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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古賀元太郎完全是無能之輩,這對他而言自然是莫大的侮辱。即便他早已不再擁有昔日的銳氣和勇氣,古賀元太郎這個名字終究是在日本屹立幾十年不倒的招牌,沒有任何一場風暴能夠從根本上危及他的前途,連上次導致內閣宣布總辭職的醜聞也與他無關。隻要你足夠無能、足夠膽怯,就沒有人能夠利用你——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古賀元太郎的生存法則。和那些似乎因新戰爭爆發而重燃武士道精神的同僚相比,古賀首相一直以來的態度便是維持他原有的中庸精神,成為首相這件事並未改變他的作風。有許多希望借助意外之喜而大展宏圖的政客倒在了起跑線上,古賀元太郎已經沒有所謂的雄心壯誌,他隻想博取一個平平無奇的名聲。
古賀首相的宅子是他在幾十年前從鄉下來到東京時買下的,這座老房子年久失修,一眼看上去便搖搖欲墜。作為一名國會議員,古賀元太郎有無數個機會從彆人手中拿到新居,但他放棄了。促使古賀元太郎保持清貧生活的究竟是高尚的道德還是對可能發生的醜聞的擔憂,外界媒體未能達成一致。沒有人會認為古賀元太郎有機會成為首相,倒退十年或者二十年,也許他擁有爭奪首相位置的籌碼,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過時而無能的普通國會議員。但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情況終於發生,古賀元太郎在機遇巧合之下成為了首相,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促使那些原本放棄希望的投機者紛紛將目光對準了可能為他們的生意帶來轉機的新首相。
處於風暴中心的古賀元太郎對外界的這些評價毫不在意,除去工作以外,他終日留在自己的宅院中打理花草。如果有人以工作方麵的名義前來見他,得到的一定是古賀首相的拒絕。隻有值得古賀元太郎信任的盟友或老朋友才能例外,而他們也很少打擾屋主的興致。
這天早上,在家休息的古賀元太郎意外地聽到了敲門聲。如此老舊的房屋沒法進行改造,首相的安保人員曾經打算讓它變得更符合首腦的身份,他們的提議被古賀首相否決了。年過七旬的代理首相解釋說,倘若他的所作所為真的值得彆人專門來到家中行刺,那麼自然是他自己活該受死。拄著拐杖的首相伸出另一隻手打開了門,站在他眼前的是滿臉倦意的後藤弘毅。
“你的行蹤沒有暴露吧?”
“記者大概都在跟著我的夫人,這樣我們才有機會擺脫他們的監視。”後藤弘毅的樣子看上去很是窘迫,他沒有說任何客套話,而是急迫地向首相講出了自身的擔憂:
“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古賀元太郎安靜地聽著後藤弘毅彙報nff的新條件,心中起了波瀾。nff這樣的組織,和他之間沒有任何聯係,他隻是個不起眼的國會議員,如果不是這一次走運成了首相,古賀元太郎連代理人都做不成。真正有能力乾涉這些事務的,是眼前這位後藤弘毅眾議員的嶽父大村義政,他和nff的交易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可惜,古賀元太郎同大村之間也沒有什麼交集,他隻記得自己大約在十年以前的某個會議上麵對麵和大村義政交談過。
即便已經到了五月份,想要找回舊日的天氣,已經是幻想。古賀元太郎和後藤弘毅坐在這四處漏風的老房子裡,各自瑟瑟發抖地談論著影響到兩個國家的重大事務。
“大村先生的態度是什麼?”古賀元太郎不緊不慢地詢問起後藤弘毅的嶽父對此事持何種看法,“他以前和那些人交易過很多次,應該更清楚對方的行事規矩。”
