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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二次,葉青釉覺得有些不舒服。
與第一次發現自己重活一生的震驚不同,今日這份迷茫的源頭十分明白,正是越大公子。
或者說,越大公子給予她的不平等之感。
話本子裡有心計之人所寫貴女書生的情愛是假的,有一點點才能就被多方禮遇,叱吒風雲,對貴人不卑不亢,還被貴人允諾平起平坐自然也是假的。
有些事情,宛若一道天塹鴻溝,誰都無法跨過。
今日與越大公子的對話,恍如是在直言不諱的告訴一個人,密室之中隻有一個出口。
選擇隻有出與不出,沒有其他辯駁爭取的餘地,更沒有全須全尾的脫身之法。
葉青釉不喜歡這種感覺,更可悲的是——
她如今想起被自己強硬態度下裹挾著前進的其他人
諸如爹娘,主家那群人,甚至是來到葉家幫工的單拓一家。
或許,也是如此。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而大魚之上,還有更大的魚。
她會因為大公子的話不舒服,想必這些人,也會因為她的言語而不舒服吧?
葉青釉倚靠在門側,盯著秋日中颯颯作響的鳳尾竹葉胡亂的猜想著——
越大公子應該也不會免俗?
他見到更大那條魚的時候,也會像她一樣卑躬屈膝?
可這樣的話,聽起來,可真不像是什麼好事。
仿若冥冥之中,哪怕她再努力,始終會有更大的魚,一切更不會改變
窗前被秋意裹挾的焦黃竹葉,搖搖欲墜。
雖被人時時猜測會墜落,可仍然撐了五六日,這才轟然倒塌。
馬氏剛剛回家不久,不知道家中事情,從墜地的竹葉上踩過,正要將行李放入房中歇歇腳,再去找自家小娘子說道說道此次出門發生的事兒。
沒想到還沒走幾步,就被剛從小廚房端著托盤走出來的白氏吸引了目光,馬氏慌忙上前,一邊將托盤接過,一邊著急開口道:
“大娘子怎的還自己做這樣粗重的活計?磕了碰了可怎麼辦?”
白氏這幾日都沒怎麼休息好,眼下有些青黑,但脾性溫和的她仍是撐著回道:
“青兒病了,我這當娘的煎碗藥算什麼?”
馬氏一愣,下意識往自己的手中看去,果然,托盤上是一碗熬至漆黑如墨,內裡還有些許沉澱的湯藥,旁邊還有幾顆蜜餞,想來是喝藥之後用來甜口用的。
一聽到是生病,想到自家小娘子先前為她們一家做的那些事兒,馬氏不自覺就多了幾分心疼來:
“還未入冬呢,小娘子怎就不小心病了,大娘子,大夫可有說是什麼病?在我們北地要是得了風寒,可不好治”
馬氏向來沒什麼心眼,說這話倒也不是為了咒自家小娘子什麼,所以剛剛說完,就覺不妥,連忙將頭瞥向一旁,呸了好幾下。
白氏有些失神,沒回答馬氏的問題,隻是轉頭看了一眼廊外,難得語氣堅定的囑咐道:
“你將藥送給青兒罷。”
馬氏有些不明所以,可白氏匆匆反身而走,再沒給人開口的機會。
於是,馬氏也隻好壓著一頭霧水,端著湯藥就進了自家小娘子的屋子。
這不進不知道,一進著實是嚇了一大跳——
屋中一片死寂,門窗內側都被定上了黑布阻擋日光,人入其內,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病患需得曬太陽。
不,彆說是病患,就算是普通人,也沒見幾個人在屋內,就將窗布釘死的道理。
馬氏心中駭的厲害,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能愣愣的端著湯藥慢慢往裡麵進。
好在她端著湯藥,門沒關,絲絲日光從背後滲透進來,很快就讓她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床榻。
滿臉慘白的葉青釉渾渾噩噩的躺著,腦中一片混沌的她,隻聽見似乎是有人來,可勉強睜開眼,卻又無法看清楚對麵到底是誰,隻能張口又重複問了一遍這幾日問最多的一個問題:
“阿娘,你與阿爹再有一個孩子了嗎?”
沒錯。
這就是葉青釉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白氏與葉守錢都十分老實,老實到了一種甚至有些可憎的地步。
雖不知為什麼這回突然病來如山倒,可她要是真的死了,葉氏與葉守錢仍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若是她死了,爹娘還有一個孩子,往後離葉家遠遠的,好生養護著孩子,一家人健康喜樂,才不會時時惦記她,以至於走上絕路。
馬氏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瞧著葉青釉僅僅幾日就憔悴到不成人樣的臉,當即眼中濕了一片:
“小娘子?”
