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白把長江背到醫務室&bp;。
“嗨,咱們二隊這次栽了,顆粒無收。我看著劉教官的臉都青了,心裡直發毛。”宋濂道,“不曉得,待會兒到操場上,他這麼罵我們整我們呐,這下子死定了。”
“對奧,一隊拿了團體錦旗,個人第一。三隊四隊各兩個優秀。咱們抱個大鴨蛋,二位教官顏麵掃地。”
“哎,你們就知道錦旗不錦旗,長江的腿受傷了也不管。”廖醫生道。
正說著,嚴教官陪著廖代表走了進來。大家立正敬禮。長江欲起,被廖醫生一把摁下。
廖代表不常在黃埔,常著西裝。周旋於廣州黨政軍商各界,為黃埔籌集銀元和大米。銀元買槍炮,大米喂肚子。廖代表被尊稱為黃埔之母,當之無愧。
“嗯,傷的挺重。”廖代表俯身看看長江。
“是啊,爹,二隊的幾個人,在受傷的情況下,互相幫助,體現黃埔的精誠親愛。不僅取消成績,反而被批評,你們當長官的太有失公道。”
“奧,我這閨女替你們抱不平了。哈哈。”
“報告黨代表,他這腿,這幾日應該修養,每天定時換藥。操練不能參加。”燕子道。
“嗯,又一個替你說話的。好,批準了。陳長江,你這幾日就好好養傷。養好了,再訓練!”
“是!謝謝長官。”
“哎,丫頭,今天你娘生日,我來是告訴你,甭忘記了,晚上回家。你,沒良心的。”
“奧,記著呐。爹。”
“好,我有事,先走了。”
走到門口,嚴教官回過頭來。“告訴你們幾個,不準翹尾巴。黨代表在路上表揚你們了。說你們團結精誠。你們五個統統打進前十名,三個前五。範繼白第一98環,唯一的超過90的。黨代表誇你,快準狠,神槍手。陳長江,帶傷跑完全成,射擊第十,黨代表誇你,堅韌不拔,將來有望成大器。實際上,真正的贏家是我們二隊呐!他們拿的是虛榮,咱們爭得是實力!”說著笑眯眯的走了。
“耶!”弟兄幾個擊掌相慶。
“看胡景鴻,第一名。那個傲的。89環,我們繼白98,比趴下他!”
“是的,說是要請客呐。就差裝個花尾巴,扯脖子,冒充大公雞打鳴了。”
“要是胡景鴻他們知道繼白98環,會什麼心情?”
“心情嘛?就是喝了一杯美酒下肚,正在滋潤呐,一打眼,酒瓶裡,一隻死蒼蠅。”哈哈。
你說,繼白是隻死蒼蠅?幾個人大笑。
“這下子。劉教官該高興了。不會整死我們了。”
“難說,本來他該拿的錦旗,他該在校長哪兒露臉的。現在都歸金教官了。還是差了勁。”
劉教官從門外探入腦袋:不許驕傲!黨代表的話,自己肚子裡骨碌就行了。不要亂說,不要顯擺!陳長江留下治療,你們幾個滾回操場訓練。
是!
廖醫生拿出兩個蘋果,切開來,一人一塊。“來,恭喜你們,不稀罕他們的紅花。”
“對!有你們的蘋果,誰稀罕他們的紅花。”宋濂歡呼。吃完蘋果,廖晨回家了,其他人滾回操場。隻有長江留下來,接受腿部處理。
燕子退下長江的布襪,卷起褲管。呀!從腳踝到小腿腫脹發紫,粗如象腿,十分嚇人。燕子為他用藥水清洗,一邊掉下淚來。“陳大哥,你傻,都這樣了,乾嘛逞能,比個射擊,有那麼重要莫。”
“嗬嗬,沒什麼的。扭個腳,腫個腿,沒什麼的。”
“還沒什麼?你腿不要了?”
