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or1-ep2:羅德西亞戰記(19)
雅各·赫爾佐格總督拿起餐巾擦了擦手,開始將目光投向盤子中的法國大蝸牛。他以前不怎麼喜歡法國菜,硬著頭皮嘗試那些菜肴也不過是為了討好來自巴黎的大人物們。不過,偽裝和習慣有時候總會變成本能,幾十年之後赫爾佐格總督終於發現他已經不再會對那些以往他反感的菜係產生什麼過激反應了。他一度以為自己還有著當美食家的天賦,以至於有人諷刺他是用來尋找鬆露的豬時,他隻是笑著收下了這個稱號。
“那些豬為我們尋找鬆露,而我為你們找到危害eu的敵人。”赫爾佐格總是這樣笑著麵對攻訐,“我的鼻子很好用,不像某些沒有主人拴著繩子的野狗,白白長了沒有嗅覺的塌鼻子。”
今天的總督一如既往地穿著黑色西服,戴著標誌性的黑框眼鏡,樣子像是要上台演出的音樂家。在他對麵,則是一名穿著藏青色軍大衣的中年男子,衣領上灰線領章上的兩顆巴斯之星顯示著他的身份,讓他身旁那些甘願為他鞍前馬後地效勞的紅底金線領章們黯然失色。整個南非隻有一名軍官處於這樣的地位,那就是警備軍總司令柯林·伍德(colnood)中將,而像他這樣的人物在每個殖民地機構都有一員。他們的夢想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前一種人希望在非洲繼續當土皇帝作威作福,後一種人則希望早日回到歐洲為仕途打拚。留在非洲是沒有前途的,他們已經碰到了職業生涯的天花板,除非巴黎的元老院願意進一步整合非洲各殖民地,那時他們也許還有機會。
“那些無良媒體已經樂開花了,你卻還有閒心在這裡請我吃飯。”伍德中將完全沒有動刀叉的想法,北方保留地發生的事故給原本就沒什麼好名聲的防衛軍和警備軍的棺材又釘上了一根釘子。歐洲的主流民意是同情土著的,如果土著以暴力行為危害公民安全,那一定是因為殖民機構的統治慘無人道——本著反思過去的出發點,這一代年輕人大抵接受著這種教育。他們並不理解自己的生活本身就建立在非洲的屍山血海之上,又想拿到好名聲又想得到利益,最後的結果往往是人財兩空。
“和我有什麼關係?”總督抬頭瞥了一眼伍德司令,“是你的人惹出了麻煩,我們殖民地管理機構向來是中立的,軍方發生任何事情都與我們無關。”
旁邊的侍者端來了魚子醬,總督示意將盤子放在伍德中將那邊,他的眼睛還盯著麵前的大蝸牛不放。兩人身後則是涇渭分明的兩派隨從,總督身後的侍從們身穿西服、戴著墨鏡,而伍德司令身後的軍官們則穿著製服。這種鮮明的對比讓兩人之間的氣氛失掉了往日的隨和,變得劍拔弩張起來。推卸責任也算一門學問,有些熱心的年輕人就是這樣稀裡糊塗地被自己敬重的上司送進了大牢。
雅各·赫爾佐格是eu在非洲各殖民地唯一的總督,他也享受著總督應有的一切權力,其中就包括可以在緊急狀態下對各個領域進行乾涉的權力。中立隻是個笑話,這句話要是從鄰近三個公署的高級專員口中說出來,伍德司令當然會信以為真。然而,赫爾佐格總督本身就對軍隊有著較強的控製力,此時此刻他忽然表明自己的中立態度不過是選擇袖手旁觀。
“我想,我們誰也不會料到事情惡化到這種局麵。”伍德中將見赫爾佐格總督隻顧著品嘗美食,終於忍不住了。思前想後,他決定先瞄準離他最近的德國豬肘,這種食物顯然不適合赫爾佐格這種已經過了六十歲的老年人。兩人身旁的侍從們隻能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大快朵頤,他們逐漸變得饑腸轆轆,恨不得馬上撲過去化身饕餮。這終究隻是個幻想,眾人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和那些高檔住宅區附近的大樹一樣。
“現在我們有一個絕佳時機將所有責任推給火災。”赫爾佐格總督咽下喉嚨裡的食物,說出了自己的看法,“無論是警備軍還是防衛軍都沒有直接參與縱火,而和縱火直接相關的負責人已經全部死亡,唯一的幸存者還躺在奧蘭治的醫院昏迷不醒,外人絕對不會知道這是人為縱火,隻會認為是那些倒黴的土著生火的時候不慎點著了自己的老家。所有死掉的土著和士兵都是被燒死的,你應該確保它變成一個事實……”
