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金鑾殿。
武曌高踞禦座，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紋在殿內燭火映照下，流轉著冰冷的光澤。
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靜。
“宣三國使者！”
伴隨著武曌冰冷的聲音。
很快。
慕容複，田嬰、項渠三人昂首挺胸，大踏步的入了金鑾殿。
三人見到高高坐在龍椅上的武曌，皆麵帶笑容，齊齊彎腰行禮，其態度極為謙卑。
“燕使慕容複，拜見乾皇陛下！”
“楚使項渠，拜見乾皇陛下！”
“齊使田嬰，拜見乾皇陛下！”
這三道聲音，以及這恭敬的態度更添詭異，令百官有些摸不透了。
崔星河眉頭蹙緊，打量著三人，聯想到匈奴犯邊所放出的狠話，心頭警鈴大作。
他隻感覺今日十分不妙！
武曌目光如冰錐，刺向三人：“三國特使聯袂而來，口稱和平，心係邦交，卻並未提前朝朕遞上國書，反倒裹挾民意，打著和平的幌子，這是何意？”
“爾等所求，真是為了和平嗎？”
武曌一語，直接撕破了幾人的偽裝。
麵對武曌的帝王威嚴，慕容複卻巍然不動，臉上依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隻是上前一步，朝武曌深深一揖，姿態與行禮無可挑剔，接著便開口道。
“陛下誤解！”
“臣奉我大燕皇帝之命，的確是為了和平，為了兩國萬世基業而來！”
“哦？”
武曌蹙眉。
她盯著慕容複，等著下文。
慕容複接著道，“當然，我皇隻是有一點小小的請求罷了！”
武曌冷笑，一臉的毫不意外。
她後靠著龍椅，居高臨下的俯瞰著慕容複道，“什麼請求？”
慕容複身子挺得筆直，如同雪中青鬆，聲音清朗，回蕩在金鑾殿上：“陛下聖明燭照，當知天下英才，唯德者居之，能者用之，此乃天道！”
“然則，近日聞得一事，令我皇扼腕歎息，夜不能寐！貴國前宰相高陽高大人，身負經天緯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功，其智謀韜略，冠絕當世，其功業勳勞，澤被蒼生，此等國士無雙，曠古爍今之才，竟遭貶黜，以至明珠蒙塵，淪落鄉野！”
武曌聽到這，心頭一驚。
她坐直了身子，鳳眸極具冰冷。
崔星河變了臉，拳心悄然攥緊！
慕容複卻越發自信，他專門特地頓了頓，目光掃過神色驟變的百官，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鐘炸響。
“此非大乾之憾，實乃天下之悲，蒼生之痛！”
“高相之才，可安邦，可定國，可懾服四夷，可澤被萬民！困於鄉野，實為暴殄天物，徒耗天恩！”
“吾皇陛下，求賢若渴，視才如命，不忍見如此大才埋沒，不忍見天下因才不得其用而生靈塗炭，為表求賢至誠，固燕乾萬世太平之基，更為天下蒼生免於戰禍，吾皇願傾舉國之力，奉上——
“黃金十萬兩！”
“北海夜明珠十斛！”
“汗血寶馬百匹！”
“燕雲十六州珍玩百車！”
“隻求換得高相入燕！”
說到最後，慕容複目光灼灼，逼視武曌，拋出了終極底牌，聲音狠狠回蕩在金鑾殿內。
“吾皇願拜高相為大燕國師，位同親王，尊榮無極，共掌國運，永保兩國邊疆安寧！此乃陛下仁德彰顯，亦為兩國蒼生之福，天下萬民至格局！懇請陛下…以天下為念，以蒼生為重，恩準割愛，成全此千秋美事，萬世之功！”
轟隆隆！！！
慕容複這一番話，如同九天驚雷在金鑾殿上轟鳴炸響！
文武百官全都滿臉愕然，一些官員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黃金十萬兩？！
北海夜明珠？！
還有汗血寶馬百匹，珍玩百車？！
奉為國師，位同親王？！
百官一臉愕然。
傾國以聘！隻為換一個高陽？！
燕皇竟舍得付出這般大的代價？
閆征老眼圓睜，手中的笏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王忠一臉駭然，縱然是翰林院對高陽恨之入骨的蘇文令也倒吸一口冷氣，身體狠狠晃了晃，若非扶住身邊同僚，幾乎栽倒！
雖然他們也知曉高陽的本事，但終究是朝夕相處之人，因此也從未衡量過高陽的價值。
他們萬萬沒想到。
高陽在他國的眼中，竟這麼值錢！
這，簡直是天價！
哪怕是有一定心理準備的崔星河，也感覺一股涼氣自四肢百骸直衝天靈蓋！
巨大的震驚、駭然、難以置信，如同實質的浪潮席卷了整個金鑾殿！
一時之間，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隻剩下百官粗重的喘息聲和心跳如鼓的轟鳴！
武曌端坐禦座，冕旒下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鋒！
她的心底也掀起了一陣狂濤駭浪！
慕容複那冠冕堂皇、占據道德製高點的言辭，比赤裸裸的挑釁更惡毒百倍！
這每一個“天下大義”、“蒼生福祉”、“明珠蒙塵”的字眼，就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大乾朝廷的臉上，抽在她這位女帝的尊嚴之上！
成全？
割愛？
這是在說她武曌有眼無珠，不識國寶？！
她盯著慕容複，一字一句的道，“燕使！金鑾殿上，非是市井商賈討價還價之地，爾等空口白牙，便敢言十萬黃金、百匹寶馬、珍玩百車？此等傾國之資，現在何處？”
“燕皇憑何取信於朕？憑何取信於天下？！”
她明白。
燕無雙在誅她的心。
這手段，與匈奴犯邊放狠話有何區彆？
所以，她特地點明這些是空口無憑，就是來自她的反擊。
你東西都沒有，你憑什麼來換？
這一言，點醒了大乾的文武百官。
慕容複卻很淡定，甚至笑容更加濃鬱。
陳平……真乃鬼才也！
一切全都算無遺策，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沒錯，今日之舉，意在誅心，意在離間，要令武曌威嚴掃地，最好震怒之下斬了高陽，以絕後患。
但這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的。
因為他們心裡明白，武曌不會放人。
但同時，這卻也是……真的！
高陽，物超所值！
這眼神令武曌心感一陣不妙。
下一秒。
慕容複上前一步，眼神如毒蛇一般鎖定武曌，語氣帶著輕佻與失望的道：“唉…陛下此言，當真是令外臣…大失所望啊！”
“陛下貴為天子，統禦大乾萬裡江山，所思所想，難道竟與那市井商賈一般，隻斤斤計較於黃白之物何時交割？”
“吾皇傾國以聘，願奉高相以國師之尊、親王之位，許其共掌國運！此心此意，昭昭如日月，可鑒天地鬼神，陛下卻隻盯著那些‘死物’？豈不聞“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豈不知“得一人可安天下”之理？！”
慕容複掃視全場，氣場全開，最終一雙眸子掃過文武百官，又重新的回到了武曌的臉上，發出了那終極的，殺人誅心的質問。
“還是說——在陛下心中，您棄之如敝履、貶為庶民的高大人，其價值，其份量，其安邦定國之能，竟當真連那十萬兩黃金、百匹汗血寶馬都不如？！”
“以至於讓陛下寧願抱著那些冰冷的‘死物’，也要將這足以改變一國氣運、庇護萬民的國寶死死摁在泥濘鄉野，令其蒙塵含垢，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