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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好像……不,這是有軍隊向馬尼拉發起了進攻。”彼得·伯頓放下了手裡的酒瓶,聚精會神地聽著頭頂傳來的噪音和爆炸聲。事實上,他完全不必如此刻意地擺出尋找噪音來源的架勢,即便是聚集在餐廳內的血盟團民兵之中也有不少未曾見過大場麵的年輕人趴在地上並爭先恐後地尋找掩體,仿佛下一秒就會有炸彈落在他們的頭頂並把他們炸得粉身碎骨。
湯約·巴拉尼麵不改色地晃著酒瓶,略微發紅的臉頰在路燈柔和的白色燈光的映照下完美地掩飾著他的激動。
“不是進攻也不是入侵,而是收複。”他向著伯頓宣告道,“28年前,古國一教授有感於東盟軍無力保護公民而奮起抗爭,在呂宋島建立了一個和平的自治共和國。現在,興亞會的理想走出了呂宋島,真正地在東盟落地生根。若是他有幸見到今日的東盟,也一定會選擇歸順的。”
“這才是你們說不會發生戰爭的真實原因。”伯頓調侃道,“除了興亞會和你們血盟團之外,呂宋島和馬尼拉一定還有許多暗中為東盟軍工作的官員和民兵指揮官。”
話音未落,從外麵街道上傳來的響動吸引了伯頓。他跑出大門,遠遠地看到有個巨大的黑影朝著他們駛來。不一會,黑影在路燈和探照燈的照耀下顯示出了真麵目,那是一台履帶式無人裝甲車,下半部分和坦克幾乎完全相同,上半部分則呈現出模糊的人形。憑借著自己的經驗,伯頓立即觀察到這台無人裝甲車的上半部分裝備了能夠適應不同作戰需求的武器,他可不想和這種被設計出來專門用於在巷戰中屠殺輕步兵的戰爭兵器正麵對抗。
一台又一台履帶式無人裝甲車駛過街道,血盟團的民兵們紛紛站立在街道兩旁,迎接這些象征著友軍和東盟至高無上權威的戰爭兵器進入馬尼拉。世界雖然陷入了戰火之中,科學卻不曾止步,那些能夠直接被應用於戰爭的理論和技術則得到了更為充分的發展。不過,在見多識廣的彼得·伯頓眼裡,這樣的履帶式無人裝甲車的誕生已經落後於時代。在他們的世界中,未來科技公司早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就製造出了類似的未來坦克-1,且威力更強大。
“但是,就算這些看起來像是貧民版未來坦克的小家夥……”伯頓興奮地搓著雙手,“真想入手一台啊。”
“你給我冷靜一下,我絕對不會讓你動我的最新工作成果。”伯頓身後傳來一個突兀的嗬斥聲,“要是你真的那麼喜歡新玩具,我可以考慮給你做一把鏈鋸,讓你享受一下把敵人砍成骨肉碎渣的感覺。”
伯頓一下子跳了起來,他轉過身並快速地後退幾步,審視著悄無聲息地接近他的來者。借助著明亮的燈光,彼得·伯頓沒花費多少力氣就認出了他的同伴。那個鋥亮的大光頭比任何標誌物都更具有說服力,那也許是包括麥克尼爾在內的許多男性到了老年以後的最終歸宿。
沒有身穿白大褂而是穿著一套奇怪的灰色製服、在右臂上綁著袖標的埃貢·舒勒徑直走向伯頓,完全不顧伯頓還處於震驚之中的現實,小聲問道:
“麥克尼爾去哪了?”
