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廢墟上,隻剩下一根根房梁傾斜交錯著。
殘垣斷瓦之下,磚石與瓦片被不停拱起,仿佛掩埋著一頭殺不死的怪物,正要破土而出。
陳跡在耳鳴聲中,一邊伏低了身子靠近過去,一邊從袖中抽出那柄短刀。
他總共製作了三支竹筒火器,一支扔給金豬,剩下兩支用來炸司曹,此時已經沒多餘火器,隻能用刀殺。
下一刻,隻聽轟然一聲,磚石四下紛飛,
瓦礫廢墟中,元掌櫃頂著一根粗重的木梁,硬生生從廢墟中站起身來。
隻見他披頭散發,金梁冠不知炸飛到了何處。
元掌櫃渾身上下紮滿了碎鐵片,臉上血肉模糊,血水與灰坐混雜在一起。
一身大紅緞袍破破爛爛的披在身上,宛如午夜惡鬼。
他抬手揉擦自己眼睛,爆炸後有太多灰塵砂礫迸進眼中,怎麼睜也睜不開
然而也正是這時,他忽然發現自己右手似乎被炸斷了,根本抬不起來。
火器!
這就是寧朝的火器!
元掌櫃與金豬一樣,他們都見識過火胡但他們都還沒見識過威力這麼大的火器!
寧朝火器運用在戰場上也不過百餘年
火銃一開始是以粗竹筒為槍身,內部裝填火藥與子窠,此時的火藥威力連竹筒都炸不開,連續發射數次之後,竹筒才會被丟棄。
到了近幾十年,寧朝才換了鐵筒來承載威力更大的火藥,但此時的火藥仍舊不夠完善,沒有提純工藝、配方比例也不對,隻用在正麵戰場上,遏製景朝騎兵的衝鋒,
元掌櫃在麵對竹筒時,他雖然知道自己來不及躲閃,但心裡也並不覺得這玩意能殺掉自己,最多讓自己皮開肉綻,傷不到筋骨。
可陳跡這一竹筒火藥,威力遠比他想象中的大了太多!
竟然連房子都炸塌了!
元掌櫃勉強睜開眼睛,左眼充滿了血眼珠子猩紅無比,隻剩下右眼勉強視物。
他快速環顧麵前,卻發現前方空無一人:“寧朝密諜司高手圍殺我一人,還需要東躲西藏嗎?
從始至終,元掌櫃連陳跡人影都沒看見
他被火藥炸了,便以為是密諜司高手帶著火器來的,根本沒往陳跡身上猜想!
可院子裡沒有人回答他,隻有一柄短刀破風刺來。
元掌櫃斜身,輕鬆躲過刺向他脖頸的這一刀,可陳跡並未停歇,又依次在他後背心口、後腰脾臟、左腿連刺三刀,這才後撤。
除了大腿那一刀之可是陳跡忽然發現,外,其他的全都刺空了!
不對,不是刺空了!
而是元掌櫃一身橫練功夫銅皮鐵骨,尋常匕首根本刺不穿,難怪火藥爆炸之後對方還能站起身來!
但對方應該也不是全身都堅韌,不然刺脖頸那一刀根本不必躲。
此時,元掌櫃不顧大腿血流如注,閉著-隻眼睛轉身,惡狠狠盯著陳跡:“怎麼是你?你偷偷私藏了靖王府和劉家給的火器?!
陳跡不答,隻沉默思考著自己該怎麼殺掉這棕熊一般的元掌櫃,也不知對方修得什麼行官門徑,仿佛永遠也殺不死似的。
轉瞬間,元掌櫃如戰車般衝撞過來,陳跡立刻向後退去,在院子裡兜起了圈子,
可陳跡還沒跑兩步,卻見元掌櫃抬腳踢起一塊磚石,朝他呼嘯而來。
嘭!
碎磚從陳跡耳邊擦過,呼嘯的風卷動著他的頭發,擊打在不遠處的牆上碎裂成渣,
這一腳恐怖至極,若不是元掌櫃瞎了一隻眼、失了準頭,恐怕陳跡當場便要斃命!
元掌櫃一擊未中心中惱怒,一腳又一腳將磚石擊飛,一塊塊磚石如火銃炮般呼嘯而過,
越來越準,越來越淩厲!
嘭!-
塊磚石轟在陳跡背上,僅此一擊便將他砸得翻滾出去。
陳跡隻覺得心肺都被轟得移了位置,卻一刻都不敢停的起身繼續逃命,還沒跑幾步,卻見元掌櫃接連兩腳擊起磚石,一前一後擊打在他後心與右腿。
陳跡再次倒下,短刀也飛出五六米去他想要強撐著站起身,卻怎麼都站不穩。
元掌櫃大步流星的來到陳跡身邊,他垂著斷掉的右手,伸出左手要去擰斷陳跡的脖頸。
然而也就是這一刻!
