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一年的長夏,妖都滿城的紅山茶從春日盛開到了夏季,它們就如同被點燃的火焰,湧入整個都城之中。
陽光傾灑在都城的街道上,金戈鐵甲在光芒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輝。
長夏騎著高頭大馬,身後是浩浩湯湯的凱旋之師。街邊百姓們的歡呼聲如同洶湧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彩綢漫天飛舞,鮮花的芬芳彌漫在空氣中。
長夏身姿挺拔如鬆,身上的戰甲還帶著戰場上的硝煙氣息。她的目光掃過街道兩旁激動的百姓,心中滿是欣慰與自豪。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槐序。
站在人群之中的少年,麵若冠玉,眉眼間透著著一股清秀俊逸。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周圍的喧囂仿佛漸漸遠去。
街道上的遙遙一見,長夏並未放在心上。
甚至過了一個月後,她也漸漸忘卻了那少年。
第二次見到槐序時,是因為妖尊的詔令,她正在外麵查著妖都之中的細作,被妖尊叫到宮裡時,路過宮道,她就看到少年一襲單薄的白衣長衫跪在冰冷堅硬的宮道上。
長夏看到了少年的白衣上沾染了些許的塵埃。
他就那樣跪在那裡,身姿挺拔得如同春日裡新抽的翠竹,即便被罰,脊梁依舊筆直,透著倔強與不屈。
他的臉龐略顯蒼白,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肌膚。長睫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雙眸低垂,長眉微蹙,薄唇緊抿,那模樣帶著幾分惹人憐愛的柔弱。
陽光灑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
人來人往的宮道上,宮人們匆匆而過,偶爾投來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但少年仿若未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衣袂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更襯得他身形單薄。
長夏微微眯眼,看著他,信步走過時,她的步伐微微慢了些許。
或許這個少年又惹了宮裡麵的哪位貴人,被罰了吧。
長夏的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留,虹砂這時看出了她的微微停頓,也看了眼那跪著的少年。
“王爺先走吧,陛下還在等著。”
長夏收回目光。
從議政殿裡出來時,已經日落時分了,長夏一邊走著一邊和虹砂交接著查細作的事情。
回到宮道時,看見了那少年麵前站著幾個宮裡嬤嬤。
那些嬤嬤也是勢利眼,不僅說話刻薄,那手段也是狠辣非常,有的甚至可以和執法司施刑的人相較,可是大多陰險,也隻能在背後悄悄行事。
長夏還未走近,就聽到那幾聲尖銳的市井潑婦的潑辣罵聲:“瞧你這窮酸樣,要不是我們小君收留你,你恐怕還在那臟地方呆著呢?你呢,還以怨報德,敢私自偷竊?!小君寬宏大量姑且隻是讓你跪四個時辰........”
長夏腳步緩緩一頓,那幾位嬤嬤抬眼看到長夏時,那尖酸刻薄的樣子頓時換上了恭敬的笑臉,那腰彎彎,恭謹但又帶著幾分怵意,她們跪地低眸行禮。
“煊驕王安好。”
長夏眼神掃了眼少年,那雙手垂下兩側,掌心赤紅奪目,徐徐的血腥味鑽入她的鼻尖。
她並未說什麼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想施舍給那些嬤嬤,抬步就走了。
走到半路時,長夏側首對虹砂說道:“你去讓那些嬤嬤住手,宮道人多,影響不好。”
虹砂抱拳:“是。”
長夏回到王府時,正巧遇到了回來稟告的官飛,官飛立即追上來,說道:“王爺,你猜的沒錯,那些人果然還在城中,今夜我們的暗探來報,他們今夜會在護城河相見,我們要不要去抓人?”
長夏接過密信,看了眼後:“帶十個人,今夜子時出發。”
官飛一聽有任務,目光都亮了幾分,立即笑嗬嗬地下去了:“好嘞。”
夜晚,護城河上,長夏帶人靜候在那護城河一岸,約莫半個時辰後,虹砂說道:“王爺,河麵上停了一艘船舶,船舶的燈籠換了。”
長夏微微沉眸,點了點頭,身後的人四散而去。
不一會兒,長夏來到船上時,官飛壓著一個人低聲喝道:“老實點兒!”
這時,那人看到了長夏,神色頓時驚恐起來,她這才緩緩說道:“既然已經知道了本王的身份,那自然也知曉本王的手段,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
那人很是嘴硬,儘管已經身已如抖篩,但還是依舊說道:“我隻是一個客商在此休息罷了,你憑什麼抓我!?”
