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郭氏朝門外的侍女遞了個眼色,那侍女心領神會,迅速離場,不多時,鄭成晏身著一襲素白衣裳步入屋內,相較於前夜的匆忙,此刻更顯清新脫俗。
白衣之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不屬於這裡的清冷與高傲。
踏入門檻,一陣淡雅的桂花香與隱約的鬆木香混合的氣味拂麵而來,鬆木香氣,於京城權貴而言,雖不罕見,卻也不常有。
這氣息,恐怕是蘇婉毓在公主府與攝政王有過交集後,無意間沾染上的痕跡。
鄭成晏眉頭輕輕一皺,反複品味空氣中那股複雜香氣,最終,隻有桂花的清香盈鼻,可心頭的疑惑與不安卻揮之不去。
“這是何種香氣?”他終是按捺不住,開口詢問。
對於那幾乎察覺不到的鬆木香,蘇婉毓並未在意,隨口答道:“不過是公主府上常用的熏香而已。”
鄭成晏對於她搭乘長公主馬車之事早有耳聞,故未做過多質詢,關於香氣的話題也就此告一段落。
他麵色漸趨柔和,緩緩坐至蘇婉毓身旁,親手為她夾起一塊她曾愛不釋手的香酥糕。
望著眼前那隻精巧瓷碗中靜置的糕點,蘇婉毓的心湖五味雜陳湧上心頭。
前世,自踏入這深宅大院,鄭成晏的目光似乎從未在她身上真正停留,更莫論今日這般的體貼與討好。
這份過於直白的討好姿態,在蘇婉毓眼中顯得如此突兀,以至於內心不禁暗自冷笑。
然而,她麵上卻巧作嫌棄,故意用兩指輕輕捏起那塊糕點,優雅卻又帶著些許決絕地將其放置於一旁的空碟中。
鄭成晏的視線緊隨著她的動作,眼中的驚愕與不解凝聚成一瞬的怔愣,剛欲開口,卻被一旁的郭氏輕輕按下了手。
郭氏麵帶溫婉的笑容,看似不經意地詢問蘇婉毓:“今天的菜肴不合胃口嗎?要不要讓人另換一些?”
蘇婉毓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不,不是不合胃口。隻是方才那塊糕點,不慎掉落於地,臟了……”
她特意加重了“臟”字的語氣,直直地刺向鄭成晏的心頭,讓他本就不悅的麵色更添幾分陰鬱。
與她共桌用餐已是他今晚所能給予的最大妥協,而她這樣的反應無疑讓他感到了不悅,覺得她未免過於不識抬舉。
“蘇……”鄭成晏正欲開口,又被郭氏打斷。
隻見郭氏一臉和煦,輕聲道:“既然臟了,那就彆吃了,這兒還有其他的。”
說著,郭氏親手又添了一碟新出爐的香酥糕放在蘇婉毓麵前,並借機悄悄對鄭成晏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收斂情緒,不必再多言。
鄭成晏雖然心中不滿,但還是強壓下去,轉而側身自顧自地夾取了盤中的幾片肉,麵容顯得有些賭氣,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滑向了蘇婉毓。
縱然心中怒意未消,這幾日夢回之時,腦海中總是浮現出她端坐窗前,手持繡針,專注刺繡的景象。
此時此刻,親眼所見,竟莫名生出一抹難以言說的歡欣。
郭氏心中明白,蘇婉毓仍在為薑氏之事而耿耿於懷,於是吩咐人撤去了先前被丟棄的糕點,繼而柔聲勸解:“婉毓啊,大戶人家的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就如同侯爺,雖然有幾位妾室,但她們的孩子,哪個不認你為主母?你,才是他們真正的母親。”
蘇婉毓拾起筷子,低垂著眼簾,自顧自地品嘗著碗中的佳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未曾入耳。
郭氏的眼神微暗,臉上仍舊掛著微笑,卻添了幾分無奈:“這次晏兒的確做得不對,但夫妻之間,爭吵之後還需和解。你們是經過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切莫因為這些小事影響了彼此的感情。”
她的話語看似在指責鄭成晏,實則蘊含深意,暗指蘇婉毓作為正室未能妥善處理內務,不應因納妾之事而鬨脾氣,應當繼續承擔起家中主母的責任。
郭氏垂眸,期盼著蘇婉毓能夠悟透這層意思。
蘇婉毓輕嘗一口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輕聲說道:“娘,您剛才說什麼?我沒有聽太清楚。”
郭氏的目光頓時暗沉,手中的筷子輕輕顫抖,“婉毓,娘隻希望你能和晏兒和衷共濟,不要有任何隔閡。”
蘇婉毓放下茶杯,笑容溫婉,答道:“娘,我和夫君向來相敬如賓,被京城內外傳為佳話,哪裡來的隔閡呢?”
言畢,她還不忘投向鄭成晏一個溫柔的微笑,對方被這突如其來的柔情弄得一時愣神。
郭氏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想反駁卻找不出合適的言辭。
一時之間,本該熱鬨非凡的晚宴氣氛,竟顯得有些冷清。
就在此時,郭氏的貼身侍女匆匆入內稟報:“夫人,三小姐來了。”
郭氏身為家中次女,這三小姐乃是郭家庶出之女。
郭氏詫異之餘,詢問道:“三小姐?我今日並未邀請她,怎會突然造訪?”
侍女未曾察覺屋內有外人在場,如實稟告:“是老爺親自帶回來的。”
郭氏聞此言,猛然起身,動作太大,使得桌上的茶盞碗筷紛紛傾倒,茶水與飯菜灑落一地,侍女們連忙上前收拾殘局。
鄭成晏見狀,急忙放下筷子,伸手扶住險些踉蹌的郭氏,並向外高聲吩咐:“有事直接進來稟報!”
“是,二少爺。”侍女進門施禮,注意到蘇婉毓後,立刻改口稱道:“二少奶奶。”
蘇婉毓好奇地問:“你是說三姨母來了?”
侍女低頭,不敢多言。
郭氏神色焦急,迫切追問:“三小姐為何會隨老爺一同歸來?”
侍女連忙回複:“方才老爺帶著三小姐前往拜見老太太,說是三小姐已有身孕,欲將其納為側室。”
此言一出,郭氏的臉色瞬間煞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幸得鄭成晏及時攙扶方能穩住身形。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蘇婉毓首次目睹郭氏如此失態。
儘管侯爺早有數位妾室,但在正室的地位麵前,她們始終難以撼動分毫。
而眼下,侯爺竟然打算將郭氏的庶妹納入府中為側室。
側室與尋常小妾不同,小妾地位卑微,近乎家仆,而側室卻幾近於半個主人,不僅月錢豐厚,更關乎家族未來的繼承問題,一旦正室去世,其子女甚至有機會成為下一任主母,這對郭氏而言,無疑是巨大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