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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注意看路!”
聲色俱厲的司機走向驚恐地匍匐在地的市民,怒吼著讓這不識相的家夥趕緊滾開,車子上的貴客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完成,沒時間浪費在這些排隊領取救濟糧的市民身上。那胖乎乎的青年男子望著掉在地上的麵包,顧不得上麵沾滿了汙泥和灰色的積雪,在司機的叫罵聲中爬向麵包,但那麵包已經被一個恰好路過此地的市民撿走了。一無所獲的胖市民跳了起來,憤怒地衝向加快速度逃跑的小偷,想要奪回他的口糧。司機罵罵咧咧地對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指指點點,而後沮喪地回到車子內,準備繼續前進。
“你差一點毀了顧問先生的形象。”未等司機坐穩,副駕駛位置上那穿著白色軍大衣的青年軍官便開口了,“下一次你再這麼不顧後果地胡來,希爾特顧問先生會考慮解雇你的。”
“啊?”司機心虛地回頭看了看坐在後排的亞當·希爾特,他可不想失掉這份光榮而特殊的工作,“顧問,您看……”
亞當·希爾特麵色凝重地望著這攔住他們去路的隊伍,排隊領取救濟糧的長隊永遠沒有儘頭,為了一口麵包而鬥毆甚至殺人也成為了常態。失去了來自外界的大部分糧食供應後,合眾國無法僅憑本土的產品維持公民原本的生活水平,各州、市紛紛出台了應對非常事態的措施。但是,這些措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更彆提製定措施的人和受到措施約束的市民也並不願意真正遵守新時代的遊戲規則。
換作是昨天,亞當·希爾特一定會從車子上走下,深入到隊伍之中,去聽聽市民的意見。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完成,這場會議將決定合眾國的命運。假如他希望憑借更加親民的形象以獲得支持,也完全沒必要求助於那些還自認為能夠控製消息流通的媒體。在一個人人都可以傳播新聞的時代,如影隨形的記者隻會起到反作用。
司機輕車熟路地將車開到了nff位於華盛頓的辦事處大樓附近,亞當·希爾特從車後方走出,披上大衣,不緊不慢地走向那棟至今離他依舊遙遠的建築。這裡是平日代表偉大的真理之父處理事務的本傑明·佩裡辦公的場所,整個地下設施也歸本傑明·佩裡或是他的同夥掌控。為了這一天,亞當·希爾特等待了一年多,才找到一個扭轉局勢的機會。如果佩裡打算垂死掙紮,他也有對應的措施來讓佩裡乖乖地承認失敗。不過,已經在聖會參謀長的位置上經營多年的佩裡,也不可能讓亞當·希爾特如願以償。
阿爾弗雷德·希爾茲來到佩裡身後,他將麵孔掩蓋在那大得滑稽的帽子下,又戴上了一副墨鏡,免得彆人看出他的表情。
“按計劃行動。”
“明白。”
就像往常一樣,亞當·希爾特在警衛的保護下進入了地下設施,並在會議室前等候。等到那位穿著白色西服的真理之父又一次隨著眾人的簇擁和歡呼而出現時,亞當·希爾特謙遜地為對方讓開道路,熱情地說了一些表示問候的客套話並簡短地彙報了最近的工作。然後,他抬起頭,雙眼鎖定了緊隨真理之父的那個【小販】——依舊戴著眼鏡的本傑明·佩裡。
兩人對視了一陣,誰也沒有說話,隻是並排走進了會議室,分彆坐在真理之父的左右兩側。
“我的兄弟們,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我們於聖誕節前夕不合常理地召開緊急會議,是為了應對已經降臨到合眾國的重大危機。”等到所有聖會代表入內後,真理之父下令關閉會議室大門,開始了這場臨時決定在華盛頓舉行的緊急會議,“本年11月初,烏克蘭的oun被推翻,新當局因不必再麵對俄國人的大兵壓境而決定完全廢棄oun和我方、合眾國簽訂的所有條約,這意味著我們無法得到來自東歐地區的任何糧食;此外,年初發生在敘利亞等地有關小麥絕收的預測是正確的,這還要歸功於希爾特顧問(亞當·希爾特不好意思地向眾人點頭以表謙虛)。”nff的絕對領袖將粗糙的雙手放在桌上,擺弄著那個小型地球儀,“鑒於白宮方麵承認他們無力回天,我在此可以正式宣告:合眾國的饑荒從2047年12月,真正開始了。”
