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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結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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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跡曾以為,進宮麵聖會像他看過的影視作品一樣,會有一名太監邁著小碎步領自己穿過灰瓦紅牆,來到青金磚鋪成的皇宮裡,皇帝問什麼,自己就答什麼。

事實比想像要嚴苛、隆重。

寧謐的驛站客房裡,張夏事無巨細的為陳跡捋著規矩:「明天會先有鴻臚寺的官員來,檢查你的儀容……你打算穿哪身衣服,先取來我看看。」

陳跡從行禮中取出一身黑色的立領大襟:「這件可以嗎?」

張夏一怔:「這件嗎,可以。接著說避讖之事,當今聖上忌諱『死』字,若提及固原戰死將士,要用『千秋』二字;莫提『鬼』字,聖上忌諱這個,譬如將鬼門關改成神門關……」

所需避諱的字眼有六十七個,張夏一一寫在紙上,供陳跡牢記。

張夏繼續叮囑道:「若殿前咳嗽、打噴嚏,需立刻告罪,不然也會有廷杖的危險;陛下震怒時,你必須立刻摘冠請罪;入宮時,文官走東階,太子答應你的右司衛是武官,所以你要走西階;陛下沒讓你抬頭,千萬不可抬頭……」

張夏娓娓道來,光是規矩就說了足足兩炷香的時間。

張錚也是頭一次聽得如此詳細,瞠目結舌道:「難怪爹說不讓我當官是為我好,我要當了官估計得天天被廷杖!」

小滿不屑道:「說的好像你當了官,就能進宮麵聖一樣。」

張夏也瞥他一眼:「還好陳跡是陳家人,不然鴻臚寺這會兒已經去查他祖上三代了。自如至今,進宮麵聖向來都是最嚴苛的,曾有禦史言道:一入午門,股栗汗下,非懼君也,懼斧鉞也!彆打擾陳跡,讓他趕緊將這些事記下。」

小滿嘀咕道:「就是,若害我家公子明天在宮裡挨板子,哼哼!」

張錚翻了個白眼,閉口不言。

張夏教完規矩,又開始教陳跡殿前常識:「一品大員戴得是白鶴補子,如今隻有三位,太傅徐閣老、太保胡閣老、齊閣老。但三人佩飾也有不同,很好辨認。徐閣老頭戴金箔冠,這是當今聖上禦賜給內閣首輔的;胡閣老戴羊脂玉帶,此為先帝所賜;齊閣老手持血犀笏,紋理如血絲,與其他人都不同……」

陳跡問道:「沒有太師?」

張夏解釋道:「太師一般是死後加封,在世之人很難獲此殊榮。」

張錚、小滿聽得昏昏欲睡,腦袋不停地往下點。

晦暗的客房內,張夏不厭其煩的教,陳跡不厭其煩的學,從清晨學到傍晚,便是連走路、站立的姿勢都要學。

張錚趴在桌上睡了一覺,被餓醒後,發現陳跡坐在夕陽裡,拿著一遝厚厚的紙張背誦規矩,張夏便坐在對麵靜靜地看。

他看著傍晚時橙黃色的夕陽從窗外照在兩人身上,竟不忍打斷。

直到日暮西沉,直到天又快要亮起。

張錚心中有鬱鬱之氣,明明十幾日前還在固原廝殺,橫刀立馬,名揚天下。如今卻要被繁文縟節和規則埋沒,卑躬屈膝。

可生活好像就是這樣,總會不知不覺風平浪靜,成為一潭死水。

他沉默許久,忽然問道:「陳跡,你覺得阿夏厲害嗎?」

陳跡笑著回應道:「很厲害,朝廷若讓女子參加科舉,恐怕就沒彆人什麼事了。」

張錚又轉頭問小滿:「小滿,你覺得阿夏好看嗎?」

小滿來了精神:「好看,阿夏姐姐又厲害又好看,全然沒有官貴小姐的矯揉造作。」

張錚看向陳跡,故作玩笑似的不經意說道:「大家同生共死這麼多次,阿夏這麼儘心儘力幫你,你也救了她好幾次,要不……」

然而就在此時,張夏麵色一變,拉起張錚便往外走去。

直到出了豐台驛站,張夏才停在黑夜裡。

她回身凝視張錚:「哥,你方才突然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張錚煩躁道:「我什麼意思?我是你哥,你看他的眼神,我難道能不明白嗎?我想幫你!」