“這場火可真大啊。”伍德中將笑逐顏開,“然後,您就可以繼續從執政官手裡敲詐一筆巨款,用來安撫那些不安分的布裡塔尼亞人。”
“這不過是個交易。”總督渾濁的雙眼轉個不停,“他們支持我,我就投桃報李;他們做得過頭了,那我也沒必要念著這些恩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是eu本屆執政官三人團和元老院欽定的南非總督,不是布裡塔尼亞的臣民,我也不會把任何支持布裡塔尼亞帝國的南非eu公民看成我的同胞。”
然而,赫爾佐格總督的心情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南非的內部衝突愈演愈烈,他也察覺到事態有著失控的趨勢。赫爾佐格總督堅信,造成一切問題的罪魁禍首,其一是eu自殖民時代開始以來僵化的【分而治之】政策,其二則是布裡塔尼亞帝國在南非的滲透破壞行動。他沒有把握先解決內部問題,如果布裡塔尼亞帝國始終虎視眈眈,任何改革都會在外力乾預下破產,而他在eu的政敵隻顧著打垮他和他代表的非洲本土派,置大局於不顧。他們隻能看得到眼前的事物,不知道時局的瞬息萬變是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
“伍德,我還要提醒你一件事。”想起本次北上剿滅土著計劃的前因後果,赫爾佐格總督決定想辦法消除隱患,“現在不要急於動手——等到南非的局勢安定下來之後,你想辦法把第五步兵團的指揮官調離到外地,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最好讓他直接去中東和那些阿拉伯人打交道。”
“難道他得罪您了?”伍德中將好奇地問道。
“不,我已經不會被這種小事激怒了。”赫爾佐格總督啞然失笑,“我的意思是,我能理解年輕人想趁著自己還有投機本錢的時候謀取最大利益的心態,然而有些人有下注的膽子卻不敢看收盤結果,這種人壓根不適合投機倒把,還是找個地方養老比較好。”
伍德中將咧開嘴笑了,他很享受掌握彆人前途和命運的這種滿足感。
“送到哪裡呢?”
“他不是總想回本土嗎?”總督把空盤子放到一旁,又看上了法蘭克福紅腸,“那就送他一個人情,把他打發去德意誌吧。曆史會向我們證明,也許天才會因為生不逢時而蒙塵,但廢物放在哪裡都隻會是廢物。”
“好,萊茵區的後勤部門最近缺人,我會想辦法找個機會委婉地告訴他們,這裡有一位誌在回歸本土報答家鄉的青年才俊。”伍德點頭表示讚同,“至於現在,暫且讓他繼續逍遙自在吧。”
赫爾佐格不怕得罪人,也不想主動得罪人。他會對卡爾·達特曼上校進行關注,完全是因為後者的一舉一動太出格了,以至於超出了軍人的本分。達特曼做夢都想著找到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他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搭上赫爾佐格總督這班快車,於是投其所好地策劃了各種行動以滿足赫爾佐格總督平息南非狀況的心願。不料,這些討好和奉承最後適得其反,加上赫爾佐格總督已經得知達特曼竟然臨陣脫逃,於是對他的評價直線下降,隻想把這個連本職工作都辦不好的屍位素餐之徒扔到西伯利亞修鐵路。為了麻痹達特曼,總督按特遣部隊的名單給他撥去了總計一千多萬歐元用來善後,但願上校不會對這筆款項動什麼歪心思。
