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惠向九爺提出了一個訴求：她希望自己和九方澤換一下。今天，她隨九方澤所在的隊伍，繼續探索之前尚未采樣完畢的區域。九方澤留下來，過目那些複雜的文件。
她沒見到九爺——因為她總是很忙。她這才意識到，殷社的社長不是誰想見都能隨便見的。雖然之前也是，可到這種需要“層層傳話”的場合，她才更真切地感覺到，與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溝通有多困難。
但她很幸運，她碰到了曲羅生。曲羅生聲稱自己沒有權力決定小隊的分配，但他告訴自己，會將她的想法轉告給九爺。梧惠相信他不是在糊弄自己，可當九爺同意之後再告訴她，不知又過了幾天。
而且，九方澤其實有些反對。
他的理由，與殷社的立場竟有些相似：梧惠必須保證自己是安全的。九方澤說，如果是像自己前往隧道那樣安全的路，他倒也不會這麼反對。可回來時，他與隊友所看到不同的、奇異的藍色生物，其風險性是未知的。
文字資料，與現場的情況，九方澤都想知道。了解二者的時間衝突時，九方澤不希望梧惠去冒險。客觀上，她隻是個普通的人，也是一個無辜的人，不該被卷入任何會危及生命的風險之中。
雖然現在這麼說，似乎是有些遲了。
“你給我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一部分。謝謝你幫我找到最重要的那段。這段時間，我會和那個小隊繼續相處。我非常想確定，那些奇怪的藍光是什麼東西。它的確和報告中描述的光太相似了。如果還有更多資料，還要繼續拜托你了。”
梧惠隻說，自己心裡沒底。因為她哪兒知道其他材料在什麼地方？這一切都落到那位文員身上了。所幸她沒有抱怨太多。畢竟是她父母參與過的實驗，她隻是習慣吊著個臉罷了。而且，她父母參與的實驗數不勝數，有目的性地尋找不是容易的事。
“她說她一直挺抗拒整理那些資料的……偏偏上麵的人這麼安排。但還好，沒有誰來檢查。她就這麼一直守在這裡，守著她口中的廢紙，守著那些……她父母的記憶。”
梧惠這麼說的時候，九方澤深深歎了口氣。他太明白這種感覺。梧惠覺得他越來越“真實”了，越來越像個有血有肉的人。在過去，一切陌生與隔閡，都是因為“不夠了解”才產生的。也許了解了所有人後，她也能選擇原諒所有人的所作所為。
但這是不可能的。即使能，人們相互間的衝突亦永恒存在。她總要選擇自己的立場，相應地，對立隨之而生。這大概就是古往今來，所有親人與友人也能反目成仇的理由。就連六道無常之間也……
算了，想這麼多也沒有用。
梧惠又和女文員來到之前的建築了。女文員嚷她，讓她不許再到處亂跑。那天她剛回去時，沒看到梧惠的影子，嚇得夠嗆。梧惠感覺很抱歉，也有些感動，她沒想到文員居然這麼擔心自己。不過對方很快就說，如果她出了意外，九爺一定會剮了她的。
梧惠遲疑了一陣，還是很感動。至少九爺是擔心她的，雖然動機不夠明確。
這次，文員走到哪兒都讓她跟著了。梧惠無所謂，而且不必獨處一室，她也不那麼害怕了。他們去了另一間儲物室。這些架子的排布都差不多，沒什麼特彆。梧惠又幫不上什麼忙，隻是乾巴巴站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文員聊天。
“像這樣的房間，有多少個呀？都塞滿了資料嗎？”
“十幾間吧。幾十年的紙質資料都堆在一起，有什麼辦法呢。又沒有香爐那種法器，把資料都塞到一起，還不占地方。”
“香爐的法器，是這麼用的嗎……”
梧惠的腦海裡浮現出施無棄的臉。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人還真乾得出這事兒。
“而且這還隻是一部分。很多被帶走了，很多被銷毀，很多還沒被發現。還有一些，被收藏到殷社在大陸的地盤上了。不過，那裡是更少的部分。”
“哎呀，那我們要找的資料，該不會有放過去的吧？”
“那倒不會。我父母參與的實驗，都比較邊緣，不會被殷社收走的。”