無聲的沉默中,伏在地上的陳跡驟然翻身麵朝元掌櫃!
元掌櫃凝視著陳跡的眼睛,忽然覺得那眼中沒有絕望,隻有平靜。
不對,不對!
這不是垂死之人的眼神!
呼吸間,陳跡體內積蓄了數天之久的那道劍種,如遊龍般順著經脈來到指尖!
以星辰養劍,破萬物萬法!(
事發突然,如此近的距離,元掌櫃避無可避
隻見無形劍氣從元掌櫃脖頸動脈處飆射而過,一道血箭頓時噴湧不止!
曾被姚老頭取笑為佘登科放屁的劍種不過是陳跡養了一個時辰的威力。
而陳跡這些天一邊隨奉槐學刀,一邊養劍,耐心等待這無形劍氣成為自己最後的底牌。
陳跡雙手掰著元掌櫃的手指,將那肥碩的大手緩緩掰開,落在地上狠狠咳嗽起來,
元掌櫃難以置信的捂住脖子,一步步後退,血液從他指縫中汩汩流淌而出,正快速抽乾他的全部力氣。
“你何時成為行官的?這是劍種門徑你怎麼會懂武廟的養劍之法?!是你娘教你的嗎,可她又怎麼能掌握養劍之法……”
劍種門徑.…
“竟然是劍種門徑!”
元掌櫃轟然倒下,
陳跡癱坐在地上,他托起手掌,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落在掌心裡便立刻融化。
他一時間有些茫然,終於殺死元掌櫃了?
這一夜他先救下世子與白鯉,又拖著一身傷來刺殺元掌櫃,明明天還沒亮,卻仿佛熬過一個漫漫長季,從秋熬到了冬。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遠傳街麵上已響起馬蹄聲密諜司趕來了!
陳跡掙紮起身,想要迅速逃離現場,可剛站起身來卻又重重摔倒,方才元掌櫃踢起的最後一塊磚石落在他腿上,將他腿上的傷口崩開了。
正當危急時刻。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有人凝聲說道:“原來你在這裡,找了你一整夜!”
陳跡愕然,這聲音格外熟悉……
通濟街儘頭,正有數十騎戰馬奔騰而來,金豬騎於馬上麵色沉靜。
他方才在數裡外的紅衣巷,剛準備帶領手下撤退,便聽到熟悉的爆炸聲再次響起,
金豬怎麼也沒想到,這掌握著火器的景朝賊子竟然沒有逃,反而又流竄到洛城其他地方犯下大案。
隻是這爆炸的聲音有些奇怪,似是從商賈聚集之處傳來的,金豬思考許久也想不到景朝賊子能在這裡做什麼。
但一炸之仇,不可不報。
金豬一馬當先馳入通濟街,他遠遠便看到煙塵飛起之處:“來人,將通濟街周圍全部封鎖起來。
今晚開始隻許進不許出,將這裡每一寸都翻起來,一條蚯蚓都不要放出去!
然而話音剛落,黑夜裡卻見一隻烏鴉忽的落下。
烏鴉起落間宛如一股黑風,眾人甚至看不清它的具體模樣,迅疾至極。
烏鴉並不與人纏鬥,隻是一次次去啄戰馬眼睛,將一匹匹戰馬驚得高高揚起,撒著蹄子想要擺脫烏鴉,連帶著將密諜也給甩在了地上。
卻見金豬從馬背上騰空而起,一腳踏於馬鞍,縱身撲向空中的烏鴉。
戰馬因承受不住這反衝的力量跪在了地而他肥壯的身影與烏鴉交錯而過……沒抓住!
金豬頓時一驚,這烏鴉速度似乎比他還快:“這是什麼東西,怎有如此厲害的烏鴉.行官?!
“用弩!把它射下來!”
密諜紛紛從腰後掏出手弩朝夜空射去可烏鴉卻輾轉騰挪間發出嘎嘎聲響,一邊輕鬆躲避弩箭,一邊譏笑著他們。
金豬確定這必然是某種行官門徑,可他回憶自己所知的所有行官門徑,竟對此種行官門徑一無所知,對方好像從未在曆史中出現過似的。
怎麼會?
司禮監乃是掌管皇家內廷情報之處,天下隻要出現過的行官一定會被記錄在冊,哪怕是民間傳說也會被記錄在案。
什麼樣的行官門徑,竟然藏得如此之深,連司禮監案牘庫裡都沒有一個字記載?
“棄馬!”
金豬低喝一聲,帶頭向煙塵四起的元府狂奔而去。
烏鴉急了,它拚了命的落下啄擊密諜可後麵趕來的密諜越來越多,駑箭幾乎在空中交織成了一張網。
隻要它落得稍稍低些,便有可能被數箭
刺穿!
