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蔣介石回到廣州,廖仲愷終於如釋重負,立即張貼招考通知。翹首以盼的八方學子,聞訊蜂擁到軍部報名處。這天正好碼頭結算工錢,繼白自告奮勇去碼頭結賬,長江帶著曹康,華宏一早去了報名處打探。
繼白點清工錢,揣在懷裡。老趙拉住他努努嘴:“怎末你一個人?看好你的錢,小心牆角那個小子。”
牆腳的小子尖嘴猴腮,瘦不拉幾。繼白不以為意,答應一聲,急急出門。拐過彎,穿過十字路的中間,一輛黃包車急速過來,把繼白撞翻在地。車上下來個人,西裝革履穿著體麵,俯身一手扶起繼白。
“小兄弟,你沒事吧?”一手迅捷的掏出繼白懷裡的工錢。
繼白一把捉住錢袋:“你乾嘛?”
此人露出滿臉橫肉,一巴掌把繼白打翻在地,大聲嚷嚷:“你個小畜生,故意撞老子的車,偷我的錢。”
繼白翻身跳起來,一把揪住那人。“這是我的錢,你還我!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這時嗶嗶哨子響,兩個警察跑了過來,把兩個人分開。
惡漢道:“警官,這小子偷我的錢。”
繼白道:“他搶我的錢。錢是我的。”
警察點著殺威棒,陰陽怪氣的說道:“一個說他偷,一個說他搶,我信誰啊?”
“老總,是他偷。我看的真真的。”那個瘦不拉幾的小子鑽出來。
“我也看見他偷!他故意撞翻我的車。這位先生好心扶他,他反偷這位先生的錢袋。”車夫道。
“這麼多人看到你偷?你說他搶,你有證人?有人看見他搶?”警察問。
繼白瞬間明白了這是個局。“老總,這錢是我發的工錢,剛領的。我在那邊碼頭乾活的。不信,你可以過去問。”
“你要我過去問?你他媽的是個什麼狗屁!一看就是個外地佬,窮瘋了,做小偷!趕快滾,老子心情好,要不然,抓你坐牢。”
“說著把錢袋子扔給了惡漢,轉身就走。”
“哎,老總,你不能這樣。那錢真是我的。”繼白上前拽住警察。旁邊的警察上來一警棍打落繼白的手。繼白感覺骨頭碎了,疼的蹲在地上,捏著手齜牙咧嘴。
繼白忍住疼痛,跳起來追上去,那可是弟兄四個起早貪黑汗流浹背換來的錢!警察舉起警棍照著繼白的腦袋就要砸下來。這時一雙手抱住繼白的腰,把他拽到路邊。隻見那惡漢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錢塞到警察的口袋裡:謝謝老總,謝謝老總主持公道。坐上黃包車揚長而去。
抱住繼白的是老趙:“剛才在那兒,沒敢和你細說,他們是一夥的。”
“老趙,你乾嘛抱我?”
“我不抱你,你腦袋瓜子被打開花了。”
“不行,我要去警察局報案。”
“警察和他們也是穿一條褲子的,你沒看到哇?專門坑外地人。”
“啊,警察這麼黑,這廣州沒王法?”
“廣州亂著呐。越軍,桂軍,滇軍還有洋人,商團,黑社會,地痞流氓,要飯的,逃荒的,亂著呐,哪個是王法啊。他們弄死個外地人,跟踩死個螞蟻一樣。”
“嗯!”繼白咬牙。
“白娃,來,你沒吃飯吧。我領了兩塊錢,給你一塊。”
“不,老趙。我們錢還夠。哪能要你的錢。”看著老趙的手裡,捏著一塊銀元。銀元亮閃閃的顯得老趙的手越發的烏黑八七。“老趙,相信不,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打碎這肮臟的世界,絕不要這樣過做牛做馬的生活。”
繼白怒目圓睜,一拳砸在牆上,血茲拉一下衝出來。
“奧吆,看你這娃子。這血性氣!”
告彆老趙,繼白心中雖憤憤不平,但還是急急的往報名處去。
路過一座高大的院牆,裡麵伸出幾顆高高的樹枝。這個季節裡,還有五六顆紅實的果子掛在枝頭。繼白肚子立刻咕咕的叫起來。那果子在樹的頂端,人估計是采不到的,遲早被鳥雀吃掉。
在山裡,果子是他的朋友。他撿起一塊石頭眯眼一瞄,隨手甩出,樹枝折斷,幾個果子落下來。這是忍饑挨餓的窮小子打小在蓮花塘的山林裡練就的本事。他撿起果子,在衣裳上擦擦,吃下後肚子飽了,人有了力氣。
繼白正準備離開,幾個當兵的衝過來,不由分說扭住他的雙臂推到大院子裡去。
一個軍官,過來照著繼白就兩個大嘴巴子。“狗日的,也不看看誰的院子,就他媽的砸果子。”繼白一看這架勢,心想糟糕,這是撞到哪家顯貴豪門家了,都有軍官看門的。
“長官,在下一時餓昏了頭,砸了幾個果子。你們人也打了。籠統幾個果子。實不,我賠你錢就是。”
“幾個果子?幾個果子,老子揍你不累手?你個狗崽子,石頭砸破了大小姐的頭,你闖大禍了。看你邋跨相,不是個好東西。賠?你能有幾個錢?來啊,給我搜搜,看看他有幾個錢。”
上來個士兵,一個銅子沒摸到,在腰帶裡搜出了繼白藏著的一個玉鐲。山娟給他的一對,他舍不得都當,就留了一個。那個上尉對著光看了半天水色。“小子,偷的吧?”