會議室中寂靜得可怕,隻有真理之父一個人鏗鏘有力的聲音回響在房間之中。亞當·希爾特聆聽著真理之父的教誨,內心的忠誠和為合眾國而奉獻的熱情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燒。真理之父沒有魔法,也沒有出眾的相貌,但他的思想和語言有著一種能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的魔力,他的預言讓合眾國的公民們得以看清未來的道路。想到這裡,亞當·希爾特攥緊了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他還不能危害真理之父的威信。同本傑明·佩裡的敵對,是為了讓nff擺脫它為迅速壯大而不擇手段地吸收的敗類,從來不是為了讓當代的先知變得黯淡無光。
“……這正是我們在世界大戰初期需要麵對的主要問題。”真理之父依舊沒有忘記他所預言的世界大戰。儘管俄軍暫時退卻了,新一輪混亂卻在南美出現,非洲同樣動蕩不安,“白宮的官僚們以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的無能,如今代替他們來拯救合眾國的責任落在在座各位身上。”
時機到了。亞當·希爾特在十幾雙眼睛的關注下從容不迫地自真理之父左側的座位上站起,一麵將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文件遞給在場的其他顧問,一麵解釋道:
“現階段,饑荒還未全麵爆發,部分地區的情況是可控的。當前,我們務必確保以最大的力度統一管理農產品資源,首先就要讓國內的農產品儘可能地流向城市而不是被囤積在鄉村地區的農場主手中。在此,我建議組織做好暴力和溫和兩種手段的準備工作,對那些願意服從管理的農場主,我們不吝惜以儘可能多的金錢作為補償,哪怕代價是損害金融業的信譽;而對那些不理解合眾國麵臨的這一重大危機的敗類,nff要以最強硬的手段消滅——”
會議室中突兀地響起了紙張拍打桌麵的聲音,原來是真理之父右側的本傑明·佩裡不耐煩地用被卷成紙筒的文件敲著桌子。
“偉大的真理之父,還有各位聖會顧問們,希爾特顧問提出的建議是完全不可行的。”佩裡自信地說道,“希爾特顧問從來沒負責過組織的經濟工作,他也不會明白【不惜代價地進行金錢補償】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多大的負擔,更不必說損害金融業這件事隻會讓合眾國的經濟再次受到重創罷了。況且,強行地把糧食從鄉村征調到城市,是不符合規律的。”
說到這裡,佩裡也將自己的草案遞給了真理之父和其他顧問。然而,他沒有注意到,真理之父隻是把這份文件放在右手邊,眼睛依舊紋絲不動地盯著亞當·希爾特的方案。
“……我們nff目前沒有能夠執行這些任務的分支機構,這是現實中的困難。比起這一點,我們不能違背市場的客觀規律。”佩裡麵對著屋子中的其他14人侃侃而談,“曆史已經證明,市場的淨化作用勝過一切自認高明的乾預措施。假如我們試圖按照現在的救濟糧模式為公民們勉強維持生活,後果就是所有人都吃不飽;相反,我們不僅不能壓低農產品價格或發放救濟糧,而要提高價格、加大競爭,這才是有利於合眾國經濟複蘇的明智選擇。”
“你不會是還想說,金融業也是經濟複蘇的另一個支柱吧?”亞當·希爾特陰陽怪氣地問道。
“正是,損害金融業更是——”
“誰的經濟?”在會議上吵起來是嚴重違反nff內部規定的,當亞當·希爾特決定直接開始質疑佩裡的想法並對佩裡進行人身攻擊時,他就做好了成為一無所有的失敗者的心理準備,“參謀長,這麼做是不可能振興經濟的,也不能讓我們熬過饑荒,因為金融業的本質隻是牟利,而不受控的市場除了——”
爭吵開始了,真理之父頭疼地閉上了右眼,繼續用左眼看著亞當·希爾特的方案。會場中的其他12名聖會顧問尷尬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們連發言的機會都沒有,整個會議室成了亞當·希爾特和本傑明·佩裡的辯論賽直播現場。兩人爭得麵紅耳赤,幾次幾乎要動手打架,隻是真理之父的威嚴讓這一幕最終沒有發生。
“你在侵犯合眾國全體公民的自由,希爾特顧問。”佩裡冷笑著推了推眼鏡,“我們隻需要站在幕後就好,你卻一定要讓我們去乾預這場天災。”
“也許是天災,但要不是某些人僅僅因烏克蘭和敘利亞勉強地持續供應糧食就泰然自若地聲稱不需要做出任何改變,我們本不該麵對這麼嚴重的饑荒。”亞當·希爾特氣得笑了起來,“告訴我,告訴我們偉大的真理之父還有所有在主的旗幟下宣誓效忠於救世主事業的顧問們,白白地讓幾百萬、幾千萬人全世界最優秀的人餓死,有什麼意義?他們若是活著,會對合眾國做出多少貢獻、讓經濟得到怎樣飛躍式的發展?”