烏鴉被逼得飛上夜空
僅十餘個呼吸的功夫,金豬已來到元府門前,他縱身一躍跨過高高的門庭落入院中,可此時的元府裡,隻剩下一座坍塌的房屋、一具被扒光衣袍的屍體。
他再一抬頭,烏鴉也不知道飛去了何處上
“追,殺人者跑不遠!
數百米外,陳跡被扛在一人肩上,後方還跟著一人。
他在顛簸中看著身後跟隨之人,艱難開“彪子哥?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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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宏彪咧嘴笑道:“本來是打算走的但司曹覺得你不走可能是想單獨做點什麼於是帶著我留下來了。
我們先前聽見紅衣巷的動靜便偷偷潛伏過去,隻是沒敢靠近,後來你從房頂逃走,我們便遠遠綴著。
當時沒認出你,還以為是什麼法外狂徒。
下一刻,卻聽扛著陳跡的車夫司曹冷聲道:“先彆急著聊天,小心氣息亂了被人追上。
說罷,他扛著陳跡左拐右拐,足足拐了半個時辰才來到一處暗巷,這裡拴著一架牛車。
司曹將陳跡扔在車板上,自己則坐在前麵揮鞭,驅趕著牛車往南趕去,
陳跡坐起身來:“我們去哪?
車夫司曹平靜說道:“先南下去揚州避風頭,等密諜司解除了封鎖再北上回景朝寧朝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了,我們要回去找你舅舅。”
陳跡怔然,他回頭看向正在倒退的樓與青石板路,自己終究還是要離開寧朝了嗎?
他低聲問道:“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沒有彆的辦法,你今晚傷了金豬,又殺了良和庸,往後軍情司與密諜司都容不下你。
“良和庸?“
便是你剛剛所殺的元掌櫃。”
司曹癸冷聲道:“他也曾是你舅舅的人,隻是為了向陸觀霧交投名狀,背叛了你舅舅。
背信棄義之小人,人人得而誅之,就算你今天不殺他,我也會想辦法殺了他再走。
陳跡靠在車鬥沉默許久:“你為何對我舅舅如此忠誠?”
司曹癸拉緊手裡韁繩:“這與你無關。
陳跡回憶起自己與元掌櫃的廝殺,疑惑道:“他修的什麼門徑,為何銅皮鐵骨連刀都刺不穿?”
他在來寧朝前,被你舅舅安排潛伏於我景朝盛京城裡的苦覺寺,修得是金鐘門徑。
此門徑沒有取巧辦法,需在佛前十年如一日的撞鐘,一天不落,門徑自成銅皮鐵骨。
不過他隻撞了十年,自然身上還有許多破綻,苦覺寺曾有一位老和尚撞了六十年一身銅皮鐵骨再無破綻。”
陳跡疲憊的靠在車鬥裡:“長見識了原來撞鐘就能修行。”
他回憶起世子身邊的小和尚好像也是隻需要一遍又一遍送念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便是修行。
這樣一來,佛家、道家豈不是掌握著非常多的修行門徑?難怪佛門通寶敢搶了錢莊的生意……
來到寧朝這些時日,陳跡沒在街麵上見過一家錢莊,想必佛門通寶是一家獨大的。
陳跡又問道:“我們軍情司到底有幾位司曹?”
車夫司曹沉默片刻,似是覺得彼此為自己人,便沒有繼續隱藏:“以前是三位,如今是十位,取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為代號。”
“你是什麼?
我是癸’,元掌櫃是辛’。
寧朝十二生肖,對應景朝十位天乾’
陳跡問道:“為何寧朝沒我等容身之地之了。
司曹癸平靜道:“原本軍情司上下都是你舅舅提拔起來的,如今陸觀霧遷升軍略使,掌管我景朝所有軍略情報,便將他舊部帶了進來,打算慢慢肅清你舅舅的舊部。
原本司主也是你舅舅的舊部,可我已經半個月都聯係不到他了,恐怕已遭毒手。
一旦新的司主上任,必然會再來一次清洗。
陳跡忽然問道:“等等,如果我舅舅的日部已經全都被除掉,那軍情司裡除了你、元掌櫃、彪子哥,還有誰知道我的景朝諜探身份?”
司曹癸沉思片刻回答道:“司主也知道。
陳跡深吸一口氣:“但司主也被陸觀霧除掉了,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軍情司裡除了你與彪子哥,再也沒人知道我的身份?”
司曹癸思考再三:“是的。
陳跡起身拉住司曹癸手裡的韁繩,將牛車勒停,堅決篤定道:“你們去揚州吧,我回太平醫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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