卻說卡爾·達特曼上校那晚死裡逃生,一溜煙從羅德西亞坐著火車跑到了德蘭士瓦,把糜爛的戰局丟給了吉恩·斯邁拉斯少校。他等待了數日,見外界對此毫無反應,終於放心大膽地離開了藏身之所,回到前線視察。上校在士兵麵前象征性地表揚了斯邁拉斯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臨危不懼的勇猛精神,而後表示善後工作應當交給上級負責,他們目前隻需要在原地待命。如果說有什麼比逃過上司的責問更讓他感到欣喜,那就是赫爾佐格總督終於按照約定撥付了傭金。整個特遣部隊隻有一個人——邁克爾·麥克尼爾——活了下來,而且此人還在醫院中接受搶救,或許這筆款項很快就要變成達特曼上校的私產了。
然而,讓達特曼萬萬想不到的是,他跑回羅德西亞的第二天早上,就撞見了渾身上下裹成木乃伊的麥克尼爾來到他的辦公室討要那筆賞金。
“太好了……”達特曼心裡把一切能詛咒的對象都罵了個遍,嘴上卻裝作熱情,“我一直以為你已經犧牲了,可他們說沒找到屍體,我就相信你還活著——”
“我不死,你怕是睡不著吧?”麥克尼爾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托您的福,我還撿回了一條命,現在我希望您兌現承諾,把我們應得的賞金分毫不差地發下來。”
抱著文件的吉恩·斯邁拉斯從後方進入,看到麥克尼爾後吃了一驚。他一聲不響地留在門口,觀望著局勢的發展。後方的士兵們見到長官表情如此凝重,索性也留在原地。
“好,好,好說,我現在就把支票給你。”達特曼嘴上答應著,腿卻像是生了根。
“上校有些健忘啊,我說的是【我們】。”麥克尼爾沙啞著嗓子說道,“剩下那一百多人的賞金,要當撫恤金發給他們的家屬。”
達特曼上校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老狐狸滿不在乎地隨口說道:“他們都是些無名無姓的野人,有些人舉目無親,有些人的身份是假的,你要我如何核查?現在保留地的事情已經一團糟,你就不要給我們增加負擔了。”
“核查的工作我來做,我去找他們的親屬。”麥克尼爾幾乎是低吼著說道,“您看,這樣做是否可行?”
“不行,絕對不行!”達特曼一口回絕,“你們燒了大半個保留地,死傷無數,軍隊也要受到批評,這筆錢用來善後還差不多。麥克尼爾,你的那份我一定會給,但其他事情就不是你該考慮的了。”
麥克尼爾不答話,隻是奮力向前撲去,一拳砸在達特曼上校臉上,把上校打得仰麵朝天。斯邁拉斯見事態不妙,招呼手下士兵一擁而上,將正準備對上校飽以老拳的麥克尼爾從背後控製住,而後把他按倒在了地上。鼻青臉腫的上校怒不可遏地爬了起來,指著麥克尼爾對斯邁拉斯說道:
“斯邁拉斯,把他給我立刻槍斃!他敢襲擊防衛軍指揮官,我們有權立刻開槍——”
斯邁拉斯冷冷地看了一眼歇斯底裡的長官,不痛不癢地反駁道:
“您就彆給我們繼續丟臉了,阿達爾貝特要是在這裡也不會執行這種命令。”
說罷,少校揮了揮手,指著門外,讓眾人把麥克尼爾抬走。
“把他關起來,當病人一樣對待,彆把他餓壞了。”斯邁拉斯站在走廊裡向著遠去的手下喊道,“不出一個星期,肯定會有人把他撈出來,你們得記住這一點。”
聽到斯邁拉斯暗示赫爾佐格總督的乾預,達特曼滿腔怒火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是知道赫爾佐格總督的態度的,那位真正的笑麵虎一定會從中作梗,因為麥克尼爾對總督而言是一個更好的工具,能為總督辦更多的事情。但是,他分明從斯邁拉斯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神采,他們本是一類人,同類之間隻有你死我活。
拋下士兵的指揮官是沒法獲得愛戴的。雖然斯邁拉斯後來也被迫撤離現場,但他至少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並肩作戰,而不是像達特曼上校那樣直接跑回了大後方。由於擔心引發士兵的不滿,上校最終放棄了處罰斯邁拉斯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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