長夏緩緩蹙眉,官飛這時揚笑:“王爺,甭跟他廢話,要不,把他帶回去,交給我玩玩,不到天明,他一定什麼都會說。”
長夏沒有拒絕,帶著幾分憊懶地揮揮手,接著冷漠地說道:“玩死就算了。”
官飛笑嗬嗬地:“得嘞。”
“不不不不.....彆彆彆.....你,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長夏不想再聽他一言,扭身就出了船內,虹砂拿出一個火漆竹筒,然後說道:“王爺,這是剛剛跳河的人身上找到的。”
“那人呢?”
虹砂:“死了。”
長夏接過一看,嘴角微翹,接著就看到她眼眸深深。然後抬眸間,就看到一個人影緩緩走入河水之中。
“那人是要自儘?”
虹砂順著長夏說的方向看去,點點頭。
長夏吩咐道:“去,把這裡的情況告訴陛下,然後按照上麵的指示,找出城中藏著的暗樁,找出來後,先不要輕舉妄動,等他們引出朝中的那個細作再一網打儘。”
虹砂點頭:“是。”
長夏看著那逐漸走入河水之中的人影,就認出了那人就是今日在宮道上跪著的人。
她化影消失在船舶上。
接著她十分悠閒地坐在樹乾上,她一隻手放在曲起的腿上,就對那月光下的人影說道:“你這樣是死不了的。”她的聲音淡然從容,卻又帶著幾分淺淺的逗弄之意。
少年扭頭就看到坐在月影之中的人。
他微微蹙眉:“夜深了,王爺到此有何貴乾?”
長夏微微抬眉:“你認識我?”她的眼底的沉色緩緩一散。
少年站在河水之中,下半身已然濕透,白色的長衫緊貼在身上,長夏的視線緩緩下移,眸色微微一深。
少年好像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急忙羞惱地扭身,帶著漠然的憤怒:“王爺請自重。”
長夏趕緊收回目光,尷尬地一咳,她也是,那眼睛非看乾嘛?
她趕緊找補說道:“我告訴你,我可不會鳧水,到時候你真的淹水了,我可救不了你。”
少年冷哼一聲:“無需王爺費心,王爺就當沒看見即可。”
說罷又繼續往裡走了走。
長夏微微蹙眉:“這水可是很冷的。”
“不用王爺擔心,夜深了,王爺請回吧。”
這人是聽不懂自己的話?沒看出來自己是在勸他不要死?這般倔強,怪不得.......
“誰管你?”長夏暗道一聲,縱身一躍,二話不說,直接用靈術把少年拽了出來。
少年倒在岸邊,寒水浸濕了他的衣衫,那發絲緊貼在臉頰,額前,看上去很是狼狽。
他麵如死灰,甚至對於長夏把自己救出來還帶著徐徐的哀怨之色。
長夏半跪蹲下,展手一揮,那瑩白的靈氣如同暖陽直接把少年身上的水汽烘乾了。
她說道:“我呢,也不是很想救你,隻是這裡是護城河,你若是死了,明日或者以後撈到你的屍體,我還要調查是不是他殺,搞得百姓人心惶惶,還會徒增我的公務。所以.....”她站起身,身姿挺拔修長,負手,眼眸微微垂著,看著他接著說,“你要死,就去彆的地方,彆在妖域。”
少年眼底之中是疑惑和匪夷所思的憤怒。
這人說她是在安慰自己吧,那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樣子又帶著些許的輕蔑之色;說她根本不想管自己的生死,她又要把自己救上來。
月光下,她穿著一襲烈烈紅衣,右肩上穿戴著半身輕甲,衣袂在夜風中肆意翻飛,如同月光下燃燒著的火焰,又如同那樹上熱烈綻放著的紅色山茶。如墨的長發僅用一根金簪挽起,幾縷碎發散落耳側,那些碎發好像是被夜風撥散而下的。
白皙如玉的臉龐,一雙鳳眸,帶著明亮之色,眼尾微微上翹著,又帶著幾分魅惑。此時正低眸看著自己,那眼中好似裝著萬千星辰,又透著讓人敬畏的威嚴,眉峰似劍,斜插入鬢,鼻梁高挺,紅唇微抿。
她神色帶著高不可攀的蔑然之色,仿若一朵帶刺的紅色薔薇。
月光為她勾勒處一道銀邊,此時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渾身散發著不可侵犯的氣場,讓人不敢直視,但又移不開目光。
“你在看甚?”
