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的話沒有說完,哪裡能就這麼死了。
要是就這麼死了,謝玄又何必將她們留著。
從三月留到五月,又從上黨帶到了晉陽。
謝玄的手段,阿磐是在懷王四年春就知道了。
婆子是早就審問了個清清楚楚的,隻是隱瞞了消息,從也不曾對外聲張。
若不是滯留在外打仗,他必定早早地就把婆子帶到了殷氏麵前,必定立即就把殷氏的滔天罪行公之於世。
他沒有,一直在等著。
等了這許久,就等著今日廟堂之上,叫這幾個婆子在百官麵前好生地說上一說。
說個清清楚楚,說個明明白白。
殷氏要的鐵證就在這裡,豈能叫鐵證就這麼死了。
眼看那宮人的刀就要橫上去抹了婆子的脖頸,登時便被謝韶一把擒住。
謝韶的手多快啊。
方才那隻手曾一下就扣住了魏罌的嘴筒子,把魏罌的舌頭一斷兩半,那血這時候也不過才將將乾涸吧。
這一眨眼間的工夫,就扣住了宮人的手,斷喝一聲,“找死!”
繼而是“哢嚓”的一聲脆響,眾人先是聽見骨頭碎裂的響,緊接著又聽見宮人尖細的慘嚎,“啊——啊——娘——”
“娘娘娘啊救”
穩婆本能地尖叫,一人捂著耳朵,一人掩住眼睛。
一人伏地不敢抬頭,一人抱頭鼠竄,險些要滿地亂爬。
一個個渾身驚顫著,蜷縮著,瑟瑟地抖個不停,“啊饒命!饒命!饒命啊!娘娘饒命,王父饒命將軍饒命饒命”
因了驚慌,因此也不知到底該求誰,開始病急亂投醫,到處告饒,企圖保下一命來。
到底最後是反應了過來,開始朝著座上晉君砰砰地磕頭,“老奴死罪!老奴死罪!王父饒命啊!王父饒命啊!老奴知罪,求王父求王父饒了老奴一命吧!”
座上晉君眸光凜冽,聲腔之中已是令人駭懼的威嚴,開口時在這大殿之中回蕩,“說,殷氏命你做了什麼。”
李婆子跪伏在地上,賈婆子抬起一張蠟黃的臉來,眼眶之中是難掩的愧疚,“太後娘娘命老奴”
一旁還有個全乎的宮人,見此連忙壓聲喝道,“死婆子!敢信口雌黃汙蔑娘娘,你不要命了?”
駭得那婆子身子一凜,話就斷進了口中。
卻也隻需座上晉君“嗯?”的一聲,謝韶就扣住了那宮人的後頸,就壓得那宮人猛地一縮,似個蝦仁,被迫地往後退去,“啊呀,啊呀”
也就使那婆子磕磕巴巴地繼續說了下去,“太後娘娘命老奴,教二公子學會學會撞人老奴老奴便趁著莫姑娘歇息的時候,反複反複教二公子撞人”
唉,稚子無辜,然謝密被人利用的事,到底是真的。
這樁事謝玄雖有意瞞阿磐,她心裡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但如今被穩婆公然昭告於人前,仍舊使她心頭一涼,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賈婆子自顧自地回話,“二公子聰慧一教就會”
是啊,謝密一樣是個十分聰慧的孩子,他有什麼是學不會的呢。
然這麼小的孩子,能知道什麼,又能有什麼錯,不過是被人利用,做了一把要殺人的刀罷了。
她做過蕭延年的刀,這把刀曾用來殺謝玄。
如今,蕭延年的孩子也被用作了刀,這把刀曾用來殺她和她的孩子。
然而這世間到底沒有什麼就注定是“人性本惡”,那些“惡”不過是所有的因,所有的機緣巧合交彙一處,成了一個“果”罷了。
何況,他的父親原本也並沒有什麼錯。
殿內雅雀無聲,斷了舌頭的魏罌還癱在地上微微喘著,殷靈運尖長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了掌心之中。
賈婆子不敢去窺殷氏,隻麵朝晉君,低眉繼續回話,“待三月,女公子還沒有足月,便命劉婆子支走了李婆子”
座上晉君冷臉問道,“以何原由?”
賈婆子瞧了一眼地上已經死絕的劉婆子,又瞧了一眼伏在一旁暗暗垂淚的李婆子,顫著聲兒答,“回王父,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她”
殷靈運一雙眉頭緊皺,臉色黑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然賈婆子還是心一橫,大聲說了下去,“太後娘娘的人在大梁殺了李婆子的良人!好使她回家奔喪!”
(春秋戰國時期,夫妻互稱“良人”,良人既指品德高尚的男子,也寄托了對婚姻的平等期待,如《詩經·大雅·桑柔》中,“維此良人,作為式穀”)
李婆子捂著心口,壓聲哭著,“是,奴以為良人病故,沒想到竟是太後命人殺害,若不是前去大梁的將軍暗中查證,奴奴哪知道那短命的良人後腰上被人捅了那麼長的一刀,還被丟去了亂葬崗啊”
百官之中一片躁動,殿外家眷也麵色一變,紛紛低語,“怎麼”
“竟不知太後娘娘竟”
“真是真是歹毒啊”
賈婆子抹了淚繼續道,“老奴老奴也喝了得痄腮病的湯藥,隻留一個不會接生的劉婆子劉婆子教謝二公子撞了謝夫人,迫使謝夫人難產,幾乎死去”
然而那曾經的後宮之主還是沒有鬆口半句,隻是眼裡盈著幾分淚意,目光有些出神。
她說,“鳳玄啊,你看著魏氏這大山要倒,你想在百官麵前要一個‘名正言順’,所以,所以你想捏一個‘蛇蠍歹毒’的罪名按到我頭上來,這樣,你的篡位就‘理所應當’啦!你才是歹毒!是真正的歹毒”
這話聲一落,忽而是“砰”的一聲重重的響。
那是周褚人的刀柄。
是周褚人的刀柄在這宗廟大殿上的白玉磚重重地一杵,杵得磚地發出“砰”的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迸出了幾道高高的火星子來。
“砰”的聲響一落,便化成了“嗡嗡”的聲響,離得近的人能感受到這白玉磚的地麵在震動發麻。
一旁的謝韶冷聲冷氣地提醒,“娘娘慎言,謝某,怕管不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