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中英肩膀和左腿都吃了槍子。取出後,反正做不來事,回蓮花塘休養。第一天去唐家換藥就看見芸兒了。芸兒還是老樣子,似乎略胖了一點。芸兒心疼他受傷,但也慶幸傷不及要害,口中念叨感謝菩薩。她不熱衷於光宗家的山貨生意,天天還是跟在郎中後麵開藥治病,搞得光宗也時時往尚家跑。光宗娘不樂意私下怨懟:“哎,你看,這在咱家吃的頓數,比他們家還少。咱可是娶媳婦,又不是倒插門。”
“嗨,瞧你這個老婆子說的。”逗著鳥的唐老爺白她一眼。
“你樂還,兒子都跑彆人家。”
“嗨,天天晚上不都歸巢麼,歸巢就行了,老婆子家的,小氣吧啦!”
紅婉爹接下了兩個團所有的一批新軍裝。鴻銘天天來幫手,起早貪黑,比誰都賣力。
“哎,鴻銘,你沒個事?怎麼整天的泡在我這被服記。”
“沒事。上次打古城,那事真叫個險驚呐。”
“甭講了,講過幾遍了。我不好聽那個。你們男的天天打打殺殺的。”
“你以前不是老泡在軍營,對打仗老有勁的。”
“現在,不。現在,我隻對被服記的活有勁。”
“忙個衣服,有什麼意思?那個打仗,我滴個怪。”
“去去,沒意思,你走,找你有意思的去。我整天都忙死了,彆在這兒,幫倒忙!”
“不是。你這也有意思。有意思。來,給我,怎麼叫幫倒忙,不做著事嘛。”
格花和鬆子走了進來,說是光宗喊我們去他們家吃飯呢。
還有中英和秀兒,一桌子圍圓。唐老爺,唐家三個娘樂哈哈的,下廚弄菜。不豪奢,但極新鮮。魚剛出水,雞剛出籠。豆子先采,菜蔬先摘,滂滂滿桌。
吃吃喝喝罷。
光宗道:“今天請大家來,有個天大消息。”
“什麼消息。彆賣關子了。要不然,我們白吃走人了。”
“來,芸兒。”光宗輕輕拉起芸兒。“告訴大家,我們有娃娃了,我要當爹了。”光宗興奮的大叫。
格花尖叫跳起來。“啊,芸兒姐,有娃娃了,太好了。”跑過去,輕撫摸著芸兒,芸兒臉色紅雲一片。三個女孩子到房間說悄悄話去了。
“哎,你是不是,可以和我們一起了?”
“這下子,我爹該放我走了,他會有孫子了。聽你們講的,我的心這個氣,你們都乾過仗了,就我沒有。”
光宗錯了。老唐還是不同意。老唐說:“第一芸兒有娃了,還需要人照顧。第二,雖然,這中華民國成立了。但好像袁大總統和這革命黨還整天鬨哄哄的,這天下未必太平。你看這中英才去了幾天,這胳膊腿都挨了槍子了。偏一點,打到身上,可能就小命不保。現在加入,可不放心。芸兒,你同意他走不,就是加入白樹新,白先生那裡?”
“爹。光宗。我搞不懂,這些人為什麼整天的你打我我打你。好好的過日子不好?乾嘛搞的死的死傷的傷,不值當,我也不喜歡。要我說,就留家哪不去。”
“哎,芸兒和娃娃,勾著我。但是那邊末,也勾著我。”光宗對著鬆子,拽下一個樹枝嘎嘣搉斷。
格花摸著芸兒的小肚子,“姐,有娃娃,什麼樣?”
“等你有了,就知道,我現在就是不想吃東西,有的時候有點嘔心,想吐。”我爹把的脈,喜脈。
“姐,她動不?”
