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魂香……”
西苑,陸沉在吃早飯的時候,腦海中毫無征兆地蹦出這三個字。
距離與薛老神醫相見那日已經過去四天,這件事依然沒有任何進展。
陸通派人去北燕鐵山城查探情況,但是此番路途遙遠又在異國他鄉,就算他在北燕境內也擁有一定的實力,在過去幾個月後也很難找到有用的線索——能拿出這種奇毒的人絕非庸碌之輩,又怎會在下毒後留下蛛絲馬跡
至於陸家在生意上的競爭對手,陸沉這幾天了解情況後,比較支持陸通最早的判斷。
大家都是為了求財,談不上不死不休的仇恨,縱然有一些利益上的衝突和矛盾,也會力爭以溫和的手段解決。
即便是廣陵地界上與陸家在很多行當有直接競爭的顧家,兩邊至少能維持明麵上的和諧。
大抵而言,商賈在這個時代的地位較低,必然會尋求權貴的庇護。
就拿陸家來說,陸通憑借和知府詹徽的關係便足以在廣陵立足,更不提還有薛懷義這位家世極為顯赫的至交照拂。
對陸家下死手意味著將詹徽和薛懷義的臉麵踩在腳底,連蘇步青這位織經司淮州檢校都要謹慎對待,更何況依附於權貴羽翼下的商賈
最關鍵的是,陸家並未做過讓競爭對手不顧一切瘋狂報複的惡事。
“少爺。”
一個溫柔的聲音將陸沉從思忖中喚醒。
宋佩關切地看著他,甚至於忘記自己也在吃飯。
陸家並非那種一味講究嚴苛禮教的詩禮簪纓之族,陸通對家中仆人丫鬟也頗為寬厚,但深宅大院自有規矩,宋佩亦非常懂得上下尊卑。
在陸沉剛回家的那幾天裡,但凡他在西苑用飯,宋佩與何玉會全程站在旁邊伺候,一舉一動挑不出半點毛病。
然而陸沉實在不喜自己吃飯的時候,旁邊兩名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便強製要求她們一起坐下吃。
他說過幾次之後,宋佩二人便不再堅持,畢竟府內大管家叮囑她們一切都聽少爺的安排。
“沒事,吃飯。”陸沉醒過神來,微微一笑。
宋佩與何玉對視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可是有煩心事”
陸沉將碗裡的粥喝完,淡然道:“煩心稱不上,隻是有件事想不明白。”
何玉訝然道:“少爺這麼聰明,竟然也有事情想不明白”
她雖然隻比宋佩小一歲,談吐上要稚嫩很多,有些時候還帶著非常明顯的稚氣。
陸沉忍俊不禁道:“難道在你心中,我是無所不能的人麼”
何玉點頭道:“是呀,老爺也這般說過。”
“何玉,豈能私下議論老爺不可仗著少爺寬厚就失了分寸。”宋佩好心規勸了一句。
何玉縮了縮脖子。
陸沉自然不會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他微笑說道:“咱們關起門來聊天倒也不必太拘束,其實你們都很懂禮數,大體上不出格就好。”
宋佩柔聲道:“少爺,不是婢子矯情作態,而是心裡始終記得老爺的恩情。如果那年不是老爺出手相助,婢子說不定就會被賣進青樓之類的地方,何玉也是如此。”
旁邊的何玉連忙點頭讚同,如同小雞啄米。
陸沉望著少女眼中那抹傷感,喟然道:“那你有沒有埋怨過自己的父母”
宋佩搖頭道:“對於隨時都可能餓死的人來說,又有什麼資格去怨恨有些事情看似很複雜,實則隻是因為還沒到那一步。困了就得睡覺,餓了就得吃飯,隻有不擔心這些的時候,才會想著換上更好的錦被,烹飪出更多的花樣……少爺”
從她的視角看來,陸沉仿佛聽得入迷一般盯著自己。
她身處大院後宅,何時被一個年輕男子這般不錯眼地瞧過
“你說得很好,難為你心胸如此豁達。”
陸沉收回目光,仿佛方才隻是一個小小的誤會。
然而他內心卻思緒翻湧,宋佩的無心之語如同一道閃電照亮他之前未曾注意的陰暗角落——如果隻是要取他性命,何必弄得如此複雜
……
