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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又逢同道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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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繼白和山娟帶著皮貨到來城。賣掉貨,見三個學生模樣的青年站在十字街頭的高台上演講,他就站在台下津津有味的聽著,這讓他想到了白先生澎湃的略略年輕的模樣,台上台下時時響起掌聲和喝彩聲。

忽聞號子嗶嗶的急促響起。一隊黑皮警察衝過來,揮舞警棍驅散台下看客,衝上台區和學生扭打在一起。那三個學生哪裡敵的了十來個如狼似虎的警察。瞬間被掀翻在地,用麻繩反捆了雙手,臉上也被拳腳招呼得鼻青嘴腫。警察隊長歪帶帽子,揮舞警棍驅散看熱鬨的人群。派兩個警察押著三個青年回警察局關押。自己領著其他人奔向東門大街。東門大街也有學生在站台演講。

繼白讓山娟躲在皮貨行裡,轉身續著那兩個警察和學生。那兩個黑皮警察抽著煙,說說笑笑,時不時罵罵咧咧,踹上兩腳三個學生:“快走,媽得!不好好念書,吃飽了撐的,出來瞎鬨個神馬屁東西!”

繼白不緊不慢,晃晃悠悠得隨著他們。拐進一條長巷子,前後無人。繼白小跑幾步追上去,一拍左邊警察肩膀。那警察剛回頭,繼白一掌猛砍在他頸上。警察沒來的及哼一聲,就癱倒在地昏死過去。另一個警察叫一聲,呀哈!繼白迅速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一把摞下他肩頭的長槍。

“不動!啊?”黑洞洞得槍口頂著他得胸膛。那警察嚇得麵如土色,舉起雙手。

“不動,肯定不動。你手拿穩了,不要碰那個,哎,那個鉤子扳機。”

繼白掏出尖刀,割斷學生手上的繩子。抓起另一把槍,背在肩上。

“你們快走,聽著,在這兒,看著你的人。等我們走過巷子口,我把槍放地上。自己盯著槍,數到一百,再過來拿槍。要是不聽話,追過來,吃槍子。命可就一條,啊!”

“哎哎,你們走吧。我不追,我看著他。”

那瘦警察隻盼著繼白趕快挪開槍管,幾個煽動的學生,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殺人要犯,跑就跑了算個屁,要是槍走火,那自個兒小命就嗚呼哀哉了。看著三個學生跑過巷子口。繼白再跑過去,把槍放下。隻見那三個學生在那裡站著。

“哎,怎麼還不跑!”

其中一個長圓的臉膛,就是在台上演講得那個青年,笑笑:“兄弟,謝謝你。我們等你呐。走,一起走!”說著拉著繼白飛奔。四個人轉街末巷來到一坐房子,進的房內。

那青年笑道:“謝謝兄弟相救。我叫陳長江,就是來縣城裡的。你貴姓呐。”

“嗨,我姓範,叫範繼白。是山裡片子村的獵戶。”

“啊,範老弟,獵戶啊,身手矯健,膽魄過人呐。”

“奧,我聽你在台上講得好。看警察捉住你們。就跟過來,乘機放了你們。不費事,那兩警察沒啥用。”

“奧,你對我們講得感興趣?”

“範老弟談吐不俗嘛,讀過書吧?”長江抬頭問道。

“稍稍讀過。”

雙方聊的甚是投機。

“範老弟,現在全國革命風起雲湧。革命的中心在廣州。中山先生要在廣州開辦軍校。我等幾個要去投考。不知道範老弟去不去。”說著遞過一張揉的皺巴巴得報紙。這報紙不知幾經輾轉才落到這青年手中。繼白仔細閱讀著上麵的招生啟事。讀完後說道:“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好吧。範老弟。此去山高水遠,關係重大,商量一下是應該。不過時間緊迫。我們後天下午三點的船去省城,然後從省城趕廣州。你若有誌同去,定趕來同往。記得後天下午三點!”

怕山娟等的心焦,繼白告辭後匆匆而去。

“長江兄,為何對山間一獵戶如此竭誠相邀?軍校招生,不是誰都能考的。”

“哎,你們噻!範老弟,雖為山野獵戶,但瞧他敢打倒警察,頗有俠肝義膽。救我們,勇氣過人,出手乾勁利落。令人佩服。若是能相交,共投軍校,才是人生快事。”

“軍校招生是要考學問的。要考文章,算術好幾科。光有身手膽氣恐怕不夠。”

“嗯。這倒是擔心的。看他英氣俊朗,談吐不俗,能讀報,應該是上過功課。他既是取走報紙,自然是有興趣,而且談到革命一事。我見他也是熱情洶湧,頗似同道中人。來與不來,他自會據己衡量。我倒是很希望他來呐。”

