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雲歡仍是擔憂,畢竟師嵐野是她帶來春獵會的,原本想的是他跟著自己在大會有了名氣之後,日後門路就多了,也不必再回到仙琅宗的山腳受人欺負。
隻是這個村落的出現是計劃之外,他身上又沒有靈力,若是遇到了什麼妖邪,那就是反手之力都沒有,會死得非常快。
她握著玉牌不斷與師嵐野聯係,斷斷續續地詢問他的位置,所在的方向,最終在一棵樹下麵找到了他。是沉雲歡讓他藏在樹下麵的,他穿著黑衣,蹲在茂密的野草中,十分隱蔽。
見到沉雲歡之後,他從草叢中站起身,緩步走出來。沉雲歡將他上下打量,見他身上除卻一些碎草之外並沒有傷痕,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接著她又嘗試用玉牌聯係宋照晚和奚玉生二人,皆沒有回應,就收起玉牌,加快腳步尋找破境的棺材。
不知道是不是走運,沉雲歡沒走多久就找到了立在空地上的棺材。她讓師嵐野站遠點,抽刀上前,先是繞著棺材轉了一圈,其後將刀沿著縫隙刺入,連著用力撬了好幾下才將棺材蓋給撬開。
厚重的板子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沉雲歡本來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結果發現裡麵竟然是狄淩。他看起來十分慘烈,顯然是經曆了激烈的戰鬥,也不知道在棺材裡悶了多久,現在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沉雲歡見狀,冷笑一聲,暗道本事不夠還敢出來丟人現眼,竟然還等不到她親手修理就死了。她扯著狄淩的衣領將人拽出來扔在地上,隨後手起刀落,劈碎了棺材。
瞬間她雙眼一黑,再一睜開,則是身處一間小屋之內。她坐在床邊,懷裡抱著刀,而師嵐野沉靜地躺在床榻上,周遭寧靜。她像是在守夜時因為太困打了個盹兒,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做了一場怪夢。
沉雲歡將睡在床上的師嵐野搖晃醒,說道:“應該有六重幻境,我們目前才破了兩重。”
師嵐野坐起身,靜了片刻,好似想起了先前的事情,望著沉雲歡問:“你還要摸骨嗎?”
沉雲歡一時竟然分辨不出他是記仇還是在真心詢問,又因為自己心生猜忌而理虧不好質問什麼,就將眼睛微微一瞪,梗著脖子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摸骨,你要是想要的話,等破了幻境我再給你摸。”
看著她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師嵐野沒再說話,默默下床,將自己的鞋子穿上。
沉雲歡在這時又聽見了那種怪聲,叮叮當當的悶響,時近時遠,趕忙轉頭去尋找聲音的源頭,但像前兩次一樣,仍舊沒有絲毫發現。她看著一臉平靜的師嵐野,疑惑道:“你當真沒聽見什麼怪聲嗎?”
師嵐野說沒有,反問:“什麼樣的聲音。”
沉雲歡形容不好,甚至還不等她仔細聽,那聲音又很快消失,仿佛隻是她受了幻境的影響一樣。她尋思著快點將幻境破除,幾步來到門邊,剛要伸手推門,就聽見外麵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這次的聲音很清晰,也讓沉雲歡輕易分辨從何處傳來,她的手在空中一轉,立即抽出了刀攥在手中。房中二人同時噤聲,沉雲歡輕手輕腳後退兩步,遠離了門。隨後紙糊的窗子出現一個人影,是梳著雙髻的小姑娘,影子被月光拉長了,從窗前行過,腳步聲停在門外,貼得很近的地方。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打破死寂,女孩稚嫩的聲音傳來,“有人嗎?”
這個裝扮分明就是先前遇到的靈童子,此刻變成了善童子的形態,鑒於上回她的確給沉雲歡指了通往棺材的方向,於是沉雲歡回道:“何事?”
靈童子道:“我在找我的妹妹,她在屋裡嗎?”
