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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測量者:無罪辯護 OR5-EP2:坦途(2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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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帶著外國人……帶著白人來到這裡,尤其是之前和我有過很不愉快的一段經曆的【老朋友】,我確實懷疑你的行動代表著韓議長的新想法乃至是興亞會的大變局……”經曆數月,吳蘇拉終於獲得了走出叢林的機會,他和幾名肩負重要使命的軍官返回了離他們最近的縣城,進行階段性的休整。現在,他坐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裡,和他的同僚坐在窗前喝著下午茶,“但我錯了。我為我的惡意揣測感到慚愧,他們是真正被我們的理想吸引的人。”

“很抱歉,我並不這麼認為。”坐在桌子對麵的桑鬆搖了搖頭,“他們和我們沒有共同的理想,首先是因為我們的理想中本來就沒有他們的位置;其次,他們也並不在總體上讚同、支持我們的理念,我更願意認為這是一種被責任約束的自律。”

“喬貝托,即便是許多懷著一腔熱血加入了興亞會的年輕人,也不見得能像他們這樣主動申請留在落後的鄉村監督當地的改造工作。”說到這裡,吳蘇拉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敬意,這是做不得假的,哪怕他隻是用對麥克尼爾等人的讚美掩飾他真正的動機,此時此刻,他的心聲是無比真誠的,“……真是富有挑戰性的工作!白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們東盟的公民,我們興亞會的乾部和一般成員,也能做到,而且要比他們做的更好。”

喬貝托·桑鬆聽著吳蘇拉堪稱天花亂墜的讚美,沒有因此而陷入誌得意滿的狂歡中。改造東盟的事業,哪怕隻是邁出了第一步,於外人眼中都是了不起的嘗試,是值得歌頌的;然而,對於多年以來按照古國一教授的理論構建興亞會改造東盟的綱領的桑鬆來說,這一步不僅邁出得太晚,而且也太小了。鄉村、城市、文化、經濟……東盟需要的是全方位的、規模更大的變革,不痛不癢的作秀隻能欺騙自己。

但他還是沒有預料到麥克尼爾做出的決定:在可能阻礙跨中南半島基礎設施工程建設項目的叛亂活動完全結束之前,堅守北方的不穩定地區並嘗試和興亞會、東盟軍合作推動改造。老實說,麥克尼爾的申請把他嚇了一跳,也讓他產生了好勝心。既然時間被拖延了,他就一次性進行多項工作,對鄉村和一般城鎮的改造也要同時進行。越早地把軍閥和戰亂期間產生的種種犯罪組織鏟除,東盟就能越早地迎來新的明天。

沒有人會歡迎他們。本地的實權人物不歡迎他們,因為他們推動的任何一項變革都會損害這些人的利益,阻礙已經積累的巨額財富的大亨們在那驚人的數字上多添加幾筆不起眼的額度;當地的居民不歡迎他們,居民不了解他們的真實情況,把他們和本地的軍閥或是其他禍害公民的家夥看成一類人。最糟糕的是,他們缺乏打擊敵人的力量。一切鬥爭都要在法律的約束下進行,隻要其中一方先不擇手段地將對抗升級,其對手就有了絕佳的接口。

連吳蘇拉都不建議他留在北方監督改造工作的進行,而是希望桑鬆儘快地回到新加坡向韓處安複命。土生土長的東盟軍少將對桑鬆說,興亞會控製不到的地方,各種勢力之間糾葛太深,僅憑桑鬆所代表著的興亞會中具有最堅決的革新意願的一派人馬,不能與之較量。相反,若是桑鬆回到新加坡並取得韓處安的信任、掌握更多的權力,說不定還有和對方分高下的機會。

這種話在桑鬆聽來格外刺耳,仿佛是對方刻意地懷疑他的能力。

“過去的十幾年裡,你們戰鬥在最危險的地方,用儘了手段和東盟軍對抗、爭奪權力、爭奪公民的支持,這才有了韓議長的勝利。”桑鬆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紅茶,他不太喜歡這些據說由某個已經滅亡的歐洲國家傳來的生活方式,一部分是由於他的個人喜好與之相左,另一部分則是他過去的生活中沒有這種虛偽的社交活動的影子,“我……說得好聽,是你們在理論上的指導者,實際上我什麼都沒做,就是躲在大學裡教書。不了解實際情況,就沒有辦法改變現狀。”