山娟在皮貨行外的十字路口打轉,擰緊眉頭四處張望,心急火燎不住的埋怨:這冤家哎這冤家,管哪門子閒事,和警察作對!這,這。

望見繼白出現,才長吐一口氣,臉方舒展開來。繼白小跑著來到跟前,臉膛上鋪著一層細細的汗珠,再加上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睛,整個人顯的光彩熠熠,繼白似乎十分高興。山娟子悶在心裡的一肚子責怪,瞬間蒸發的無影無蹤。她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自己的丈夫很高興,她也不由得打心眼裡生出高興,隻伸手抹去他頭上的汗珠子,連一句埋怨的話都舍不得說出口。

一邊走在回去的路上,範繼白一邊和她說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出了城,繼白把山娟抱上馬背,自己牽著走在前麵。他越說越興奮,回身望著山娟:“娟子,我想去廣州,投考軍校。”山娟在馬上默默無語。

片子村的姐妹時不時流露羨慕。說她找了多好一個男人。雖不十分高大魁梧,卻結結實實,挺拔俊朗。尤其兩道眉毛雖細卻濃黑似畫,下麵一雙窄眼睛,棱角分明,看起來剛毅銳利。手腳勤快,地裡的活比得上多年的老把式件件在行。林子裡槍法準的像半百老獵人,每次進山,廢彆人一半的火藥,準扛回來彆人一倍的山貨。

賽黃金的是這男人脾氣好,對山娟好著呐。從來不像他們村的男人喝紅了臉,打牌輸了錢衝女人撒氣。不得了的是人家還會識文斷字。片子村能看的懂官家告示的大男人,隻有前頭的蔣老秀才。他胡子長肚子裡最有詩書,連他也曾說,山娟家的蠻有學問!滿有學問奧!

早晨,在水邊浣衣洗菜。大嫂子小媳婦三五成群嘰嘰嘎嘎。此時水塘邊像棲了三五百隻鴨子,熱鬨非凡:“山娟子,你家的男人,天上掉下來的吧!”總有一個女人拿繼白說笑。男人在一起聊漂亮的女人,女人在一起自然也會談夢想的男人。

山娟起初還不好意思:“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我爹在山裡撿回來的。”微紅了臉。

“我爹怎麼不給我撿一個回來噻,瞧我家得,那德行,哎!”

聽多了也就習慣了,她們的嘴裡的羨慕和心底裡的嫉妒攪合在一起,讓山娟子心裡麵晃蕩著甜絲絲的漣漪。是的,繼白就是好呐,我山娟子哪輩子修來的好福氣?村子的小媳婦們,沒一個有我嫁的好呐。多謝菩薩,多謝菩薩。

人太好不長久,日子太美也害怕。有的時候,夜裡醒來,她會犯一會傻。覺得日子不能太好,這世界怎麼會有長久這麼好的日子?娘小時候常歎氣,說人生下來就哭,就是來吃苦的。

她想,太好的日子一定是哪兒不對勁,哪兒潛伏著不詳的禍害。這日子不能這麼好,總該來點害處才對。什麼害處呐?繼白是當家的勞力,他可不能出什麼事!想著,她就轉頭看著酣睡的老公,伸出細末指輕輕的刮下的他的鼻子。他睡得正沉呢。寶寶更不能有事,他白白軟軟的,像剛出水的豆腐,碰都不能碰的。她又親親寶貝的臉蛋。

就我吧,摔個跟頭,或者生個病,感冒咳嗽。或者大一點,嗯大一點的毛病,也行。隻要寶寶和繼白好好的,還有爹爹,好好的。她默默的祈禱,大慈大悲的菩薩,保佑我們全家,有災有病就應在我身上吧,求求你。

可是該來的還就是來。她坐在馬背上,望著眼前的丈夫,然後抬起頭望著蒼天:“菩薩啊,你怎麼不讓我生病啊?”

繼白莫名其妙,傻瞪著她:“好好的,胡說啥子嘛。”

“你上來吧。”

繼白突然來到他家,山娟擔心他也會有一天突然離開。

繼白爬上馬背。山娟坐在後麵緊緊摟著丈夫的腰,把臉貼在丈夫的背上。兩個人隨著馬背顛婆,山娟依然能清晰的感覺到繼白寬闊的脊背隨著健碩的呼吸上下起伏。

“你非得要去末?”