“……我們現在不要提他。”後藤弘毅輕輕地咳嗽一聲,提醒古賀首相不要打探過多的消息,“鋪天蓋地的報道甚至讓美國人都聽到了一些傳聞。”
古賀元太郎鄭重地點了點頭,不再提起此事。他其實也不在乎後藤弘毅的個人生活,更不在乎後藤弘毅找到了什麼新靠山,隻要這些問題的嚴重性還在可控範圍內,他們的目標就不會受到影響。原有的體係搖搖欲墜,古賀元太郎即將和那艘破船一起沉入大海。這是他的宿命,古賀元太郎相信這一點——然而,他終究不能讓下一代陪葬。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青年時的經曆卻還在提醒他,不能不顧那些公民的請求。
“雖然駐軍問題確實讓人難堪,從待遇上來說,我們已經得到了他們的重視。”古賀首相的聲音不像外人想象中那樣蒼老,他說話時的口氣聽起來更像中年喜劇演員,不時摻雜著一些奇怪的口音,“你我都知道美國的核心盟友是誰……加拿大、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現在嘛,即便nff打算借助這個機會敲詐我們一筆,倘若我國能借此成為和以上四國平等的核心盟國,這筆交易對我們來說依舊是劃算的。”
見到後藤弘毅並未因為這一解讀而放鬆下來,古賀元太郎隱約察覺到背後另有隱情。他不了解美國,從未去過美國,隻是偶爾在電視上看到和nff有關的新聞。那是個起源於合眾國南方並逐漸發展壯大的組織,其首腦是一個號稱當代先知的人物,正因為他無比準確地預測了自新冰期到來之後的一係列災難,nff才得到了平民的狂熱擁護。令人疑惑的是,合眾國居然會放任這樣一個組織逐漸加大其影響力,這在古賀元太郎眼中簡直是荒謬。即便是為了生意和利益,當nff已經開始明目張膽地同各個機構爭奪權力時,合眾國應當采取措施削弱nff的乾預,而不是完全放棄抵抗。
如果日本出現類似的組織,想必……
“怕是擴張得更快啊。”後藤弘毅接過了熱茶,“更彆提還有那些怪物。”
“你剛才已經說到了待遇問題,為什麼你會認為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古賀元太郎有些疑惑不解。nff並非一味施壓,他們也提出了一些對日本相當有利的條件,如果古賀元太郎有完全的自主決定權,他也許會選擇立刻答應。
“即便nff的決定能代表合眾國,現在的美國根本拿不出這些優惠條件。”後藤弘毅臉色不善,他不明白古賀元太郎是否在假裝糊塗,“新冰期出現之後,它完全依靠從盟友身上吸血才能維持到今天,出兵東烏克蘭更是讓nto幾乎因對美國的不滿而崩潰……也就是說,哪怕這些條件是真的,它也隻能是美國人從其他盟友那裡拿來的。比如說,停止對其中一個盟國的優惠待遇,然後將所有條件原封不動地轉移到我國……”
“這不是好事嗎?”古賀元太郎笑了,“多年以來,我們一直在擔心成為美國人下一次轉嫁壓力時的犧牲品。假如他們這一次願意犧牲其他盟友來拯救我們,那對日本來說也是榮幸啊。”
後藤弘毅欲言又止,他明白古賀元太郎的心思,首相的責任和權力來得太晚了,晚得讓這個老人的心中幾乎毫無波動。古賀元太郎不想建立任何能夠被稱讚的功勳,不想為任何有利於後人的事業投入更多的心血,隻想平安無事地完成他的首相任期,反正他也沒有希望在下一次大選後繼續擔任首相。當後藤弘毅上個月詢問古賀首相是否要注意民調時,首相的回答讓這個聽慣了各類廢話的國會議員大吃一驚:
“不必在這件事上浪費精力。什麼民調……支持率,都不要看了。我們本來就是因上屆內閣倒台才被勉強推舉承擔責任,恐怕不僅無法解決遺留的問題,反而會製造更多的麻煩。”
既然已經窮得一貧如洗,索性連看賬戶的心思也不要有,這就是古賀元太郎如今的綱領。nff把新的條件送到他麵前時,他也隻想讓彆人代替他來決定。假如結果對日本有利,他便能憑空賺取一份功勞;萬一那份協議實際上損害了日本,負責給出建議的幕僚就必須站出來承擔所有責任。多年以來的經驗教會了古賀首相如何自保,善於利用自身的權力和地位,確保在知情的情況下避免成為犧牲品。