“……等一等,我不能接受。”伯頓咳嗽了兩聲,“舒勒博士,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哦,我猜得出來,你是跟著他們……”他隨便地指了指天空,暗示那些已經結束了空降作戰的東盟軍,“但我還是為你能如此迅速地找到我們而感到意外。”
“這很容易,馬尼拉到處都是興亞會和血盟團的臥底。”埃貢·舒勒指著伯頓身上所穿的褐色製服,“雖然比預期中晚了一些,經過調查相關雇傭兵組織最近的活動狀況和一些傳聞之後,我想要了解你們的行蹤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這也意味著我們的敵人可能會輕鬆地殺到我們麵前。”伯頓垂頭喪氣地和舒勒一起站在門口,等待著麥克尼爾的返回。有些事還是該讓麥克尼爾本人來解釋,起碼伯頓招惹上了【蘭芳赤子】這種事就不方便讓彆人知道。
“得了,除了我之外,沒人會在乎你們去了哪、要做什麼,就算有人把這些情報白送出去,恐怕都不會有買家願意接收。他們甚至不大可能記住你們的名字。”舒勒拍了拍伯頓的腦袋,還戲謔地抓著他頭頂那一撮金毛,讓伯頓放鬆下來,“島田真司也在這裡,這就好辦多了。等到我們把馬尼拉的事情完全解決後,咱們就一起回新加坡。”
然而,這個美妙的前景對彼得·伯頓的誘惑力接近於零。如果不考慮飛漲的物價和迅速貶值的亞元——新加坡附近的亞元——那麼他們也許可以考慮在新加坡度過一段衣食無憂的愉快生活。可惜,最近詳細地研究了新加坡和馬尼拉經濟狀況的伯頓完全沒有在積累下可觀的啟動資金之前搬遷去新加坡的想法,那隻會讓他們手裡的亞元變成廢紙。
甚至連廢紙都不如。
有人看到伯頓和一個穿著灰色製服的光頭白人青年男子站在門口聊天,便把這一情況報告給了仍然穩如泰山地坐在餐館裡騙吃騙喝的湯約·巴拉尼。巴拉尼聽了描述,感到十分奇怪,走出餐館大門,正撞見伯頓拉著舒勒往餐館裡走,雙方撞在一起,都跌倒在地,場麵頓時變得尷尬起來。伯頓迅速地爬了起來,又將跌倒的巴拉尼攙扶起來,這才請舒勒進入餐館暫行躲避。
“等等……”巴拉尼攔住了舒勒,“……我知道血盟團招收白人已經很不合規矩了,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加入興亞會的白人。”
湯約·巴拉尼被舒勒嘴裡拋出的一連串人名砸得暈頭轉向,連他本來攔住舒勒要詢問的話題都忘記了,隻剩下了急於和盟友聯絡的急迫心情。目送著舒勒和伯頓走進餐館後,巴拉尼拿出手機,打開了全息投影視頻會議,把自己的最新命令傳達給了負責具體任務的血盟團民兵指揮官們。東盟軍的功勞,他們自然是不敢搶的;但是,這座城市要歸他們所有才行,他們不是為了把自己的付出全白送給彆人做嫁衣才留守在馬尼拉的。
半夜十二點左右,邁克爾·麥克尼爾和迪迪埃·博尚上氣不接下氣地開著貨車跑回餐館時,餐館裡的大部分血盟團民兵已經散去,隻剩下幾個負責執勤和保護餐館安全的年輕民兵。這幾名民兵見了穿著血盟團製服的麥克尼爾,起先沒認出來這就是餐館的老板,竟有模有樣地向著麥克尼爾敬禮,麥克尼爾也一絲不苟地還禮,享受著血盟團民兵的敬意而緩步邁入了餐館。
“我還以為你是個值得他們打破條例的大人物,沒想到隻是因為有利用價值才被他們拉進來湊數……”伯頓正和舒勒坐在櫃台附近聊著天,“麥克尼爾?你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大驚喜。”
“除非你把舒勒博士帶過來,不然我不會認為那對我而言算得上是什麼驚喜。”話音剛落,麥克尼爾愣在了原地,博尚也吃驚地張大了嘴,“……你真的做到了?不愧是你,看來以後我可以給你分派更困難的任務了。”
“不,我什麼都沒做。”伯頓連忙辯解,他可不想被麥克尼爾拴上繩子,快活的日子總是美妙的,“是舒勒博士自己找上來的。”
麥克尼爾的腦袋裡一瞬間轉過了許多想法,但那些不是他目前需要關注的重點。他們對身份不明的青衣人武裝團體的調查由於東盟軍的進攻而徹底擱淺,而麥克尼爾永遠不可能無視一群四處殺人放火的瘋子。隻要這些人還留在馬尼拉,他們就會成為莫大的隱患,並直接威脅到依靠西比拉係統維持治安的整個秩序。
或許他應該去找一找馬卡洛夫,那個俄羅斯人在協助他們和血盟團進行溝通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你能來這裡真是太好了,我們需要一個能把我們和東盟軍或是興亞會聯係起來的人。”麥克尼爾激動地握著舒勒的右手,也坐在了圓桌旁,“說一說你的行程和計劃,也許我們可以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互相配合。”
“我們要搜集無人機的實戰數據。”舒勒見麥克尼爾不急於擺明全部詳細信息,也隱瞞了一些內情,“東盟軍過去長期依賴由日軍提供的無人機,這在東盟軍內部已經引起了警覺。所以,假如這款新的地麵無人機能夠證明它的實戰意義……到時候我也許可以分出一部分研究資金給你們。”
“那你是不是照抄了未來科技公司的設計方案?”坐在一旁的伯頓插話道,“看起來太像了。”
“自己抄自己也算得上抄襲嗎?”麥克尼爾推了伯頓一把,“老兄,你是不是忘了舒勒博士早年為誰工作啊?”