沉雲歡道:“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靈童子用天真的聲音回道:“你瞧瞧身後呀。”
沉雲歡心底生寒,猛地回頭,赫然看見屋裡的房梁下竟然不知何時吊著個人!它像是憑空出現,雙臂粉碎軟爛,有一張極為猙獰的麵孔,在沉雲歡看見它的瞬間,便猛然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她本能地揮刀前刺,感覺刀刺進了軟綿綿的爛肉裡,再反手往上一撩,鋒利的刀刃沿著它的胸膛將下巴乃至整個頭顱從當間劈開。饒是如此,它的進攻仍然沒有停下,沉雲歡隻得就地一滾躲過,反手將刀捅進它的後背,再往下劈。
卻不料它那軟得像麵條的手往後一甩,鋒利的手爪朝她的臉狠厲抓來,沉雲歡匆忙往後閃避,見它頂著隻剩一半的腦殼轉身,速度極快地連續揮舞了幾爪,攻勢迅猛。沉雲歡連連後退,奈何這屋子本就不大,最後退到了牆壁邊,轉身兩三步踏著牆壁淩空一個翻滾,在空中抬刀,落下時先斬它的雙臂,再矮身斬雙腿,連著幾刀下去,這才將它斬得不得動彈。
但是這樣的動作也很耗費力氣,沉雲歡現在的凡體無比沉重,遠沒有從前身法利索,解決了麵前這個邪煞之後也難以抑製地粗喘幾下。
此時門口再次響起了敲門聲,轉頭的瞬間,忽而有人附在耳邊說話:“沉雲歡,你就甘心舍下你的一切嗎?”
她一頓,雙眸仿佛在刹那間陷入了迷茫之中。
“想想從前,再瞧瞧如今,一個小小的妖邪便讓你狼狽至此,你何時這般落魄?那些名望聲譽,通天本事,千百法寶,你當真不再掛念,從未想過重新擁有,回到從前嗎?”
沉雲歡聽著這話,眼前似乎又浮現當日她被仙琅宗判了除名和驅逐時,周遭所有人投來的冷眼和嘲笑。滄溟雪域中她至今未能找到的記憶,以及靈力全失的真相,一夜之間失去的所有東西,她比誰都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沉雲歡怎麼可能沒想過回到從前,從仙琅長階摔得骨頭粉碎,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那一個月,每一次醒來睜眼,她都希望那都是一場噩夢。
她恍恍惚惚,往前行了幾步站到門外,就聽那聲音繼續說:“倘若你虔誠拜我,我會滿足你的心願。”
晃神的刹那,她的手腕陡然被捏住,掌心的暖意傳來,讓她陡然清醒,對上師嵐野清明如月的眼睛。繼而沉雲歡就發現自己站在門邊,手指已經搭上了門閂,正是要打開的架勢。
她轉身,身後的房梁空空,地上也乾淨,並沒有邪煞的殘骸,便意識到自己剛才是被幻境所迷惑。窗子上映出的影子也不是雙髻的靈童子,而是肢體無比扭曲的惡童子。
它在門口站了片刻,沒等到開門,就緩緩離去。
沉雲歡擰起眉,對自己有短暫的自省,顯然這一重幻境比方才的要危險,若是開了門遇見什麼事還不好說。同時也提醒了她,她現在已經不是先前那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人了,拖著一個笨重的凡體和毫無靈力的師嵐野,應該要更小心謹慎才對。
她攥著刀,轉頭對師嵐野道:“你為何沒有受幻境的影響?難道這幻境是對能力越強的人,影響越大?所以對你造成的影響很小,幾乎沒有。”
師嵐野慢慢收回手,對這樣不中聽的話沒有表示看法,緊接著沉雲歡又寬慰了他一句,“這是好事,下次你要是見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快點將我叫醒,如果我真是我猜的這樣,那這個幻境簡直太克我了,難怪這才第四重幻境,就差點讓我迷失心智。”
二人在屋中等了許久,見惡童子沒有去而複返,這才推門而出。剛出門,就看見院中立著一口大棺材,仍舊是貼了密密麻麻符籙,與先前的兩個並無區彆。
沉雲歡本想連帶著裡麵的邪煞一同劈碎,但是考慮到這些邪煞會拽替死鬼進棺材,出於保險她還是上前探查了一番,隔著棺材板聽到了裡麵傳出細微的呼吸聲。沉雲歡歎一口氣,用刀將棺材撬開,便見裡麵是氣若遊絲的許喬。