“桑鬆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吳蘇拉拍了拍胸膛,向沙發後方挪動身軀,避開剛才直刺雙目的陽光,“想讓我們的東盟、亞洲的各民族強大起來,這也是我的想法,誰都希望看到更繁榮的家鄉。你聽我一句勸,你在新加坡發揮的作用比留在這裡和窮得連褲子都穿不起的農民一起生活的作用更大。改變曆史的是誰啊?是這些個連自己的性命都把握不住的窮人嗎?”他指了指桑鬆,又指了指自己,“是咱們這樣的人,還有韓議長這樣的領袖。”

顯然,吳蘇拉勸桑鬆離開不是由於某種見不得人的動機,而是真心地以為桑鬆的戰場不在這裡。桑鬆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這位在大學城中同樣練就了一身本事的學者自然有著多種多樣的發言技巧。他對吳蘇拉解釋說,東盟有著大量的窮苦農民和市民,不把這些人的問題解決,他們就會成為影響東盟實現亞洲複興理想的累贅。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向窗外望去,一座白色的小城映入視野。被綠色的江水分割成多部分的城鎮遍布著各式各樣的白色建築,背後則是翠綠色的山巒。這裡沒有戰爭,沒有瘦骨嶙峋的饑民,沒有吆喝著的東盟軍士兵或血盟團民兵,仿佛發生在東盟其他地區的混亂從未出現在這裡一般。那些過於貧窮的地區或是由於其富庶而成為激烈爭奪重點的地區逃不過滾滾前進的車輪,介於二者之中的地帶反而偶爾存在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這裡可以成為興亞會改造東盟城鎮的一個範例,桑鬆這樣想著。不同地區之間的發展速度不同,發展水平也不同,要求東盟的每一座城市都像新加坡那樣繁榮(儘管存在種種弊病)是不切實際的。因地製宜發展和建造更多的特彆城市才是符合東盟實際情況的選擇。

“真不走?”吳蘇拉把空空如也的茶杯放在一邊。

“早晚要走的,但不是馬上走,我得看看理論的效用。”桑鬆心平氣和地解釋道,“再說,趁著叛軍被擊退的機會,我們可以證明我們比他們更有能力為公民創造出公民所需要的生活。這也不光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業,是為了大家的理想。咱們東盟內部的問題不解決了,談什麼複興啊?彆的不說,就說前段時間那些比血盟團還更像準軍事武裝的【外地移民】……日本人打了招呼要求允許他們搬來,哪個敢阻攔?”

“咱們從日本人手裡拿的東西太多,以後不好拒絕他們的要求。”吳蘇拉也明白桑鬆的意見,興亞會和日本牽扯太深終究不是好事,“這一次隻是往北方塞了一堆外地移民,下一次要乾什麼就無法預測了。”

“那不隻是一群外地移民。”

桑鬆放下了茶杯,決定利用這次下午茶的時間和他的老朋友把問題講清楚。他對吳蘇拉說,此次的外地移民擅自北上占領無主之地事件雖然確實有日本人的影子,但這些所謂的外地移民本身也是曾經在某個地方接受過秘密訓練的民兵,而興亞會對此事的默許和放縱更加證明背後必有蹊蹺。更要命的是,這些外地移民的猖狂程度超出桑鬆的想象,他們不僅攻擊和殺害當地的普通農民,連東盟軍士兵都可能成為他們的攻擊對象。

然而,吳蘇拉似乎不關心這件事,自東盟軍表態後,他也沒有讓自己的士兵前去阻止這些外地移民的暴力活動,連桑鬆也不知對方究竟是不在乎這些外地移民還是不在乎本地的農民。

“不是吧?”桑鬆誇張地笑了笑,“你總是跟我說想認真建設家鄉,到頭來,連這邊的農民被外來戶殺了,你都不關心……你還關心點什麼呢?”

“我不關心他們。”吳蘇拉馬上糾正了桑鬆的說法,“不像你,你有理想也有理論,現在更是要行動了……我這個人很俗氣,選擇加入興亞會就是為了過上好日子;要是解決了個人生活的問題,就要試著為東盟的強大做出努力。”他皺起了眉頭,低聲繼續說著,“但要是讓我調轉方向回來照顧這些落後的人,那我實在是沒有這樣的能力和意願。他們應該學會自己奮鬥,不是抱怨環境。東盟的公民,不分貧富,都是東盟的有機部分。”