“不是。家裡的。”
“就你家,有這個?”說著放進口袋。
“長官,這個真是家傳的,你不能這樣。”
“我先保管,待會兒報警察,查清楚了是你的自然給你。是偷來的,抓你坐牢。”
“長官,這樣,玉鐲子先放你這兒,你先放我走。我有急事。”
“嗬嗬,想跑?沒門。”
“不。長官,我是湖南的,來廣州投考黃埔軍校。今天軍校報名。你再不放我,就趕不上報名了。”
“就你,還投考軍校。來,大夥看看。這德行。”說著轉身出去。此時的繼白確實不中看。衣裳襤褸,頭發淩亂,又被打的灰頭土臉,嘴角泛著青紫,還掛著血跡。
範繼白一個人關在一個小屋裡,數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心急如焚。
他大聲呼喚:“來人哪,來人,我要尿尿!”
一個兵士打開門:“臭小子,事情多!”
話音未落,繼白一拳衝在他肚子上,瞬間跑出小屋,直奔大門口。那兵士追出來大呼。門口三個兵士聞訊一起撲過來。繼白急於出去,拳腳齊飛,三個人挨了幾下哎吆怪叫,居然一時拿他不下。門外剛好回來五個兵士,一看,吆喝,誰在這兒撒野。一擁而上撲翻繼白。繼白楞的拚命掙脫。兵士找來繩索腿腳捆了個結實。
這小子,還真野氣!兵士把他扔到小屋,任他喊破嗓子也無人理睬。千裡迢迢,曆儘辛苦來到廣州投靠軍校,結果陰錯陽差關在這個小屋裡,真是造化弄人。眼看著窗外天色向晚,繼白心如死灰,仰天長歎。
正在此時,有士兵進來,鬆開他腳上繩子,把他帶到前麵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隻見兩個男人坐在沙發上。一個個頭不高,一身乾淨的白色西服,頭發整潔,顯得紳士又洋氣。另一個著一身軍裝,魁偉高大,樸實但威嚴。那個上尉站在他們身後。
白色西裝男子很詫異,繼白居然被綁著,叫士兵趕快鬆了綁:“聽說你砸破了小女的頭?”一個年輕的女子頭上纏著白紗布坐在旁邊。
錯過了報名時間,繼白沮喪之極無精打采。他抬起頭來禮貌道:“對不住先生,對不起小姐,在下一時之錯。在此賠罪。在下理應賠償損失。”
“這玉鐲歸還你。對不住,年輕人,扣押你這麼久。”
範繼白神色暗淡:“說什麼也沒用。錯過報名時間了。”
“你真是來報考黃埔軍校的?”
“嗯。我千裡迢迢湖南來,在廣州碼頭扛活一個月,就是來考黃埔軍校。沒想到幾個果子,哎!錯過了。這就是命?”說罷,狠狠一拍腦殼。
“年輕人。哈哈。命。嗯,是命。今天你闖到這兒,就是命。隻要你符合報名條件,我保證給你一張報名表格,如何?”
“真的?”繼白低垂的頭昂起,豎直了萎頓的身體。
“真的。”他指著旁邊的軍官:“看見沒,他就負責招生,他那皮包裡就有報名表格。這樣。我們餓了。顧隊長,帶他洗個臉。我們一起吃個便飯,邊吃邊聊,看你符不符合報名條件。”
回到餐桌上,白衣人舉目一看,範繼白煥然一新。挺拔的身軀,整齊的短發,潔淨的臉龐在燈下閃著青年人的青春光彩。
“嗯,嚴教官。你看看這小夥子身體怎樣?”
穿軍裝的教官上下打量幾眼:“身體夠了,顧隊長說,剛剛一個敢打八個。”
“報告長官,我當過兵!”繼白挺起胸膛,朗聲答道。
“奧,不錯,有當兵的樣子。”那軍官點點頭。
“來,坐下來,先吃飯。”
人逢喜事精神爽。剛剛還如霜打的茄子,現在恰如雨洗的春筍。範繼白真的餓壞了,一天就吃了幾個果子。這些飯粒兒都似長了腿,剛一入口,就撒開腳丫子,越過喉頭,奔向肚子裡去。這個月苦壞了。很久沒見過白米飯了,還談什麼葷菜蔬菜。
“不急,小夥子,你慢點吃。”白衣人樂了。
繼白不客氣,既是富人之家,不在乎幾碗米飯。他也不吃菜,三碗飯先倒到肚子裡,填平一天來肚子的裡凹下去的窟窿。在第四碗時,才跟著二位的節奏慢慢的吃菜下飯。仿佛這才開始吃飯。
“年輕人,你倒是不客氣啊?”
奧,繼白笑笑,略微的不好意思:“這種小事,恕在下不客氣。”
“奧,小事?何為大事?”
“考入黃埔軍校,矢誌從軍。跟隨孫先生,拚殺疆場,掃蕩各路軍閥,掃蕩舊中國的種種汙穢,造就一個朗朗的新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