一片流動的鐵幕自下而上,肅殺之氣直上雲霄。

這段時間以來,陸沉看過織經司內部關於北境戰事的簡報,對於這個時代的戰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大抵是某月某日,敵軍侵襲某地,我軍將士苦戰多時終將敵人擊退,粗略統計敵軍傷亡多少人,我軍傷亡多少人。

他知道這些簡報上的數字都是活生生的人,寥寥數筆就意味著成千上百個家庭陷入悲傷。

然而紙上得來終覺淺,直到此時此刻,他望著城下景朝軍陣延綿,先鋒大軍如蟻攀附,仿若血液中某些本能正被喚醒。

因為望梅古道過於狹窄,景軍主力無法攜帶大型攻城器械,隻能帶著最簡單的附城雲梯,意味著他們無法強攻城門,必須登城奪占城門區域。

但哪怕是如此簡陋的器具,在戰鬥打響之後,城防的壓力亦迅疾上升。

廣陵外城這些年一直在修繕加固,四座城門外皆建有甕城,陸沉現在所處的位置是甕城的城樓之下,前方牆垛邊的男子則是在親兵保護下指揮守城的掌團都尉“遊樸”。

陸沉轉頭看向身邊的席均,低聲道:“有勞席大哥了。”

席均微微躬身,垂首道:“陸公子不必客氣。”

陸沉看著他手中的長弓和那些特製的箭支,鄭重地說道:“請將這些箭射到敵軍將官級彆的人附近,確保他們能看見箭上綁的牛皮紙。”

“定不負所托!”

席均神色沉靜,說完後便向“遊樸”身旁走去。

陸沉往後幾步,扭頭看著甕城內部略顯逼仄的區域,隨即移動目光望向遠處城內的某片區域。

在他目光落下的地方,有一家規模中等的手工作坊,按理來說在現今的局勢下,城內的作坊都會暫時關門歇業,然而這裡卻格外繁忙,呈現出熱火朝天的態勢。

不斷有人端著半尺見高的空陶罐進來,然後又將已經填充好的陶罐小心翼翼地運到指定的區域放置。

李承恩坐鎮於此,大聲提醒道:“小心一些,仔細一些,不要粗心大意,絕對不能壞了少爺的大事!少爺說了,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是!”

眾人齊聲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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