“嗯,娟子,我要去。不曉嘛也就不曉的。現在曉得了。孫先生在廣州要開軍校,曉道了不去是不能得。我會憋悶死的。”

“嗯。”

“在家裡,我就跟南門口那堆草一樣的,隻有出去了,才有機會長出山裡的大樹呐。不出去,就一輩子,老了和爹一樣是個老獵戶,種田,打獵,過緊巴巴的日子。我想做更多的事。”

“那你去吧。我在家帶孩子。記得一定要回來。我不在乎你是草還是樹。草有草得好,樹有樹得好。千萬記得保重,事情嘛做得成就做,做不成就不做,不要難為自己,命最重要。答應我,一定要回來。好好的回來,我和寶寶在家等你。”

“你說的。我還沒走呐。”

“答應我,要回來!”

“好好,答應,答應,要回來。”

“南門口那不是草,是一堆菊花。秋天霜一打開的黃乎乎的。好看呢。”

繼白覺得背心裡濕漉漉的溫熱熱的。女人在他的背上流淚了。

“不成!想都甭想!”老爹一聽立馬翻臉。“小子哎,你的命是我救來的。我叫你做啥你做啥。現在我女兒給你了,孫子都有了。你要腳底抹油跑了,他們怎麼辦?我年紀大了,老骨頭了,不能管他們一輩子。要你管的!”

好說歹說,眼看兩天過去了,謝老爹死活不鬆口。範繼白捏著報紙悶悶不樂,耙拉兩口晚飯,回到裡屋。山娟看著蔫頭耷腦的丈夫,霜打茄子似的萎靡。把娃娃推到他手裡。

老爹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吧嗒吧嗒抽旱煙。

“爹,讓他去吧。他想去呐。”

“嘿,丫頭,這事你不要犯糊塗。就慣著你男人。這種事怎麼能慣!”

“爹。我不犯糊塗。他要去,你不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呐。你看他往日那精神,再看現在這迷糊樣。”

“不行。丫頭。人走了,苦的是你!龍配龍,蟲配蟲。小子哪來嘎多癡心妄想?再說了,丫頭,你傻啊?當兵打仗,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娘兒倆怎麼辦?!就算命好他發達了,發達了他不變心?!這年頭,那個當官的不抬幾個老婆!不要說了,直不曉得輕重!慣壞了你男人!”說完起身出了院子。

這一夜,繼白想著長江,想著軍校,廣東,孫先生,還有犧牲掉的白先生,輾轉不眠。夜色沉沉。他悄悄下的床來,來回獨步,見一窗月光似雪。山娟悄悄的起身,點起一支紅燭。拿起一個箱子。

“你的衣服,熱天的冷天的,都收拾好了。一個人在外麵,多看好自己。”

“娟子,這?”

“留不住你的心。你想去就去吧。乘爹熟睡了,你騎馬去吧。還來得及趕上船。”

“那,爹?”

“甭管了。我男人想做的事,我得幫。錢在爹那,我隻有幾塊零花錢,給你零用。說著打開一個花布包。裡麵一對玲瓏剔透的翡翠鐲子。這是我娘祖傳的。你拿著到城裡兌了。做盤纏夠了,剩下的留著花。記得,一個人在外麵,對自己好點。不行,就趕緊著回家。我可不稀罕你做樹做草。我隻要你這個人。”女人流淚。

“娟子,這怎麼好呐?”

“你想不想去?”

“想。”

“那還說什麼。多說了。我男人要做什麼,做女人的就要幫的。快走,遲了,爹醒了,就走不掉了。”

兩人躡手躡腳出的門來,牽過黑馬出的村子。萬籟無聲月明如霜。

山娟退下繼白的肩頭衣衫,狠狠的咬一口。繼白發出一聲悶哼。接著又在另一個肩頭深深咬下去,咬的娟子一嘴鮮血。

“記住我們娘兒兩!”

繼白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嗯,記住了。”策馬揚鞭而去。

老爹吧嗒吧嗒抽旱煙。蹲在高坡上,看著繼白疾馳而去。老爹老了,到這個年紀,隻想著一家人聚在一起,有飯吃有衣穿安安穩穩的就好。誰都曾年輕,但年老的人再不記得年輕時的做派。年輕人更不知道,有一天年老體衰時會有什末想法。

人就是這樣子。說是同一個人,一個名字,年輕的和年老的,根本不是一個人,歲月的隔閡無法消弭。就像這大山裡頭,花開不知有落,草枯不知有榮。各走各的季節,不會妥協。

幾天後幾月後幾年後,片仔村的大嫂子小媳婦們,又在河邊說笑。“哎,山娟,撿來的男人又丟了,好福氣沒得消受不起。”

娟子笑笑,高興就搭兩句。畢竟太好的福氣常人就是消受不起。自己好歹消受過了,丟了又怎樣?再說,他也未必丟了呐。

自己夜夜在心中盤弄著呐,繼白在廣州也一定在惦記我們娘兩呐。這種惦記雖然辛苦,也有說不出的勁頭。這力量,就像渴了泉水給她的力量,餓了野豬肉給她的力量一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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