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兀顏術看出麾下將領真實的心境,似乎他也不能因此問罪。
心中那根刺再度泛起,提醒他昨日連他這位主帥都因為忌憚陸沉貽誤軍機。
帳內的將領們或許當時沒有醒悟,隻當主帥是為貴由部損失慘重痛心吐血,但是一夜過後,他們自然能回過味來。
聯想到齊軍在取勝後突然止步,眾人便明白其實陸沉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說他帶來的援軍並不能取得壓倒性的優勢,而太康城裡的靖州軍出城列隊隻是一種心理層麵的震懾,逼迫兀顏術選擇最保守的策略。
最後的結果無需贅述,這一切的根源是兀顏術的猶豫不決。
陸沉用兵神鬼莫測,連常山郡王都敗在他的手下,兀顏留守亦不能抵擋,主帥尚且如此,我等隻能更加謹慎。
這就是帳內眾將此刻最真實的心情寫照。
兀顏術對眾將的表現裝作不見,將戰表放到一旁,儘量平緩地說道:“你們的擔憂不無道理,不過本帥有件事想不明白。倘若陸沉送來戰表是另有所圖,那麼他能在這件事裡做什麼手腳?莫說提前突襲我軍大營之類的蠢話,這裡有十萬大軍,遊騎斥候日夜不斷,他陸沉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如何能做到悄無聲息逼近我軍大營?”
先前那名發此奇論的將領不由得羞愧地低下頭。
貴由左右看看,心中快速思索。
雖說昨天折損的將士基本都是他的部屬,但是他並未對兀顏術心生怨望,一方麵是因為兩人的命運早就休戚與共,另一方麵則是作為戰事的親曆者,貴由完全可以理解兀顏術的謹慎。
當時齊軍主力抵達之後,迅速從三個方向對貴由部展開強攻,那種暴風驟雨一般的攻勢幾乎讓人喘不過氣,貴由毫不懷疑倘若兀顏術決定迎戰,齊軍凶猛的勢頭可以直接衝垮景軍的陣型。
所以他不覺得兀顏術的決策有錯。
當然他隻能把這些想法藏在心裡,見眾人依舊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說道:“留守,這會不會是陸沉的緩兵之計?”
兀顏術道:“不妨細說。”
貴由仿佛瞬間打開了思路,條理逐漸清晰:“這一次陸沉用了一個障眼法,佯裝進逼南京實則領兵來到靖州,但他肯定繞了一個大圈子。路途如此遙遠,他麾下的軍隊不可能做到進度如一,必然有人快有人慢。或許暫時齊軍兵力不足,所以陸沉用這種手段拖住我軍,暗裡等待所有兵馬就位,再與我軍決戰。”
兀顏術沉吟不語。
見二人的心思都放在戰局上,其餘將領漸漸感到羞愧。
陸沉固然是個強大的敵人,未戰先怯實在不應該,身為景廉貴族豈能失了膽氣?
尼龐古甩掉心中的畏懼,當先說道:“陸沉究竟能調動多少兵馬?”
貴由掰著手指頭說道:“這個簡單,算一下就知道。根據戰前打探得來的消息,南齊定州和靖州兩座都督府各有兵馬十二三萬,那個韓忠傑帶來了三四萬京軍,還有淮州廂軍的四五萬人。如今淮州廂軍應該在靖州西南,抵擋我朝南勇侯爺麾下的大軍。經過這大半年的鏖戰,劉守光手裡隻有太康附近的四五萬人,至於陸沉麾下……”
他頓了一頓,謹慎地說道:“他總得留下足夠的兵力守住定州吧?不管是堯山關還是定風道,至少都要有兩三萬人把守,也就是說陸沉從定州調來的兵馬不會超過八萬。”
聽到他絮絮叨叨的話語,眾將不僅沒有感到厭煩,反而那股躁動不安的情緒漸漸平息。
這個時候貴由也反應過來,略顯驚奇地說道:“留守,這樣看來陸沉最多隻能動用十二三萬人。”
兀顏術這次率領將近二十萬大軍南下,在昨日之前,除去太康一帶的十二萬大軍,他在東邊布置兩萬兵力,其餘將近四萬人都在西邊,鎮守這大半年打下的城池並且持續威脅雍丘。
簡而言之,在昨天陸沉領兵抵達之前,景軍主力在西線戰場隻損失了不到兩萬兵馬。
貴由的計算讓眾將眼前一亮,己方何止是有一戰之力,倘若兀顏術能夠下定決心,將東西兩線的駐軍都調來太康,那麼這場大戰就是十八萬對十二萬,多出來的六萬兵力難道還不能決定勝負?
感知到眾將突然帶著期盼的目光,兀顏術的心情非常複雜。
不怯戰當然是好事,問題在於這些人仍然想得太簡單了。
為了不打擊眾人的士氣,兀顏術委婉地說道:“戰爭從來不是單純比拚兵力的遊戲,古往今來以弱勝強、以少勝多的例子並不少,爾等需要牢記這個道理。”
貴由立刻應道:“末將謹記。”
兀顏術正要繼續,帳外忽有一名親信匆匆而入,行禮道:“啟稟留守,斥候回報,齊軍一支兵馬離開太康城,往西南柏縣而去。”
“柏縣?”
兀顏術眉頭微皺,隨即起身走到沙盤邊,緩緩道:“無論是派人送來戰表,還是調兵先攻柏縣,陸沉這兩個舉動分開來看,都是此刻很尋常的選擇,偏偏這兩件事集合在一起,顯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