葉青釉聽到聲音,愣了幾息,這才反應過來是誰,忍著頭痛在腦海裡斟酌了半晌,這才伸出手去尋對方的影子:
“馬嬸子,事情辦的完了?春紅姐如今如何?”
馬氏慌張將湯藥放在腳踏之上,去扶葉青釉,悲戚的言語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小娘子如今病成這樣,哪裡還管什麼春紅夏紅!”
“不過才幾日功夫,小娘子怎的病成這樣?大夫沒來看過嗎?如何說的?”
馬氏知道自家小娘子在病中,可能不便多問。
可是僅僅幾日功夫,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娘子就變成了這樣,如何讓她不吃驚?
吃驚,自然就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可奈何,葉青釉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葉青釉咳了幾聲,斷斷續續憋出一句話道:
“我也不知,前幾日,哦,也就是瓷鋪開業第二日,我在廳屋那頭看鳳尾竹突然就倒了下去。”
這話沒有說假。
她前幾日與越大公子談完,正想緩解心中鬱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眼前就黑了下去。
事情來的太快,那時家中無人,都在瓷鋪忙活,她好像是躺了片刻,這才被人扶了起來,隨後便是白氏倉皇的呼喊,葉守錢寬厚的肩背,大夫略帶蒼老的診斷聲
總之,一片嘈雜。
而之所以能醒,還是第二日越大公子久等葉青釉放瓷不成,親自來尋,知道出事之後又帶了府城裡曾在宮中服侍過的太醫前來救治,這才堪堪撿回一條小命。
說實話,她躺了這幾日,雖然腦子不是很清醒,但也知道,自己昏倒時身邊沒人,更沒有吃什麼東西,不該會出現什麼暗殺毒害的橋段。
但她就是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生這樣的大病,隻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疼痛,魂魄都要離體一般。
葉青釉吐出喉嚨裡扼喉的濁氣,艱難伸出手去夠馬氏放在床前腳踏上的湯藥:
“算了讓我喝藥吧。”
早點喝藥早點好,不為青史留名,起碼也得好好活著,先將影青瓷傳下去再死。
馬氏心善,心疼的眼淚汗水糊了一臉,愣是咬著牙沒哭出聲,趕忙將碗端起,指尖剛剛觸碰到碗,整顆心都涼了半截:
“這湯藥怎麼是涼的?”
葉青釉也是一愣,但她頭暈眼花,渾身難受的厲害,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太清楚,自然也想不起來之前自己喝的湯藥是不是涼的,又是何味道。
馬氏摸著碗底,臉上具是茫然,她有心想說上一嘴,可這是白氏所熬,哪有娘親給自家閨女喝冷藥呢?
她疑心是自己弄錯了,趕忙在碗沿的位置點了一點內裡黑乎乎的湯藥,更是一陣驚疑不定:
“真的是涼的。”
“而且”
馬氏麵露疑惑,仔仔細細憑著不多的光,看向因試藥而動蕩的碗中漣漪:
“這底下,是不是有東西?怎麼看著像是符紙?”
葉青釉原本已是病的起都起不來,最後兩字一出,愣是憑著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撐著一口氣將上半身撐了起來:
“給我看。”
馬氏先是被自家小娘子的動作又嚇了一跳,可今日心驚膽戰的次數太多,愣神過後,竟是平靜了下來,還不忘取來一個靠枕墊在了葉青釉腰後,這才將湯藥遞出。
葉青釉腦中一片混沌,手也抖得厲害,眼睛看了好幾次,沒能看清楚碗裡的東西,才發現一件自己忽略許久的事兒來:
“屋中為什麼是黑的?”
她這幾日,難道一直待在這一片漆黑之中?
