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景帝的聲音猶如雪原上冷冽的朔風,裹挾著足以凍結人心的無儘寒意。
文武百官和景廉貴族望著中年書生,雖然心中頗為疑惑,但是從先前的一些細節來看,此人便是站在四皇子身後的謀士,大都這一年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和他脫不開關係。
中年書生外表文弱手無寸鐵,而且主奏司的密探通過對四皇子身邊人的調查,確認書生不會武功,但兩名合紮武士提前得到過田玨的叮囑,因而即便此刻也不敢大意,兩柄鋼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隻要書生稍有異動,這兩柄鋼刀就會割開他的脖頸。
縱然利刃加身,中年書生的臉上依舊沒有懼色,相反隻有一抹淡淡的釋然與從容。
他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出現在天子華蓋附近的主奏司提領田玨,緩緩道:“陛下竟有此問,難道田玨沒有將我的底細查清楚?”
田玨上前數步,直視著書生的雙眼,麵無表情地說道:“你叫杜為正,今年四十一歲,自幼父母雙亡孑然一身。你第一次出現在大都是三十二年前,此後被人收養長大。因為你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逐漸得到東城日昌號商鋪掌櫃的青睞。後來你娶了他的女兒,並且繼承了日昌號的生意。隻不過你膝下沒有兒女,且你的妻子已於十二年前因病過世。”
“十一年前,你結識四皇子府上的管事莫古,八年前通過莫古的引薦與四皇子相見。在此後的數年時間裡,你漸漸成為四皇子器重的謀士,幫他出謀劃策勾連朝中文武,愈發得到四皇子的信任。隻不過你一直懂得隱忍和藏匿,就連四皇子身邊的其他人都不清楚你的底細,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就像四皇子的影子,不斷撩撥他的野心,讓他以為自己才是人中之龍,儲君之選。”
田玨顯然是得到景帝的授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褪去中年書生身上的迷霧。
數丈外的四皇子被迫跪在地上,數名武功高強的合紮武士嚴密看守,但他現在顯然已經沒有之前的癲狂,他抬頭望著中年書生的背影,神情無比複雜。
其餘朝臣和貴族無不感到驚詫,從田玨話中的意思來看,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書生竟然才是真正的幕後主謀?
中年書生杜為正抬眼望著寶座上的景帝,淡然道:“田玨不愧是陛下最得力的鷹犬,即便他發現我的時間不算長,依然可以將我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幾乎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幾乎……”
景帝當然聽得懂對方的言外之意,同時他也知道這個中年書生早就有了求死之心,想要逼迫對方說出他想聽到的話很難,於是話鋒一轉道:“老四這個廢物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他甚至還沒意識到那些部屬隻聽你的命令。朕不理解,為何你要讓他們放下兵刃?依照朕對你的了解,你做這麼多事所圖甚大,怎會在最後關頭放棄?你應該下令讓他們殺死朕的兒子們。”
“因為我怕。”
杜為正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我讓他們動手,陛下雖然看似不在意,實際上肯定會雷霆震怒,那些合紮武士必然會將我千刀萬剮。”
景帝微微眯眼道:“你居然也會怕死?”
杜為正想了想,坦然道:“倒也不算怕死,隻是那樣一來,就沒有和陛下對話的機會。再者,無論是六皇子烏烈還是八皇子阿虎帶,都不過是中人之姿,其他皇子更不必說,他們沒有能力繼承陛下的基業,連守成都很難做到,所以他們的生死並不重要。”
景帝的眼中漸漸泛起一抹危險的光芒。
杜為正繼續說道:“縱論天家皇子,具備足夠的天分,可以繼承陛下基業的僅有二人,分彆是太子納蘭和四殿下海哥。我知道陛下當年花了很多精力才下定決心,最後選擇立納蘭為太子。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知道自己該出現在四殿下身邊,因為他不甘心,他不服氣,他想要贏得陛下的認可,隻可惜陛下始終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遠處的四皇子聽到這番話,臉上浮現茫然的神色。
景帝沉聲道:“所以你處心積慮,就是想將老四引上歪路?”
“沒錯。”
杜為正毫不遲疑地承認,繼而道:“其實四殿下這些年已經做得很好了,雖然陛下依舊不認可他,覺得他隻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但是陛下可能忘了,像他這樣的皇子既不能參與朝政又不能獨自領軍,手中沒有多少實權,又如何得到足夠的曆練?爭儲已經是他唯一能向陛下表現自己才能的途徑。然而陛下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他,不怪他會走上這條路。”
景帝沉默片刻,最終斥道:“牙尖嘴利,分明是你絞儘腦汁蠱惑於他。”
杜為正頗為光棍地說道:“這樣說倒也沒錯,我蠱惑四殿下讓他與陛下反目,又借他之手毒害太子納蘭,這一切都是我的陰謀。”
群臣愕然。
尚書令趙思文寒聲道:“好一個陰險毒辣之人,枉你還以讀書人自居!”
杜為正忽地輕聲一笑。
他轉頭看著大景文官之首,悠然道:“不知趙大人先祖葬於何處?這二十年可曾儘過半分孝道?”
趙思文那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
他的祖輩生活在衡江以南,乃是地地道道的齊國子民,雖然從他的祖父輩開始就在大景境內安居,但終究骨子裡流著齊人的血液。
中年書生這句話貌似平和,實則在說他數典忘祖背棄先人。
杜為正沒有太多的興致與這些文臣打嘴仗,即便知道這些人都有齊人血脈,他仍然不屑於在他們身上浪費口舌。
“你倒還算坦蕩。”
聽到這個中年書生直白的話語,景帝竟然沒有動怒,繼而道:“名字是假的,年齡是假的,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你費儘心思做這些事,足以證明你是南齊派來的奸細,朕終究還是低估了南邊那些人。說說吧,你是齊國先帝布下的暗子?還是厲天潤或蕭望之?”
遠處,四皇子怔怔地看著中年書生的背影,雪白的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那熟悉又親切的背影,仿佛在無聲地嘲諷他。
杜為正腦後沒有長眼,而且此刻他無心關注那個年輕皇子的情緒,麵對景帝的質問,他沉默了一會,然後抬頭答道:“沒錯,我是齊人,隻不過名字、年齡、身份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