沉雲歡想,若是連她都差點迷失在這重幻境裡,那許喬折在棺材裡也再正常不過了。眼看著人還有一口氣,她喊著師嵐野幫忙將她抬出來,解開了身上的繩子挑開唇上縫著的絲線,她悠悠轉醒。看見沉雲歡之後,許喬想開口說什麼,沉雲歡就打了一個手勢,道:“先給自己療傷吧。”
許喬出自蘇州大族,又是門內得看重的弟子,此次來參加春獵會身上的寶貝必不會少。她對沉雲歡微微頷首,繼而雙臂泛起青色的光芒,隻聽哢哢聲響成一片,很快就將儘碎的骨頭接上,又從腰間的錦囊裡摸出一粒丹藥塞進嘴裡,就地打坐。
藥一入口,許喬周身的靈力大盛,很快身上各處的傷痕就愈合,唇上的血洞也消失,臉上隻剩下了一些血汙。這種藥效通常隻有天字級的靈藥才能做到,大門派擁有的數量也有限,小門派更是從未見過,可見許喬來參加春獵會,家族和宗門都是下了血本的。
許喬的狀態恢複大半,儘管臉色看起來仍舊虛弱,但已經有力氣站起來,鄭重對沉雲歡道了謝,許諾記下此次救命之恩。沉雲歡擺了擺手回應,向她探聽信息。
許喬將自己遇到的事簡單概括。她在落水後來到村裡,像沉雲歡一樣被熱情招待,但立即感覺到村子裡沒有活人氣息,當下明白這可能是幻境構成,便開始尋找破除幻境的關鍵。
這一點許喬顯然要比奚玉生和宋照晚敏銳,沉雲歡合理懷疑這兩個人在春獵會的排名是買來的。
許喬說自己遇見了棺材,但同時遇見了肢體畸形,生了一張小姑娘臉的妖物和兩個從棺材裡跑出來的邪煞,她在戰鬥中殺死了一個,卻無法戰勝那個妖物,最終被關進棺材裡。
沉雲歡知道這是因為她並沒有探聽清楚信息貿然行動導致的,而且她運氣不好,同時遇見了那個將狄淩當作替死鬼而逃走的邪煞,所以才會受重傷。
“你在探尋村子的時候,可曾在村南看見一個小廟?”沉雲歡問。
許喬點頭,道:“似乎遇到過一個看起來很破舊的小屋,我沒有留意。”
沉雲歡向她詢問了準確的方向,之後站起身,抽出刀然後對許喬說道:“那個小廟就是破幻境的關鍵,我現在將第四重幻境破除,我們在小廟處集合,如若你身體狀態不佳,就找地方先藏起來,再遇上那個妖物切勿正麵與它動手,實在不行躲進河裡就好。”
許喬點頭應聲,沉雲歡也不再多說,當下抬手,劈碎了棺材。
一陣勁風撲麵襲來,風沙迷了沉雲歡的眼,她閉上眼睛側過臉,抬手用袖子遮擋,等勁風消散後,再抬頭一看,麵前的景象已然變成了村口,正是她和師嵐野從河裡爬上來時進村的地方。
隻是這次整個村子發生了劇烈的變化,樹下不再有一群村民坐著閒聊。原本茂密的樹呈現出枯死的模樣,地麵光禿禿不見半根雜草,遍地都是白色的紙錢,微風掠過便翻飛起來,被吹得呼啦呼啦響。放眼望去,慘白的月光下皆是破敗荒蕪的房子,餘下的斷壁殘垣昭示著這村子荒廢了很多年,沒有半點活人的氣息。
隨著幻境的一層層破除,這座鬼村已經慢慢呈現出本來的模樣。
沉雲歡與師嵐野快步趕路,這次倒是一路順利,按照許喬所指的方向來到了村南的小廟。
的確如許喬所言,是非常不起眼的小屋子,外麵的牆壁上爬滿了枯死的植物,幾乎將整個小屋籠罩其中。周圍沒有其他建築,坐落在村外,但比之村裡其他殘破的房屋,這小廟已經是最完整的建築了。
沉雲歡上前,嘗試推了推廟門。廟門的確有鐵水澆灌的痕跡,已經被暴力毀壞且沒有上鎖,但門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堵著,推不開。她嘗試了幾下就很快放棄,轉頭朝師嵐野要了火折子放進懷中,繞著牆壁觀察,挑選了一個看起來很好爬的地方,而後捋起袖子手腳並用地往牆上爬。
爬樹還是爬牆,隻要能爬的東西沉雲歡都拿手,動作也矯健,沒幾下就爬到屋頂,雙手扒著房簷淩空往上一翻,穩穩落在房頂上。
她用刀在瓦上敲了幾下,將瓦片敲碎,割斷幾根枯死的草藤擰在一起再用火折子點燃,待燒起來之後就順著洞往廟中扔去。
火焰帶來了光明,落在小廟的地上時,沉雲歡凝神往下看,在那小範圍的光明中,看見下麵堆積著累累白骨。密密麻麻,儘是人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