接近古賀元太郎不是後藤弘毅的本意,他認為這家夥連利用價值都沒用——是大村先生的想法。後藤弘毅的嶽父大村義政原本是全日本最富有且最有權勢的大人物之一,不想魔法師家族的崛起改變了日本的局勢並讓他感到了威脅。毫無疑問,魔法師應當被看作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新物種,因為大部分魔法師本來就是在實驗室裡製造出來的。為此,大村義政指示後藤弘毅儘可能地利用日本的時局來對抗蠢蠢欲動的魔法師家族。假如坐在眾議院的議員們還為了各自的蠅頭小利而鬥爭,他們很快就會完全成為魔法師家族的傀儡。
古賀元太郎大度地接受了後藤弘毅的效忠。
古賀首相過去在國會的行為讓他成為所有人都歡迎的中介,也讓所有人都對他保持警惕,沒有人會真正接納這樣一個隨時會倒戈的人物進入自己的決策團體。年邁的首相總是冷冷地注視著那些前來獻媚的議員,這些人背後的勢力看到了臨時首相的利用價值,希望能夠在權力真空中創造有利時機。老奸巨猾的古賀元太郎謹慎地選擇著自己的合作者,他不願成為其他人用來推卸責任的工具。後藤弘毅的信用值得肯定,大村義政不會拿自己的女婿當作替死鬼。
“這個建議很有意思。先用美國的魔法技術打破我國魔法師家族的壟斷,等到壓製他們的勢力後,nff會在美國本土消除魔法師的影響……”
“其實他們還準備了另一個計劃,而且是一旦公布便足以讓我們身敗名裂的計劃。”後藤弘毅不敢逼迫古賀元太郎,他也不清楚老狐狸背後藏了多少手段,“nff可以利用他們的盟友來製造緊張狀態,屆時主張再武裝化的軍方或其他強硬派一定會想方設法迫使那些魔法師家族在地區對峙中耗儘資源。既然那些怪物聲稱他們的特權是因為嘔心瀝血捍衛國家才換來的,我們一定要給他們一個真正保衛我國的機會。”
古賀元太郎不動聲色地應付著後藤弘毅,他正在構思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敵人到處都是,鄰國是敵人,盟友中也有敵人,國內的魔法師家族也是敵人。隻有利用各個敵人之間的矛盾,危機才能得到緩解。和其他發達國家一樣,日本迄今為止尚未受到糧食危機帶來的致命影響,但nff已經發出了警告。烏克蘭作為糧倉的地位並非萬能的,nto能從其他國家奪取的資源也不是無限的,假如全球的冰期還要持續下去,現有的求生手段將帶來更加慘烈的反抗和滅亡。
首相的目標是自保,於個體便是保全自己,於集體便是保全國家。但是,他從後藤弘毅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色彩,那是食肉動物看到獵物的眼光。沒錯,利用合眾國霸權衰落的機會,想方設法讓合眾國投入更多資源、更快地失去霸權,日本就能得到自由。這些方案全都是豪賭,賭博失敗的下場是在新秩序中徹底淪為傀儡。
結束了和古賀元太郎的商談後,後藤弘毅離開首相的老房子,徑直來到停在路邊的轎車旁。他打開車門,卻驚訝地發現有一個看起來臉熟的外國人坐在司機的位置上。
“早上好,後藤議員。”戴著墨鏡的外國人向著後藤弘毅問好。
“司機呢?”
“他實在是太不稱職了,當您進屋會見古賀首相時,他居然擅離職守,跑去周圍看熱鬨。”那外國人的口氣中帶著揮之不去的輕蔑和嘲諷,“如果有人要刺殺您……不必說什麼魔法師,一個普通的殺手就足夠抓住這一機會在您的車子上安放炸彈。”
這倒是提醒了後藤弘毅,他不由得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慌亂。為了防止引起外界注意,他的保鏢們製造了假象,這會讓記者或是其他在東京搜集情報的組織認為後藤今天沒有來尋找古賀首相。古賀首相的屋子太過破敗,至少有一點好處:監視變成了不必要的事情,或者說在附近監視反而會將自身暴露給對手。
“您應該道歉。”
“我從沒聽說過美國人要向日本人道歉。”這下子後藤弘毅終於認出對方是前兩天和亞當·希爾特一起來找他談判的那個年輕人,好像是姓所羅門,“當然,介於我的手段並不怎麼正常,唯獨這一點才是我確實需要道歉的地方……哦,首相先生說了什麼?”