“那些是拖累經濟的弱者,弱者就該被淘汰!”佩裡勃然大怒,他不停地拍著桌子,以一種特殊的節奏打亂亞當·希爾特的發言,“合眾國是自由之國,在這裡自然發生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我們不該去試圖扮演裁決者的角色。”
“是的。”亞當·希爾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而你所謂的尊重規律,隻是為了給你自己還有那些錫安長老找一個不擇手段地賺錢的理由罷了。”
在佩裡驚駭的目光中,亞當·希爾特從大衣中翻出了一個文件袋,扔在了真理之父麵前。這平時頗為不敬的舉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指責,甚至也沒能讓真理之父的表情出現任何變化。nff的先知和領袖親自拆開了文件袋,審視著那些代表著一筆又一筆金錢交易的表格。
“我們的本傑明·佩裡參謀長,表麵上在通過洗錢來為組織籌措資金,但每一次他聲稱籌集到更多資金時,這幾個位於其他國家的賬戶上都會出現按當時各自彙率計算出的總和略小於他申報的資金數目的多筆彙款。”亞當·希爾特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當然,我非常理解佩裡參謀長急於賺錢的心態,但以下內容實在是……不堪入目。”說罷,他又從那神奇的大衣中翻出了另一個文件袋,天知道亞當·希爾特今天帶了多少東西來參加會議。
真理之父保持著沉默,而其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言機會的聖會顧問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哎呀,故意瞞報消息……讓救濟動員失敗,就是為了給他的盟友多幾個小時從股票價格上撈錢的機會……”
“希爾特顧問上次的計劃也一定是被他暗中阻撓……”
真理之父將佩裡的草案推到一邊,從亞當·希爾特提供的一摞文件中取出其中一張,走到佩裡麵前,把那張紙幾乎貼到了佩裡的眼鏡上。
“佩裡參謀長,希爾特顧問指控你在oun被推翻的情報被上傳後故意瞞報消息,拖延我方向白宮通報啟動戰時救濟糧分配模式的時間,動機則是為了給你在華爾街的幾個朋友爭取繼續炒股的機會……這是真的嗎?”
本傑明·佩裡有些驚慌失措,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得意忘形的亞當·希爾特,無數個報複對方的計劃又從腦海中浮現。但是,那些計劃真的有用嗎?從2046年夏季開始,佩裡對亞當·希爾特的暗殺行動從未成功過,那忠心耿耿的希爾茲一直保護著亞當·希爾特的安全。
“編的。”佩裡結結巴巴地說道,“比起這些,偉大的真理之父啊,希爾特顧問違反了組織的規定,濫用大量資源調查自己的同僚——”
“那是被逼無奈,如果不是佩裡參謀長多次計劃刺殺我,我根本不會考慮關注您的一舉一動,畢竟我對您實在缺乏興趣。”
這句話成了一顆重磅炸彈,在場所有的聖會顧問都被驚嚇得麵如土色。他們經曆了太多的爾虞我詐,nff的前兩任參謀長都是在內鬥中身亡的,這才是導致真理之父將內鬥視為頭號惡行的根本原因——他認為內耗影響了nff的事業。在這禁令出台後,身為參謀長的佩裡公然違反了規定,他的位置看來是保不住了。不僅如此,亞當·希爾特又一次從大衣中找出了他所需的文件,這一回佩裡百口莫辯了。
本傑明·佩裡見勢不妙,向著會議室的出口逃竄,沿途撞倒了數個試圖阻攔他的聖會顧問。但是,等他打開這扇門後,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值得信賴的手下,而是努力憋住笑意的希爾茲。
“佩裡參謀長,會議還沒結束,請您回去繼續開會。”希爾茲略微側身,以便讓佩裡看到他身後那幾十個躺在大廳中央的警衛,“請回。”
本傑明·佩裡僵硬的左手自覺地關上了大門,從他身後傳來了真理之父那堅定而不容反抗的聲音:
“鑒於組織中發生如此不可饒恕的背叛行為,我宣布上一個議題的討論現在中止。新議題是,免除本傑明·佩裡的聖會顧問參謀長職務。”