馬氏雖稀裡糊塗,可架不住她手腳麻利,立馬將窗前幾張黑布扯了。
日頭灑進房中,葉青釉眼中一片刺痛,忍不住咳了一聲,原本就極痛的五臟六腑仿佛被一雙大手擠碎一般,痛的她幾乎一魂出竅,二魂升天。
不過事到如今,也管不得那麼多了。
葉青釉努力揉了揉眼,奮力往黑沉沉的湯碗中看去——
黑乎乎的湯藥中,果然因為晃蕩而翻湧出幾張碎屑來。
碎屑極小,可依稀還是能瞧見黃符與朱砂交融。
這碗湯藥,赫然正是一碗兌過符水的‘藥’。
葉青釉大駭之下,纖細的手腕一翻,徑直將湯藥打翻在地上,炸開一片碎瓷之聲。
馬氏不懂那些彎彎道道,隻知道自己小娘子有些不對勁,還勸道:
“許是天已經轉冷,我路上走的慢,有些涼了,我再去溫溫。”
無論是南地北地,家中有人大病不愈,選擇鬼神之說的人不在少數。
既然選擇相信,那化符水,朱砂,雄黃酒等驅邪之物,就更是常見。
所以對馬氏而言,吃驚的並不是自家大娘子會選擇用化符水,而是為何湯藥是冷的。
馬嬸子慌忙站起身要走,葉青釉心跳的飛快,卻仍奮力伸出手去,勉強攔住了對方:
“彆去。”
不可去,也不能去。
求神拜佛乃是常態,不值得說道。
可她心中,則是真的有鬼。
原先被刻意忽略的東西湧上腦海,葉青釉方才想起來——
自己暈倒那日,赫然正是重陽節。
若滅有記錯,重陽二字取自‘孤陽不生,獨陰不長,萬物不遂,不通不順’之意。
簡而言之,自古就是鎮凶,辟邪,避禍之日。
而她,這個鳩占鵲巢的凶,邪,禍
難道是因被衝煞,所以昏倒,隨後又因著一碗碗的符水入腹,所以才病的這般厲害???
這種念想在葉青釉心中過了一圈,駭的她幾乎心跳驟停,整個人幾乎汗毛炸豎——
等等,為什麼會這樣?
這和自己先前所想完全不同!
按道理來說,難道不是重活後身體就是她的嗎?
從前也沒有聽聞過什麼話本子裡,那些同她一樣鳩占鵲巢的孤魂野鬼會有此番境地啊?!
各種紛亂的念頭在葉青釉的腦中閃過,驚的她渾身虛汗不斷。
馬氏見事不好,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請大夫,卻再一次被葉青釉攔了下來:
“不用請大夫來,勞嬸子將我一起背出去罷。”
看不看大夫都是其次,想試試看自己還能不能站在日頭地下才是真。
自己的猜測太過駭人,葉青釉是真的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魂飛魄散了。
那既然真要魂飛魄散,為何自己原先鳩占鵲巢的時候,卻還可以曬太陽,仿佛與活人無異。
馬氏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的將自家小娘子背上了背。
自離開葉家之後,葉青釉三餐不被苛待,身量也高挑了不少,趴伏在馬氏的背上非但不顯弱小,反倒是正正好好,一絲冗餘的位置也無。
馬氏利落,心中記掛著自家小娘子,背了人就想往醫館去,腳下難免快了一些。
葉青釉腦中混沌的厲害,隻能眼瞧著對方出房門,穿回廊,眼瞧就要走入日頭下的庭院,心頭具震之下,按在了對方的肩頭,吼道:
“算了!彆走庭院,我不出門了!”
“馬嬸子,你將我爹娘叫過來吧,隻說我有事情要交代——”
這話沒說完。
因為,葉青釉這如今這半聾半瞎,都自後門的方向聽到了些許動靜。
馬氏也聽到聲音,可她更在意自家小娘子的身體,又因著葉青釉前後態度上的差異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道恍若靈光一般的猜想劃過葉青釉的腦海,她掙紮著下了馬嬸子的背,扶著牆一點點頭昏腦漲的從牆邊摸到了虛掩著的後門邊,小心翼翼的往門縫外看去——
門外是一連串含糊,痛苦而又無法大聲宣泄的哭嚎。
倒地的人,葉青釉很熟悉,是有幾日功夫不見的葉守財。
而站在葉守財麵前的兩人,赫然正是葉守錢與白氏。
兩人一人拿著足有半臂長的門栓,一人拿著每家每戶都有的洗衣錘,一人一下,棍棍到肉,隻打的葉守財皮開肉綻,隻打的雙目赤紅,也沒有停手。
這樣模樣的葉守錢與白氏自然不常見,葉青釉霎時愣在當場。
而更讓人震驚的事兒,還在後頭。
葉守財被打自然不會一點兒都不躲閃,棍棒敲擊又較為緩慢,竟真的給他找到了個機會,用舌頭頂開口中的破布,哀嚎出了聲:
“你們瘋了?!”
“我不是早就解釋過了嗎?!七日前我隻在後門外點了個符,那占我小侄女的惡鬼便大病不起,讓我再搞一次,燒掉這張高道長那兒求來的符籙,那惡鬼必定墜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你們不幫著侄女報仇也就算了,不去打家中惡鬼,來打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