“邊緣……”梧惠感慨道，“都與法器有關了，還叫邊緣嗎？”
“探索階段，有些看上去漫無目的的研究，是用來確定研究方向的。最終選擇的幾條重要項目，才最為關鍵。”
“哦哦哦……”梧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背對著她尋找資料的文員沒有看到。
“這麼多東西，也難怪你不想收拾呢。”
“這叫什麼話？大部分的資料，我都分門彆類排好了。我隻是不想看我父母留下來的那些痕跡，看了心煩。他們的破事，真是幾天幾夜也說不清楚。”
文員漸漸打開了話匣子。雖然沒有透露更多細節，但願意讓她提出這些事來，梧惠多少也得到了她的認可。這些話，說不定連一起共事的人也不太提起。說多了又如何？就好像她能改變什麼一樣。她能做的，隻是少給自己找些不開心。
“之前聽你說，你家關係還挺好啊。”
“啊……是啊。”梧惠不知說自己的事，會不會顯得不禮貌，“挺久沒聯係了。”
“好吧。隨你。”
梧惠多少覺得自己有些不知感恩了。話題說到這兒，她突然湧起一股感覺：她應該更惜命才是。將自己養育至今的父母，一定不希望自己出事。
剛想到這兒，梧惠就在門口看到一雙尖尖的耳朵。
欸？
梧惠回頭看了一眼認真翻找資料的文員，又看向門口。很明顯，那是小貓的腦袋。而且看顏色，怎麼想都是凍凍。她不是跳到那個地下溶洞去了嗎？怎麼上來的？不愧是貓啊，彈跳力如此驚人。即使它已經是個老貓了，身子還是那麼矯健。
梧惠躡手躡腳走到門口。她蹲下身，摸了摸凍凍的腦袋。毛茸茸的，不是幻覺。
“真的是你……”她小聲地說，“你怎麼會在這兒？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沒有跟你下去。我也不能去。那裡太危險了——雖然你沒事，但我可不知道會遇到什麼麻煩。光是掉進洞裡，我都沒辦法上來。”
凍凍沒有像以前一樣，被撫摸時露出很安逸的表情。它像個毛絨娃娃，直勾勾看著梧惠，像是在責備她似的。
一瞬間，梧惠覺得它有些陌生。它……真的是凍凍嗎？它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是未解之謎。在南國，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梧惠希望這種擔憂，隻是單純地自己嚇自己。
“凍凍？”
她試著叫了一聲。老貓的耳朵微微顫了一下。還好，對這個名字有反應，應該是凍凍本凍沒錯。原來貓真的隻是不想理人而已。
以防萬一，梧惠又湊近了些，仔細檢查它的瞳孔，還好，仍是那黃不黃綠不綠的顏色，和普通的貓彆無二致。即使這把年紀，它的眼珠子還是那麼清澈。
凍凍突然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梧惠的筆尖。毫無防備的她站起身，發出小聲驚呼。文員終於回過頭，看向了門口。
“你乾什麼呢？”
“我……呃，有貓在這裡。”
“哦。”文員卻轉回了頭，“正常。這裡總是有小動物出沒。貓、狗、耗子、刺蝟、黃鼠狼、果子狸……還有很多故土沒有見過的生物。”
梧惠微微皺眉。
“這樣嗎……？”
“你有什麼疑問？”
“貓和狗是哪兒來的？按理說，這是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的動物才對呀。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這種荒廢的研究所。難、難道是實驗動物？”
梧惠提出疑問的時候，視線還落在凍凍身上。當然，她知道凍凍不是。這隻薑橘色的大老貓身處後退，蹬了蹬自己耳朵後麵。真靈活啊，這家夥。
“其實也算正常吧？”文員若無其事地說，“雖然離得遠，但附近也有人類活動。從那裡走失的家養動物，跑到深山老林，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真的放到野外，說不定早被吃掉了。但在人類建築的庇護下，它們還挺安逸。不過……你倒是挺敏銳的。”