包括真理之父和亞當·希爾特在內,14隻手齊刷刷地舉了起來。佩裡難以置信地望著那些平日和他稱兄道弟的盟友,這些見利忘義的家夥竟然不假思索地拋棄了他。用利益和金錢換來的盟約,從來都是不牢靠的。
失魂落魄的本傑明·佩裡被希爾茲帶來的幾名警衛押送到了旁邊的房間中,這座華盛頓的辦事處從此和他無緣了。在他離開會議室前,他聽到的另一個議題則是選舉亞當·希爾特擔任聖會顧問代理參謀長。
不再是聖會顧問的佩裡無法得知他們討論的任何內容,他甚至沒有理由留在這不屬於他的聖地之中。幾個小時後,進入禁閉室的希爾茲向本傑明·佩裡宣讀了nff聖會的新安排:本傑明·佩裡將被調往阿拉斯加,擔任nff的地區負責人【大龍】。
“去您該去的地方,前參謀長本傑明·佩裡。”阿爾弗雷德·希爾茲得意地開懷大笑,“你這條毒蛇再也沒有機會威脅希爾特參謀長了。”
佩裡是被趕走的,他被警衛們塞進了汽車,直接送到機場,身上除了衣服和必備的現金外,隻有一些能證明他身份的文件和一張去阿拉斯加的機票。佩裡自嘲地站在機場門前反思著自己的所作所為,也許他過去確實太相信這種憑借金錢構築的同盟關係了,看來亞當·希爾特一定是開出了更高的價碼。
他還要回來,而且一定能夠回來。亞當·希爾特是個棘手的敵人,那麼多次暗殺都沒能令希爾特喪命,反而是佩裡成了失敗者。這不重要,佩裡重視的是長遠的投資,暫時的失敗對他而言隻是必要的經驗積累。再說,真理之父終究還是信任他的,比起那些直接丟掉所有職務的家夥,佩裡隻能算被降職,而他具有的權勢依舊是大部分nff乾部望塵莫及的。
“亞當·希爾特,你以為自己贏了?”佩裡自言自語,“我會回來找你討要回一切。”
佩裡沒有自作聰明地試圖逃跑,他是nff的一部分,nff是他的理想,縱使亞當·希爾特暫時地蒙蔽了真理之父的視線,佩裡也不會背叛nff。客機抵達阿拉斯加時已經是深夜,,全程將自己裹在風衣和大簷帽下的佩裡沒有引起任何乘客的注意。一個個和他素不相識的乘客從他身旁路過,佩裡的心中湧現出了一股悲涼。明明他擔任參謀長時終日在媒體上出現,可現在沒有半個人停下來驚喜地認出佩裡的身份並向他問好。
阿拉斯加的夜晚漫長而寒冷。僵硬的麵頰有些動彈不得,佩裡認為自己有必要在會見nff的當地乾部之前先找個合適的落腳點。他走進空無一人的衛生間,開始洗臉,以便洗去這整整一天的黴運和晦氣。
難以忍受的劇痛從背後傳來,一隻有力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因疼痛而神誌不清的佩裡隻能依稀辨認出阿爾弗雷德·希爾茲的輪廓,那個永遠站在亞當·希爾特身後、身穿白色軍大衣的青年。
“放心,我會很快把你的內臟全部燒毀,你不會有額外的痛苦。”希爾茲靈活地運用著已然成為他拿手好戲的常用魔法,“不要誤會,前參謀長。希爾特沒有對我下達這個命令,是我自己要擅作主張殺了你。你會感謝我的,你會知道我在今天要了你的命是對你最大的仁慈。比起幾年之後被希爾特批駁得一無是處後痛苦地在公開場合被處決,你倒不如現在就去見上帝,起碼還能保住自己的名譽。”
“嗬……”希爾茲知道佩裡活不了多久,因此鬆開了手,前參謀長那扭曲的麵孔下依舊藏著揮之不去的惡意,“……名譽?一文不值啊……”
阿爾弗雷德·希爾茲放下有些發燙的屍體,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手表。2047年12月22日淩晨(太平洋時間),nff前參謀長本傑明·佩裡失蹤於阿拉斯加。這種說法雖然根本不足以說服那些有著旺盛好奇心的nff乾部,新參謀長亞當·希爾特一定會立刻明白希爾茲的打算。
使用對應的魔法將屍體完全銷毀後,希爾茲挪開了衛生間門口【正在清潔】的牌子,逆著離開機場的旅客們,來到了停機坪附近。夜空中閃爍著的繁星間偶爾有幾顆不斷變幻的光點,那是繼續焦急地往來於世界各地的其他客機。絢麗的極光照著他空洞的雙眼,希爾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冰冷而堅硬的水泥地麵上。
“這隻是個開始。”
寒冷而黑暗的夜晚中,機場的工作人員不會注意到一個藏在某處偷偷地借酒澆愁的專業魔法師。
後記b(2/5)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