彼得·伯頓認真地回憶了一下,馬上機智地閉上了嘴。
“不僅是未來坦克-1,我希望能夠複現我們在前兩個平行世界見到的那種……【擁有自我思考能力】的。”舒勒滿不在乎地擠出一個很標準的禮儀性笑容,“麥克尼爾以前跟我說過nod兄弟會的電子生化人軍團,也就是由cbl指揮的天災……老實說,這些東西都沒有真正的思考能力,隻有用於戰鬥和殺戮的邏輯判斷功能。不說這些了,這款地麵無人機還做不到那種程度。”
年輕的戰士脫下被打濕的外套,心裡冒出了一個新的方案。
“……之前有一群穿著青色製服的武裝人員衝入馬尼拉,對市內居民進行無差彆攻擊。若不是血盟團可能和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我看他們甚至會連血盟團一起攻擊。”麥克尼爾準備繼續轉移卷入衝突的各方的視線,“舒勒博士,你跟著這群東盟軍一起抵達,肯定清楚他們的——”
“不,舒勒博士不知道詳情。”伯頓連連搖頭,“他不是亞洲人,就這麼簡單。”
埃貢·舒勒的眼皮抖了幾下,但他什麼都沒說。麥克尼爾心知他們在人生地不熟的東南亞地區謀生,各有各的苦衷,沒必要強求對方理解彼此的處境。然而,如果連舒勒都在此事上無能為力,其他人就更加不可能幫上忙了。
零星的爆炸聲和槍聲變得越來越稀疏,城市再度恢複了夜間應有的寂靜。麥克尼爾的餐館明天還得繼續經營,他邀請舒勒去他們目前暫時棲身的公寓休息,但舒勒解釋稱自己還有其他工作,比如說拜訪大學城內的幾個重要人物。麥克尼爾明白雙方之間的分工,由學者去拉攏學者當然更合適一些。
“看來這件事沒有咱們插手的餘地了。”回到公寓後,他們連抱怨和吵架的心思都沒了,隻想著趕快休息。向來相信更高的風險意味著更多機遇的伯頓為他們失去了一個走運的機會而暗自苦惱。
“我可不這麼認為。”博尚正在考慮著買一點麥克尼爾使用的劣質安眠藥,“他們進攻的架勢看起來很大,但是實際投入的兵力跟這座城市的規模相比……有點少。或者說,假如把馬尼拉市區內所有民兵武裝的總人數視作在原有狀態下保持城市治安的最小規模,那麼新駐紮進來的東盟軍是沒辦法維持治安的。”
“沒錯,而且一定會有一次大規模的叛亂。”麥克尼爾打了個響指,“好了,大家先睡覺,明天早上再討論這些也不遲。”
“現在已經是【明天】了。”伯頓沒忘了糾正麥克尼爾的錯誤。
第二天一大早,麥克尼爾便披上外套出門了。附近的街道上除了負責維持秩序的血盟團民兵之外,還不時地有履帶式無人裝甲車大張旗鼓地從街道中央穿過。這些能夠輕而易舉地把街上的絕大部分車輛碾碎的龐然大物嚴重地影響了交通,但沒有哪個司機敢用喇叭催促它們儘快前行。跟同樣身為血肉之軀的士兵講理,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跟無人機講理,那是嫌自己活得太長。
麥克尼爾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既然大學城方向的工作已經由舒勒來負責,他便決定去到俄羅斯人那裡找一找青衣人的線索。他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著血盟團的褐色製服、把帶有一條白色橫杠的臂章佩戴在手臂上,大搖大擺地走在路旁而不必擔心引來額外的麻煩。血盟團背後的興亞會及東盟軍已經控製了城市,如今血盟團民兵的身份不僅不是一種會引起反感的恥辱標簽,反而是保障自身安全的護身符。
越是接近貧民窟,從麥克尼爾身邊經過的居民中的白人就越多。等到麥克尼爾抵達貧民窟所在市區附近時,白人的比例已經超過了50%。或許連東盟軍都不打算理睬這裡,他們隻是草率地用大量履帶式無人裝甲車封鎖了貧民窟,隻要有誰敢從裡麵衝出來,就一定會受到血盟團民兵的嚴格搜查。處於被淘汰邊緣的無業遊民必然是誕生潛在犯罪分子的重災區,這是不言自明的事實。
當然,血盟團民兵還不至於把槍口對準同樣穿著血盟團製服的夥伴。麥克尼爾遠遠地看到有一些白人站在路旁的雜貨店門口排隊,兩名血盟團民兵正用手提便攜式設備對他們進行篩查。幾米遠外,一輛履帶式無人裝甲車靜靜地停放在那裡,時刻準備殲滅一切不速之客。