“道理是這樣的,可你和窮得……連褲子都穿不起的農民,講什麼道理呢?”桑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們隻會看到你在農村擁有廣袤的農田、果林、牧場,在城市有著工廠、民房,而你能擁有這一切隻是因為它們是你的父母、祖輩留給你的財產。吳蘇拉,跟公民不可以講理性,不是他們要服從我們,而是我們要順從他們。現在韓議長正要推動重新分配,就是要打擊引起公民憤怒的那些人,你得當心一點了。”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屋子裡的衛兵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們都是吳蘇拉安排的保鏢和警衛,同時掌握著多項技巧以便應用於不同的場合,並絕對聽從吳蘇拉的命令。客人變為敵人可能隻是轉瞬之間的事情,無法適應角色變換的家夥早就被淘汰了。

“你在大學裡教書十幾年,腦袋也有些糊塗了。”吳蘇拉雖然說著不客氣的話,語氣並不激烈,還是以朋友間交談的和緩口吻聊著天,“你認真地想想看,我擁有這些,而他們沒有,是因為我的先人比他們的先人更努力。他們要是羨慕,那就從現在開始去爭取嘛,難道我會妨礙他們不成?當然……”同樣步入中年的東盟軍將領露出了一個凶狠的笑容,“要是他們非得覺得從我手裡搶走這些東西才公平,那我等著他們來……看看誰能奪走這一切?”

似乎被自己設想出的可怕局麵驚嚇到的東盟軍將領匆忙地命令手下填上一杯茶,全然沒有在意好友臉色發白。當桑鬆在大學城潛心研究理論並隔三差五親自前往或是派遣同事、學生去進行實地考察時,以吳蘇拉為代表的的興亞會東盟軍派係一直處在戰爭的前線。十幾年了,他們打敗了所有競爭對手,消滅了不知多少軍閥,這才成功入主新加坡,成為東盟的主人。直來直去的性格,碰上了自認溫文爾雅的前學者,猶如水火不容。

紅底領章上比老朋友少了一顆銀星的國家憲兵司令官深吸一口氣,以試探的口吻說道:

“我懂了,你反對我。”

“我不反對你,而且我支持通過重新分配土地來解決農民的生計,讓我自己損失一點土地也無所謂。”吳蘇拉一麵從手下那裡接過茶杯,一麵向桑鬆重申自己的立場,“你怎麼能懷疑我呢?韓議長決定的事情,我毫無保留地支持。農民是支撐東盟的根基,他們的日子要是過不下去了,東盟就會崩塌。”

“那……”桑鬆愈發疑惑了。

“……這麼說吧,我剛才和你提到過。”吳蘇拉沉下臉,“創造曆史的是我們,不是他們。我們來開拓新的方向,我們來引導潮流,而他們來執行。沒錯,他們承擔了艱巨的工作而且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們應該給予他們補償並確保他們能夠在我們的藍圖中受益……甚至是把他們的理想並入我們的。然而,假如他們認不清自己的位置,狂妄地想要取代我們,甚至竟敢說是他們養活了我們,那麼我們就該讓他們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麼貨色。喬,你現在太激進了,這不好。醒醒吧,你穿著西服,吃著西餐,跟我一起喝著下午茶……他們會把你當成自己人嗎?”

話說到這裡,桑鬆沒有必要逼著吳蘇拉把更加直白的觀點表述出來。他已經明白了吳蘇拉的立場,並因為自己付出了過多的信任而感到滑稽。吳蘇拉確實幫助他一同打擊軍閥的販毒活動、掩護和叛軍之間的談判、抵禦試圖趁機占領無主之地的外地移民,然而哪怕吳蘇拉在態度上支持重新分配,也絕非是和桑鬆一條心的。

桑鬆的目標是實現古國一教授的理想,建立一個全體公民所有的東盟;對於吳蘇拉和其他象征性的支持者而言,他們隻是把公民當做薪柴而已,要多少有多少。說他們毫無遠見,屬實無視了他們的犧牲和奉獻,這些人確實熱切盼望著看到一個強大的東盟從東南亞冉冉升起;但桑鬆又不能昧著良心把這種人列為革新事業的戰友。

他需要控製自己的思想,不能超越了興亞會的容忍限度。上一次的犯罪係數測量結果表明他的情緒到了危險邊緣,90這個數字離100已經很近了。據說興亞會一直給部分特殊人員(例如士兵)以豁免,避免那些因職業問題而出現精神變化的公民莫名其妙地成為罪犯。使用特權就違背了桑鬆的主張,但他又不想讓自己整天戴著一個象征犯罪係數超過100的特殊群體身份的手環。