“哎,陳醫生,哭什末嘛,這有什麼,幾天就好。”看到丫頭這麼關心自己,長江心裡湧起一絲久違的暖意。自從少年離家,沒人為自己流過淚。“哎,陳醫生,你這可不適合作軍醫。這個就掉淚花子,那戰場上,血肉橫飛的,你不要哭的稀裡嘩啦,得像兩條珠江水嘍。”
燕子笑了:“瞧你。陳大哥。腿都這樣子。還嘻嘻哈哈的樂呐。”
陳醫生沒再掉淚,仔細地用手沾著藥膏塗抹在在長江傷處。長江覺得藥膏涼絲絲的,手指抹處,既舒服有覺得緊張。第一次有姑娘接觸自己的肌膚。
“陳醫生,我自己抹吧,我夠的來。”
“彆動!你哪會?這是我們醫護乾的。”
“陳大哥,你是隊長,應該是二隊最棒的吧。”
“哎,可不能這麼子講。大家舉我作這個隊長,大概是看我年齡大點,又當過兵。”
“那倒不一定。年紀大的也有。”
“我們隊裡,各種人物都有。學東西最快的是光宗,那小子腦袋瓜子這個叫靈光。人個學幾遍,他一遍就會,還比人個好。實操最好的是繼白。各種操典樣樣標準模範,最最要服氣的是射擊。他打槍有天才估計全校第一。蔣校長在台上宣布胡金鴻89環第一。我壓根就不信。彆人的成績或許上上下下有好有壞,繼白平常趴著打就是滿環。這次雖然是跑操後,但我看著繼白打的。跑,打,動作一氣嗬成,體力充沛。不會有什麼意外。嗨,你看不是,果然第一!不過沒想到,那樣跑著打,能打98環。乖乖太厲害了。”
“哎,陳哥,你家裡都有什麼人,給我講講唄。”
長江不知怎麼的成了話癆。反正沒事,就和燕子滔滔不絕的講起。這些事,自從年少離家投軍,上學,工作,又投軍,從沒人感興趣過,他也從沒講過。譬如一堆陳芝麻爛穀子,堆在倉庫的角落裡發黴。今天有機會搬出來曬曬太陽,心裡倍兒亮堂乾爽。
長江一直講到廣州,考取黃埔。燕子靜靜的聽。
“嗨,沒啥子呐。很多人都一樣的。最早是窮唄沒日子過,到處闖蕩。現在是跟著孫先生鬨革命,要自己解放,還要天下受苦的人都有好日子過,都解放。”
“陳大哥,你真不容易。也了不起。年紀不大,都真刀真槍打過仗了。”
“跟那些很多死去的人比,我運氣好。有一次,我們三個人並排衝鋒,左右兩個兄弟全倒下了,就我毫發不傷。我命大,閻王爺不收我呐。”
“老天保佑你呐,一直命大。”燕子輕輕的說,“軍人嘛,總會麵臨危險。不過,陳大哥,你還是要學會珍重。”
暮色四合,籠罩珠江。珠江水麵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似蜿蜒的巨大的冰塊反射出淡淡的寒光。水光連同天光一起投到黃埔軍校的操場和校舍。外麵傳來嘹亮的校歌。不顧天色漸晚,這歌聲依舊雄渾,直衝雲霄,欲掀開這濃鬱的暮色之幕。
醫務室裡一片寧靜。長江看著燕子,微光均勻的塗在她圓圓的臉上,在暗淡的房間反襯下顯得格外明亮。年輕稚嫩又多出一些聖潔,長江心中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流變周身。彷佛軀體裡破天荒的多出一股泉眼,汩汩的冒出清泉流遍全身,片刻間竟慌亂不知所措。
這一夜,燕子值班睡在裡麵,長江睡在隔壁房間的病床,醫務室裡就他們二人。他竟然難眠,小心翼翼的輾轉反側。腦子裡老是浮現燕子的臉,或寧靜或淺笑。一席長談,小姑娘在長江心中紮根,滋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覺。
南方。無論植物還是動物都茂盛而繁多。窗戶外,高大的樹木上無數的樹葉隨風間或颯颯作響;草叢間,昆蟲像一支龐大的交響樂隊,徹夜的鳴叫。他們如此歡暢,人世間的苦難與悲傷,追求與渴望都與它們毫不相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