“啥丫頭,還早呐。才剛有。”
紅婉在旁邊嬉笑。忽然間笑容凝固,似乎若有所思。但迅速又恢複了,仍然說笑。不過有東西沉到笑容下麵,笑得好累,仿佛笑容底下係著一塊大石頭。
走在回去路上,紅婉終於收起笑容,默默不語。鴻銘被喜酒衝昏了頭腦巴拉不停。走到蓮花塘邊,覺得紅婉不對勁。“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一點不舒服。”
“奧,準累了。這幾天,看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忙成什麼了。”
“彆說了!鴻銘,你回家吧。我想一個人在這待會兒。”
“沒事吧?我陪你!”
“不要了。我想靜靜哈。”
“我不說話,就坐這。”
“不行。你煩死了。走。我一個人坐!”紅婉忽然大叫起來。
“好,好,我走,發嘎麼火噻。”鴻銘囁嚅著挪開腳步。
不想吃東西。吃東西想吐。芸兒的話雷鳴一般在紅婉耳邊哄哄作響。難道?難道?她不敢想。
當黑夜如波浪拍打著她,她才驚醒起身回家。第二天她趕走一早過來的鴻銘。等鴻銘走遠,她和爹媽說,要去趟古城看些布匹,一個人跨上馬去了。
暮色四合,鴻銘一匹快馬飛進古城。街上燈光初上。鴻銘來到尚記藥鋪跳下馬。逛逛的擂開門板。尚亮打開門板:“關門了。明天來吧。”
“我,二哥。鴻銘。”
沒等屁股落穩。“二哥,告訴我紅婉出什麼事?”
尚亮詫異,“哎,紅婉?出什麼事?”
“二哥,你不瞞我。”
“嗯,紅婉。我多久沒見這丫頭了。”
“二哥。不瞞我。今天早晨。紅婉不對勁。宋爹讓我在意點。今早,我一直悄悄跟著紅婉。我跟了她一天,一直我看著她回家。然後,我馬上又回你這。紅婉什麼都不說。宋爹爹急死了。”
“啊?”尚亮愕然。看著一頭大汗的鴻銘。“宋爹讓你來的?”
“二哥,她從你這出門,到酒館坐了兩小時,到古城河邊呆了兩個小時。要不是害怕她出事,盯著她,我早就來問你了。你說啊,甭搞出事來!”
“她,她,哎,這丫頭!愁死人!”
“說啊,二哥,急死人!”
“她,有了,有娃娃了。你瞧,這什麼事嘛。挺好的一個丫頭,咋回事嘛!”
鴻銘的腦袋嗡地一聲,眼前金星四散。這一夜,鴻銘輾轉不眠。
不眠的還有紅婉。坐在古城河邊她曾獨自嚎啕大哭。淚水淌完了,現在是想辦法的時候了。是的,事情總要解決,她可不是個隻會淌眼淚的弱丫頭。她解開從尚亮那裡抓回來的藥。用熱水衝了一碗,端起來送到嘴邊又放下。
紅婉沒去布匹行,獨自跑到古城二團找到中英。兩個人坐到酒館裡。上次的醉酒,讓中英隱隱心有餘悸。似乎紅婉也沒有多喝的意思,中英略微寬心。
“中英哥,這個芸兒都有了,你有什麼打算?”
“嗨,不提了。過一天算一天。你看,我現在傷沒好利索,保不準哪天就嗝兒屁了。不想那麼多。”
“你亂講八頭蛆!什麼嗝兒不嗝兒的。一對新婚人,兩個失意蟲。要不,咱兩湊合湊合?”紅婉半認真半戲虐的盯著中英。
“這叫什麼,以毒攻毒啊?”中英隻當紅婉玩笑。
“哎,你看著我。看有沒有過,哪怕一丁點這個想法?”
“什麼?”