最後一句倒是在誇梧惠，但她顧不上領情。眼下，凍凍又站起身，一步三回頭，示意她跟著自己走。梧惠輕輕搖了搖頭，它還有些生氣地“罵了一聲”。
“罵得好難聽啊。”文員再度從堆積成山的文件中探出頭。
她將手中一摞厚重的、泛黃的紙，放置在一旁的桌上。隨後，她站到梧惠身邊，想看看她究竟在和一隻什麼樣的貓對話。
“這家夥……之前沒見過有這種毛色呢。”
“咦？”梧惠說，“難道，它真的是新來的？”
“不是老住戶，就是新來的咯。畢竟它看上去已經挺老的了，肯定不是剛出世的生麵孔。這麼說，它應該還挺厲害的。不會有人專程到這裡拋棄寵物，大約，是它自己摸索著過來的吧？那還真讓人刮目相看。”
儘管凍凍沒有邀請這位女文員的意思，但它也沒有逃離。它還是在不遠處呼喚著，招呼梧惠跟上。文員竟領會了它的意圖。
“這貓，是不是在喊你跟上啊。”
“是、是吧……”梧惠小聲說，“實不相瞞，其實昨天，我就是跟它出去轉了圈。不過沒什麼收獲就是了。真搞不懂小貓的腦袋啊，哈哈……”
梧惠要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尷尬死了，但文員似乎並不在意。她伸手指向凍凍：
“你要不著急找剩下的材料，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也沒事。這樣我也好告訴你，哪些地方是不安全的。反正，你要的東西，我怕一時半會是找不到了。都一個上午了，什麼都沒瞧見。”
有人陪同，那當然是好的。雖然梧惠也很想了解更多關於藍珀的事，但看得出，文員現在也不是找資料的狀態。於是梧惠欣然答應。
也不知道凍凍是不是看出，她算個好人，走路的膽子便大了起來。它豎起尾巴，朝著正門緩緩走出去。跟在後麵的文員指了指它的屁股。
“這小子的尾巴，好奇怪啊。”
“是吧……我也覺得。”
門口當然是有警衛的。看得出，凍凍來時走的不是這條路，它的出現讓警衛嚇了一跳。不過看到緊跟著的梧惠和文員，他倒是放鬆了下來。
“你們在搞什麼……”
“哎，少廢話。槍借我，你再去拿一把。”
“誒？喂——”
文員不客氣地卸下他的槍，就這麼帶走了。看來他倆關係不錯，也看得出這一帶的管理……不是那麼嚴格。文員熟練地給槍上膛，梧惠稍感震驚。果然殷社的人，一個兩個都不簡單。
“你、你彆走火……”
“不信老子？”
女文員白了她一眼。
兩人就這麼跟著凍凍一路走著。好在，它沒有選擇刁鑽的角落，讓她們找來找去。這一路都是在寬敞的大道上走的，不像是會遇到什麼危險的樣子。偶爾，它突然加快步伐，讓兩人以為它看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跟上去後，卻發現它隻是在撲一隻蟲子。
到最後，他們發現，凍凍將二人領到了一座最靠近山體的建築旁。不如說，整棟樓都是依山而建的，似乎有一部分山體與建築相連。
“這裡是……”
梧惠沉默了。上一次，凍凍帶她來的可不是這裡。在路過廢棄檔案樓，凍凍卻沒有指引她們進去的時候，梧惠就有些犯嘀咕。這明明和昨天是完全不同的地點。
是霏雲軒的人轉移了嗎？
“這兒嗎……”文員想了想，“至少兩三個隊伍，都在這座建築裡。其中一支，好像有你朋友在。”
“哪個朋友？啊——我知道了，是那個，需要巡查隧道口的隊伍，是不是？”梧惠立刻回想起來，“因為有一部分和山是相連的。那個隧道，通往另一個實驗區。”
“你知道得挺多啊。”文員調整著槍的背帶，“這裡麵……還是有一點危險的。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話，恐怕應付不來。”
凍凍生氣地看著她們，臉上就像是寫著：那你們是不打算來咯？連梧惠都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從一隻貓的臉上看出情緒的。
“不過，我也知道一些相對安全的路。”文員歪過頭，看向梧惠，“怎麼說？”
“什、什麼？我來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