為了更加安全的生存環境,公民願意犧牲一部分自由。許多東盟公民支持給犯罪分子以及有犯罪經曆的人佩戴表明身份並能夠隨時發送信號的手環,當興亞會提議把範圍擴大到【潛在罪犯】——以西比拉係統的犯罪係數測定值高於100為標準——東盟的公民們沒有提出值得參考的反對意見,或者說默認了事實。事情的發展速度讓桑鬆驚訝,他進入叢林之前還沒有在新加坡見到新型手環,而他走出叢林時,連偏遠的老穀縣縣城的街道上都出現了戴著手環的居民。

桑鬆將思緒收回到眼前,他開始有點讚同吳蘇拉的意見了。先保住自己的地位再談其他工作,不然就什麼都辦不成。也許他和吳蘇拉以及其他名義上的支持者之間存在嚴重的分歧,但這些分歧在他們共同對抗興亞會的敵人以及反對改造東盟的其他勢力的戰鬥中必須被無視。等到雙方真的麵臨根本衝突時再決裂也不遲,現在他們都需要對方的力量。

又或者他可以邁出更危險的一步……但他不敢。

“好了,咱們難得活著走出叢林,不應該說這麼多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吳蘇拉也覺得應該換個話題了,“你說得對,外地移民的出現會破壞我們的改造計劃。根據我的了解,最終推動這些外來移民能不受阻礙地前來的人,和【獬豸社】有關。”

“【獬豸社】?”桑鬆迅速地從記憶深處挖出了這個名字,“我有印象,他們是韓議長的私人合作夥伴,跟我們興亞會沒有公開的合作關係。”

私人關係成為了他們難以牽製對方的原因。興亞會曾經和許多組織合作過,其中一些合作關係維持了沒多久便宣告破裂,自然是由於興亞會的領袖們認定這種合作無利可圖甚至會危害興亞會的事業。可惜,一個因私人關係而願意和興亞會配合的組織沒法成為興亞會的乾部們攻擊的對象,那等於直接認定韓處安本人的眼光有問題。

“藏得再深的組織,隻要它還需要對現實施加影響力,就一定會暴露出來。”桑鬆可不認為獬豸社是個值得信賴的盟友,動機不明正是最大的隱患,那意味著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無從預測對方的行動,“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能夠在這一事件中獲得什麼利益,但他們確實會對我們的計劃形成阻礙。”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吳蘇拉兩手一攤,表明自己放棄了在這一事件上的嘗試,“幾年前生存狀況困難的時候,我和我的戰友們把合法的和違法的行當都做了,現在也斷了那個念頭,情報網早就不用了……我幫不了你。對付叛軍,對付其他軍閥,我倒是在行。”

兩人又商討了一些合作細節,包括劃分勢力範圍的草案。雙方既是盟友,也是對手,良好的默契能讓他們的合作關係走的更加長遠。結束了討論後,桑鬆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晚餐時間,他婉拒了吳蘇拉的挽留,打算回到自己的住處用餐。那是這座小城的官員們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酒店,也是城市內最高的建築之一。

想要更快地解決問題,同某些見不得光的家夥同流合汙是最好的選擇。在追尋理想的道路上,桑鬆已經舍棄了許多東西,他不能拋棄更多了。量變引發質變,他擔心連自己執著去爭取的理念都會成為空殼,那對他的整個人生是全麵的否定。

他沒有坐車,而是步行穿過前方橫跨河流的大橋,來到了他所下榻的酒店所在的部分。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蹲在橋邊,向桑鬆投來可憐的目光。桑鬆見了,於心不忍,他起初打算翻出幾張紙幣,隨即改換了念頭,去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買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遞到乞丐手中。

“去找個工作吧,哪怕是當警衛也行。”

不巧這一幕被負責暗中保護桑鬆的本地便衣保鏢見到了,這些時刻為桑鬆的安全擔憂的警衛見到桑鬆竟然隨便接觸一個來路不明的乞丐,驚懼交加,生怕桑鬆出現了意外,好在他們最害怕的情況終究沒有成真。等桑鬆走遠了,其中一名密探火急火燎地衝到乞丐麵前,把那乞丐一拳打翻在地,又把不知所措的乞丐拽離了大橋,拖到一旁的馬路上。

“橋邊禁止乞討和流浪者休息!”他指著乞丐的鼻子罵道,“不長腦子的東西,臟了本地的市容……”

倒黴的乞丐被一輛碰巧路過的轎車碾過,像被打斷了骨頭的家禽一樣翻著白眼,無力地癱倒在被鮮血染紅的道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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