接到管家陸伍的稟報,陸沉匆匆趕來府中正廳。
踏過門檻,映入他眼簾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輕女子,陸通則滿臉笑容地坐在對麵。
廳內光線溫和,氛圍清幽。
她身形略顯清瘦,氣質內斂沉靜,予人一種清風明月的觀感。
因為他的出現,女子下意識地轉頭望來,那雙眼眸清澈似水晶,仿若山川之間的一潭靜湖,縱有春風拂過亦難見波瀾。
而在女子眼中,出現在門外的年輕男子身段頎長,門外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讓他俊逸的麵容看得不是特彆真切。
短暫的默然之後,陸沉已經走進廳內,陸通便起身笑道:“林姑娘,這便是犬子陸沉。”
女子不急不緩地起身。
陸通朝陸沉遞了一個眼神,繼續介紹道:“沉兒,這位便是為父先前對你說過的林溪林姑娘。”
“見過林姑娘。”
“見過陸公子。”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都很平靜,並無傳說中的火星飛濺。
初次相見的年輕男女依照規矩見禮,站在中間的陸通忍不住悄悄咧開嘴角。
三人相繼落座,陸通意識到自己不能表露得太過明顯,便收斂心神對林溪說道:“勞煩林姑娘不辭辛勞奔波千裡,陸某委實過意不去。”
林溪輕聲細語地道:“世叔言重了。家父當年幸得世叔相助方能渡過難關,這份恩情一直銘記於心。若非幫中事務太過忙碌,家父定會親自前來。如今晚輩代父傳功,還請世叔擔待一二。”
她畢竟是北地綠林第一人的子女,言語間並無怯懦之態,隻不過也談不上如何熱切,略略有些疏離。
陸通對此微笑以對,溫和地道:“令尊在信中已經說過,林姑娘雖然年輕,卻已得他七分真傳,教導犬子綽綽有餘。得知你要來廣陵,陸某已經在東城提前置備一處宅子,那裡環境僻靜無人打擾,數日前便安置妥當。陸某又讓人安排了丫鬟仆婦,皆是懂事機靈口風又緊的性子,請林姑娘放心住下。”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林溪雖是江湖兒女,可她眼下仍待字閨中,總不可能直接住進陸家。
考慮到她身份的特殊和此行的目的,陸通亦不會讓她住進客棧,現在的安排可謂十分妥當。
林溪沒有遲疑,微微頷首道:“多謝世叔費心。”
這點小事對於陸家而言不值什麼,陸通也不會反複掛在嘴上,微笑道:“這是陸某應該做的。關於接下來的習武事宜,一切都聽林姑娘的安排。”
林溪平靜地說道:“若陸公子無事,明日就可開始。”
陸沉一直在觀察這位年輕的師父,與他的想象略有出入。
他當然不會將林溪想象成那種凶神惡煞的模樣,但也絕非眼下這般恬靜內秀的姿態。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陸通,暗含的意思非常明顯:老爹,你確認這位姑娘真的能舞刀弄槍,而不是從小就浸淫琴棋書畫
陸通悄悄搖了搖頭,意道:放心,她肯定能教會你最上乘的武功。
陸沉收回目光,對林溪說道:“那便有勞林姑娘了。”
林溪便要告辭,陸通連忙挽留,怎麼也得吃頓便飯,順便讓兩個年輕人加深一下了解。
然而林溪並未應允,陸通又讓陸沉送林溪去城東那處宅子,林溪淡然道:“不敢勞動陸公子,世叔告知地址便可。”
陸通隻好讓府中幾名擅於察言觀色的仆婦駕著馬車將她送過去。
待其走後,陸通抬手輕拍陸沉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從明天開始,你什麼都不用管,好好跟著林姑娘習武,一定要用心,知道了嗎”
這是陸沉第一次聽到他如此鄭重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