張夏憤怒道:「我不用你幫!」

張錚也怒了:「不用我幫你何時才願捅破這層窗戶紙?我們剛剛在固原經曆過生死,若再不幫你,我隻擔心你們會像這勞什子進宮麵聖一樣,明明剛剛轟轟烈烈廝殺過,轉頭卻要被埋在繁雜瑣碎的規矩裡!時間久了,你們把固原的事都忘了怎麼辦?」

張夏沉聲道:「你知不知陳跡這一路拚命走到這裡,眼瞅著馬上要進宮了,是為了什麼?你真以為他是為了做官?不是,他是為了郡主!」

張錚在豐台驛站外踱來踱去,他深深吸了口氣走回張夏麵前:「阿夏,陳跡救不了郡主。」

這句話,在黑夜裡宛如一聲雷鳴。

張錚慢慢說道:「父親與我說的很清楚,想救郡主要先為靖王平反,為靖王平反就要陛下承認自己錯了,奉天承運的帝王怎會承認自己錯了?郡主之事已成懸案,她死不了,但也永遠隻能待在景陽宮中修道。」

張夏皺眉:「父親說……」

張錚歎息道:「父親說,隻要皇位上換了人,便有為靖王平反的機會。可當今聖上春秋鼎盛,起碼能再活三十年,三十年後郡主四十七歲,陳跡四十八歲,難不成我們就要看著他硬生生蹉跎一輩子不婚不娶?人生有幾個三十年?」

張夏沉默片刻:「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

張錚打斷道:「皇宮大內之中解煩衛高手如雲,除非陳跡他踏入神道境才有資格與天家做交易,不然還有什麼辦法?可兩朝行官無數,能踏入神道境的有幾人?」

他質問道:「阿夏,他救了你那麼多次,彆說你不動心,換我我都動心。固原最後一戰,你與他同乘一騎,你把額頭抵在他背上的時候在想什麼?在孟津驛,你怕他著涼就讓我去給他送大氅;在龍門客棧,你怕他沒吃飯,就讓我給他留飯。可我不會總在你身邊啊,我還能替你做多少事?陳跡那麼聰明,我做得多了,他一樣會察覺。」

說到此處,張錚緩和語氣,語重心長道:「阿夏,有時候人要自私一點。」

張夏聽著自家兄長說了許多,她看著夜色緩緩:「哥,陳跡不是個在意規矩的人,直到今天他還在喊陳大人,但他為了這次進宮,一遍遍的學規矩,你知道到底為什麼嗎?」

張錚一怔:「為什麼?」

張夏輕聲道:「明日,他要換上郡主贈他的衣服去見郡主了,他懷裡還藏著郡主寫給他的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這是他走了數千裡路、殺了幾百人才盼來的久彆重逢。」

張錚啞然。

張夏站在黑夜裡,晚風來勢洶洶,可天上的月亮,不是她的月亮。

張夏看向張錚,神色決然:「哥,我張夏從不趁人之危,也從不奪人所愛,是誰的就是誰的。他與郡主天作之合,他對我是救命之恩,我對他是感激之情,不是彆的,也不能是彆的。」

「他救了我三次,我便還他三次,既然以前救郡主的法子行不通,我就在小叔叔麵前長跪不起成為行官,日日夜夜修行幫他一起救!他若修不到神道境,我便修到神道境幫他與天家做這個交易!若一個神道境不夠,那就兩個神道境!」

張錚苦澀道:「你和他在固原已同住一屋,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若有一天此事傳入京城,誰還敢娶你?」

「我來解決!」

說罷,張夏轉身往驛站裡走去,她來到櫃台前找到值夜的驛卒:「拿酒來!」

驛卒好奇問道:「張二小姐要什麼酒?」

張夏朗聲道:「最烈的!」

她拎著最烈的燒刀子回到房門前,推門而入。

小滿笑眯眯的還想續上方才話題:「阿夏姐姐,張錚剛剛說的『要不』是要做什麼啊?」

張夏認真道:「陳跡,咱們四人結拜吧。」

小滿怔在原地,陳跡也覺得有些突兀。

突兀的就像是一位俠客,決絕的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陳跡輕聲道:「張……」

張夏打斷道:「什麼都不許說,彆廢話!」

她沒再多解釋一句,乾淨利落的拆開泥封,用一柄匕首割開手掌將血滴進酒壇裡:「該你們了!」

不容置疑。

陳跡笑了,就像當初她來到太平醫館門前,不管不顧的高聲問了一句:「誰是陳跡?」

那個紅衣如火、策馬而來的姑娘永遠都是最坦蕩的。

張夏還是張夏,沒變過。

陳跡用匕首割開手掌滴進血去,然後是小滿,最後是張錚。

張錚正要歃血,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指著小滿:「等等,她怎麼能一起結拜呢?」

小滿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她低頭揪著自己的衣擺:「嗯,我一個丫鬟結拜什麼,阿夏姐姐你們結拜就好了。」