長夏就這樣看著他看著自己一句話也不說,不免語氣不善地問著。
少年這才慌亂狼狽地收回目光。
“我知道了。”
長夏蹙眉正要離開,但是又看到他這副模樣,於是又扭身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似是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嘲諷之意:“王爺救人難道還要知道對方的名字麼?”
長夏的眉頭一跳,這人,這人........
很好,很不識好歹,行,真行,自己還不想去管呢?!
長夏冷哼一聲:“彆忘了我說的話。”
說罷就離開了。
趙扶桑靜靜地聽著巳宸說著,他擰緊著眉,拳頭慢慢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嫉妒如藤蔓在心底瘋狂蔓延,但又夾雜著對長夏的心疼。
“然後呢........”
巳宸緩緩一停:“然後......然後再次見麵時,少年變成了朝中大臣的養子,再次進宮時,兩人又見麵了。少年與在護城河時的人不一樣了,笑容可掬,行為處事樣樣得當,滿是從容,甚至也沒有了眼中的陰騭之色,見到師父時,還主動道了謝。”
趙扶桑頓感疑惑,巳宸說道:“那個時候,我還跟在師父身後,看到的,是一個清秀俊雅的世家公子。”
“哪家大臣?”
“覃修氏。”
趙扶桑緩緩攢眉,他在趙家的時候聽過這個覃修氏,好像還和趙家有往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槐序是覃修氏的養子,而他又費勁心思地入宮與長夏偶遇,緊接著長夏就遇難了。
這幕後主使一定和趙氏,覃修氏脫不了乾係。
“槐序是故意的。”
巳宸冷哼一聲,她雙手環抱於前,眼神帶著冷漠盯著前方,“這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不然怎麼可能會那麼巧會出現在師父的必經之路上。”
趙扶桑好不容易舒展一些的眉頭再次擰緊:“你這話什麼意思?”
巳宸緩緩開口:“那次宮中筵宴,師父喝多了酒,不小心把槐序給輕薄了.......”
“什麼!真的輕薄了?!”趙扶桑震驚出聲。
“你急什麼?沒有,好在師父修為高強,沒有被迷倒,但是卻被宮裡麵的小宮女看到了,告到了妖尊麵前。其實在這之前,師父就對槐序有情意了,還想著何時能夠迎娶他,結果不成想,就變成了這樣。槐序的名聲被毀,成為了全城的飯後談資。師父為了他的名節,就悔了與天族的婚事,與他成了婚,後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趙扶桑越往下聽,那胸口之中洶湧著的怒意讓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擰斷槐序的脖子。
巳宸歎息:“我去查了那次的事情,那個小宮女投井自儘了,覃修氏也對此事絲毫不知。”
趙扶桑眼眸深沉堅定:“一定是他故意為之,一定是。”
這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代價,隻是可憐了長夏還一直被蒙在鼓裡,或許現在她都還不知道其實她和槐序的婚事根本就是槐序一手策劃的。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不管如何,他都要留在長夏身邊,查清楚趙氏和覃修氏之間的陰謀。
趙扶桑對巳宸說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阿辭這裡有我就行了。”
巳宸一笑:“你可以啊,你是不是喜歡我師父?還是說你是斷袖?”
趙扶桑一愣,接著那臉龐鍍上了薄紅,“你,你彆胡說,我不是。”
巳宸一副已經看穿了一切般,看著趙扶桑:“你就是單純喜歡師父,對吧?”
趙扶桑被戳破了心思,慌忙垂眸,沒有說話。
巳宸笑嗬嗬地:“師父這次回來恐怕不可能會再將兒女私情放在心上,我勸你,還沒陷太深之時,趕緊放棄,否則,到時候可能會變成師父的負擔。”
趙扶桑擰眉,垂眸盯著那地磚:“不會的。”
巳宸已經要走了,聽到趙扶桑的話:“你說什麼?”
趙扶桑抬眸,漆黑明亮的眼睛裡是堅定之色:“我不會成為阿辭的負擔的,我會幫她。”
巳宸先是一愣,甚至有些意外,隨後那眼底再次鍍上了冰霜,她開口說話,但是語氣之中帶著淺淺的不屑:“但願如此。”她揚長離去,揮揮手道,“我明早來看師父,記得跟師父說那些人我明早會給她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