後藤弘毅看到司機被綁在後排座位上,暫時放心了。隻要對方沒有公然行凶,他就不擔心nff在東京大開殺戒。
“你們找錯人了,古賀首相不想在任內承擔任何責任。”後藤弘毅自認為判斷出了對方的心態,於是便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你該回去告訴你們那位顧問,古賀首相不是一個合適的談判對象。”
外國人不答話,隻顧開動車子,徑直向著前方駛去。這並不是後藤弘毅返回的路,他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隻是不敢對這個外國人的行動有任何異議。合眾國的影響力陰魂不散,後藤弘毅自己和對方也有一些說不清的交易,保持默契對雙方都有好處。
“喂,你要——”
依舊沒有任何回答。
車子在東京市區內轉了好幾個圈,最後來到了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車場。那美國人領著後藤弘毅順著停車場的電梯離開,在他們進入電梯之前,後藤弘毅隱約聽到周圍有人在高聲講話。他想起了那個令人厭惡的聲音,是白川雄二。一個生意人不去認真做生意,反而終日大放厥詞,這種行為是大村義政所厭惡的,也是後藤弘毅所鄙視的。
那個穿著運動服的美國人領著後藤弘毅來到了酒店頂部,讓他俯視著高樓林立的東京市區。
“後藤議員,這一切的繁華以前是你們的,很快就不再屬於你們了。”美國青年來到後藤麵前,背對著後藤,向前走了幾步。後藤弘毅突然產生了把這個令人惱火的家夥直接從這裡推下去的想法,他終究還是控製住了內心的衝動,一切應當以大局為重。
“你們找錯人了。”後藤弘毅重複著這句話,“我們和魔法師家族之間的鬥爭是日本的內部問題……而我沒有興趣給美國人打工。”
“有趣。後藤議員,您認為給美國人打工是屈辱的,那麼給魔法師打工就算不上屈辱嗎?”
邁克爾·麥克尼爾想到過許多用來使對方動搖的手段,這些方法最後都被他自己否決了。他需要一個能夠形成具有衝擊性效果的地點,比如說懸崖上,來向對方施加心理壓力。後藤弘毅不帶保鏢出門,確實是後藤本人的過失,而後藤的行蹤卻是古賀首相提供給nff的。借助古賀元太郎傳遞的消息,麥克尼爾輕而易舉地在事實上劫持了後藤弘毅,強迫他來到酒店頂部並進行表態。
“想象一下,您為合眾國辦事,雖然隻是廉價的打手和工具,但總算還有一絲希望。”麥克尼爾見對方默不作聲,決定從多個角度勸誘後藤,“你們不是為了做奴隸而為合眾國效忠的,是希望自己總有一天能夠爭取到平等。換一種條件,這一次是魔法師統治了日本,您認為您的後代和魔法師的後代會平等嗎?不,平等已經消失了——假如是在談判桌上,他們完全可以選擇在談判破裂時殺人滅口。想一想您的孩子們,後藤議員……您奮鬥了這麼多年,一定想為他們創造一個更光明的未來吧?”
後藤弘毅自始至終保持沉默,他明白這是毒蘋果,吃不得。這個美國人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現狀是正確的,推論或許也是正確的,可後藤弘毅不能讚同他的想法。
“你們又如何保證自己能擺脫這種問題呢?”
“我國沒有魔法師家族,所有的魔法師都受到嚴密的監控,其武力也必須用於軍事。”麥克尼爾冷笑道,“況且,我國有把握在魔法師叛亂時將其全部鎮壓,貴國可沒有這樣的能力。”
但是,麥克尼爾逐漸察覺到了後藤弘毅的真實態度,他明白這個國會議員是不會服軟的。古賀元太郎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他能夠隨時隨地出賣任何人,立場和態度也不過是用來掩飾的工具而已。後藤弘毅在國會議員中以強硬著稱,這強硬既是對內也是對外,也許他希望同時擺脫合眾國和魔法師家族的控製。利用後藤弘毅對魔法師家族的反感來激怒他,這是亞當·希爾特提供的想法。顯然,亞當·希爾特低估了後藤弘毅的理智,他知道該把哪一種矛盾放在優先地位。美國人決不是為了幫助日本鏟除魔法師家族才伸出橄欖枝的,這樣的道理,後藤弘毅當然明白。
見後藤弘毅不為所動,麥克尼爾拍了拍手,希爾茲上尉憑空出現在了後藤弘毅身後。
“您該認真考慮一下。不然,再過幾天,日本的主要媒體就會說,著名的強硬派眾議員後藤弘毅因打擊魔法師家族勢力而受到敵視,進而被敵對魔法師暗殺……”
聽到這句話,後藤弘毅臉上的麵具終於熔化了,他可以和美國人對抗,也可以虛與委蛇,這一切都建立在正常的談判程序上。嶽父說得對,nff根本不守規矩,他們隻在乎結果和目的,過程無關緊要。以nff的能力,即便東京部分地區已經安裝了檢測裝置,公眾依舊會認為後藤弘毅是被魔法師家族派出的殺手所殺。
“我投降。”後藤弘毅乾脆利落地說道,“看在大村先生的麵子上,請你們放我一條生路,我願意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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