張錚趕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嫌棄你的意思。我是說,要不你們三個結拜吧,我就不和你們結拜……算了!」

他割開手掌也將血滴進酒壇。

張夏拎起酒壇子猛然灌下一大口,她對著窗外明月跪下:「今張錚、張夏、陳跡、姚滿,願結為異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陳跡、張錚、小滿異口同聲道:「今張錚、張夏、陳跡、姚滿,願結為異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四個人猝不及防的結拜了,如此突然,卻又像是一場月光下的夢。

張夏說道:「我哥年紀最長,他是大哥,我是二姐,陳跡是三弟,小滿是四妹!」

說罷,她從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門通寶遞給陳跡:「這是六百兩銀子,算是二姐的見麵禮,收下。」

陳跡沒有推辭。

張夏又從頭頂拔下紅玉發簪遞給小滿:「這個我戴了許多年,是父親贈我的,今日送你。」

小滿乖巧道:「謝謝二姐!」

張夏又看向張錚:「你呢?也表示一下!」

張錚咳了兩聲:「我身上哪有什麼好送的,回京城補,肯定補!」

陳跡低頭沉思片刻,而後抬頭認真問道:「二姐想修行官門徑?」

張夏笑了笑:「想,當然想,等回了京城我就去找小叔叔,他若還不給我行官門徑,我便再也不理他了。」

「不必,我這有,」陳跡提筆在紙上寫下一篇經要。

全篇二百三十九句,合計一千六百七十三字。

張夏在一旁低聲念道:「上清紫霞虛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閒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變萬神。是為黃庭曰內篇,琴心三迭舞胎仙。九氣映明出霄間,神蓋童子生紫煙。是曰玉書可精研,詠之萬遍升三天……」

她豁然抬頭:「這是什麼?」

陳跡與其對視:「行官門徑。不要問它從何處來,也不要問它叫什麼,更不要告訴徐監正。把它記下來,一遍遍默念,需一字不差、一句不少。」

遮雲。

這是內相曾以六百裡加急送到洛城的行官門徑。

金豬曾說,齊遮雲十六歲入邊軍,三年時間裡,陣斬景朝大將十餘人。嘉寧十七年冬,他率三百騎兵深入景朝六百裡,活捉景朝赤城侯。嘉寧二十一年春,齊遮雲中伏身亡,行官門徑落到了司禮監手中。

陳跡雖不知內情,可事關四十九重天,他必須謹慎。

張錚和小滿湊來看,可張夏目光掃過紙上經要,立刻將紙張放在燭火上點燃,竟是連自家兄長都不讓看。

張錚嘀咕道:「這麼小氣做什麼,萬一我也是修行天才呢?」

張夏凝聲道:「陳跡拿出此物已是冒著極大風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們還是彆看了。」

張錚撇撇嘴:「行行行,不看就不看……陳跡,這行官門徑能修到什麼境界?」

陳跡回憶金豬所言,這位齊遮雲立誌要做兩朝第一位武聖人,一統河山。想來這條來自四十九重天的修行門徑上限極高,高到俗世難尋。

他思忖片刻,最終還是隱瞞了下來:「我也不知,二姐先試試吧。」

先前他剛修出紫氣東來,卻被劍種斬斷,這門逕到底有何變化他也不清楚。

張夏閉眼默念遮雲,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她竟睜開眼睛,隨手一指燭台。

眾人隻覺房中暗流湧動,燭火……晃動了一下。

張錚遲疑道:「阿夏你是不是沒修行天賦?」

小滿瞪他一眼:「你懂什麼,行官入門快則數月,慢則數年,阿夏姐姐能半柱香就入了門徑,這般天賦萬中無一……不,十萬、百萬中也挑不出一個啊。」

張夏看著自己的手掌,第一次感受到行官門徑的神奇:「陳跡,謝謝你。」

陳跡笑道:「二姐不必客氣。」

此時,五更天的鑼聲響,有打更人從遠處來:「晨雞報鳴,早睡早起!」

又有車馬聲來,驛站喧囂起來。

張夏看向陳跡:「鴻臚寺的官員來了,去吧,去見你想見的人。」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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