“……長官?”見麥克尼爾向著他們走來,那兩名沒有臂章標誌的血盟團民兵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來找我的朋友,你們繼續檢查就好。”麥克尼爾擺了擺手,走向手裡提著麵包袋的馬卡洛夫,“馬卡洛夫先生,要不是你幫我介紹了血盟團的人,也許我已經是躺在地上的屍體了。這身製服現在比什麼都好用。”
“不用感謝我。”弗拉基米爾·馬卡洛夫僵硬著臉,“在東盟,我們得到的待遇沒什麼區彆,理應互相幫助。他們隻會指著我們說,咱們是應該被清理出去的白人……至於你是盎格魯人、法蘭西人還是德意誌人、俄羅斯人,他們才不在乎。”
“說得對。”麥克尼爾點了點頭,“那麼,昨天第一批進入城內的襲擊者……”
不遠處的那台履帶式無人裝甲車忽然開始轉動上半部分,這可能是因為附近顯示著區域犯罪壓力的全息投影圖發生了變化。眼見圓形圖案變得發綠,對其中原理一竅不通的麥克尼爾正疑惑著,猛然間發覺無人機攜帶的兩挺重機槍全都瞄準了自己所在的方向。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重機槍在他眼前嘶吼了起來,子彈貼著他的製服擦過。弗拉基米爾·馬卡洛夫好像正在說些什麼,隻是麥克尼爾暫時聽不清其中的任何一個單詞。
槍聲戛然而止,旁邊的血盟團民兵迅速向著麥克尼爾身後衝去。麥克尼爾遲緩地轉過身,隻見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分布】在約十幾米長的區域,那想必是由於被擊中的死者的軀體飛到半空中時又被子彈撕碎而導致不同的碎塊拋得更遠。有些碎塊上還沾著被撕碎的衣服的布料,其中不顯眼的黑色證明那可能是一名屬於共和護國聯盟的民兵。
“抱歉,您剛才問了什麼?”麥克尼爾咳嗽了一聲,“這地方太可怕了。”
“他們是一群很難纏的對手,而且有著非常極端的想法。比如說,不僅是我們這些白人……連其他所有和他們不屬於同一個族群的亞洲人,都應該徹底消失。”馬卡洛夫的兩眼微微上翻,像是在回憶往事,“我去中南半島執行任務的時候,從他們的手中救下過一些可憐人。你完全不知道他們那種偏執的仇恨從何而來,即便當時我們救下的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平民,那些人仍然像是發瘋了一樣追擊我們,仿佛我們的存在已經是一種罪惡。”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麥克尼爾的腦海中。
“他們可能是被魔鬼附身了。”麥克尼爾喃喃自語。
“不,在他們眼裡,我們才是魔鬼。”馬卡洛夫又向前邁出一步,他們站在隊伍的最後麵,不必擔心彆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彆看這地方破敗得很,物美價廉才是實在的。就拿這麵包來說吧,他們會說,東盟的麵包隻配由他們來吃,如果我們也要一起吃,那就是威脅了他們的生存空間。”
“謝了,但我吃不慣你們俄羅斯人的大列巴。”麥克尼爾哈哈大笑,笑聲引來了前麵所有排隊的居民的注視,“您這份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您這裡沒有符合我胃口的東西。改天我請您去我的餐館吃飯。”
“看來咱們都是不願意委屈自己的那種人。”馬卡洛夫遲鈍地報之以微笑,“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們在東盟之外也有盟友,而那個組織公然打出了要破壞和平的旗號,可以說是和號召維護和平的加西亞上校形成了完全沒有妥協空間的敵對關係。你看,命運就是這麼神奇,你們想要來到馬尼拉逃避戰亂,可是敵人不會因為你們的逃避而消失。”
“那就隻好把他們的腦袋砸碎再談了。”麥克尼爾毫不猶豫地答道,“看看誰的拳頭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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