“咱兩啊?”紅婉直起身子。
中英直搖頭,腮幫子鼓嘟嘟的。“嗚烏,沒有。”
紅婉身子縮回去。“哎。”
“紅婉,你發什麼神經?哎,我看,鴻銘這小子喜歡你。整天屁顛顛的往你那兒串。要嫁人,找他包成。”
紅婉騎在馬上,心事重重。為了腹中肉,哪怕中英有一點意思她就嫁了。雖不如光宗英俊,中英也是一個好人,過日子總是不錯,關鍵是中英是孩子的親爹。可是中英真的沒一點這個意思。在這前,紅婉從來也沒想過中英,即便那晚酒後亂性。不能這樣把兩個人生生的捆在一起一輩子吧?
晚上對著那碗藥。紅婉實在喝不下去,她悄悄地撫摸著肚子,淚珠兒滾下來。以後,我還會遇到光宗哥那樣的人嘛?還會有誰比自己的腹中肉更親近的人?想到這,端起藥碗從窗口潑出去。一晚又一晚,一碗又一碗。潑出最後一碗,她認了。一個黃花閨女忽然有了身孕,這個對她意味什麼,對她父母意味什麼,紅婉知道。她認了。為了腹中肉,天塌下來,我宋紅婉頂。
第二天,她喊鴻銘不要忙活了。推著他來到蓮花塘邊。蓮花塘是蓮花塘人的血脈,也是蓮花塘人的神仙。每個人有心事的時候都會悄悄找她訴說。
兩個人坐在石頭上。紅婉從打擊中恢複過來。她昂起頭說道:“鴻銘,咱兩自小鄰居。自從光宗芸兒結婚後,你老往我家跑。我曉得你的心思。今天,挑明了說,你彆來了,咱們不合適。你再找吧。比我好的人多的是。”
鴻銘憨憨一笑,過了會兒。“紅婉。問你個事,我想去白先生那兒,和中英一起當兵,跟白先生他們乾,你看成不成?”
“你爹娘同意就成。問我做末?不相乾的。”
“相乾的。我想娶你做媳婦。”
“不行的。”
“行的。我打小就喜歡你。我們一起玩,上學,下學,青梅竹馬。那時,你是最漂亮的女孩。我想長大後就娶你,一輩子在一起。可是你說要嫁光宗。我急死了,沒辦法,我沒得辦法,隻好算了。現在光宗娶了芸兒。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我可私下高興了。我覺得這就是上天的安排蓮花河的保佑。我要娶你。”
“鴻銘。你人好,會有好女子來配你。甭找我。”
“我哪個都不要,就想娶你。你就是最好的女子。”
“鴻銘。光宗芸兒結婚那陣子,我魂不守舍,整天空落落的,好不容易才定下心來。我本也想著隻要你求婚,你願意,我就嫁了。現在不行了。”紅婉抹掉眼角溢出的兩滴熱淚。
“行的。十多年,我一直都想著娶你。除了我們自己,沒東西擋得住。過去不能,現在不能,將來也不能。”
紅婉楞住,任蓮花塘的風像祖母的手溫柔的撫摸,她想起她的奶奶,和很多很多溫暖的東西。
“鴻銘。直說了罷。讓你死了心。你不要說出去。我懷了孩子。”
“嗯。曉得了。”
“啊?曉得?你聽到了我說的?”紅婉詫異他的平靜。
“尚二哥關照過我,如果掉了第一個孩子,就可能一輩子懷不上。如果吃藥不要這個孩子,我可能不會再有孩子。我,不能一輩子沒孩子。”
“額,曉得。”
“你聽清楚了嗎?”紅婉轉過頭來盯著鴻銘。
“額。清楚。”
“你去古城那天,尚亮哥那裡。你魂不守舍,沒注意到,我跟了你一天。你去哪裡,我跟到哪裡。我都曉得。”
起始,鴻銘總是不停的逼問:如何這樣,如何這樣?我怎麼辦,怎麼辦?然而,這幾個晚上,睜眼,閉眼都是這樣的畫麵:人群熙熙來往,紅婉獨自枯坐在酒館;古城河水流淌喧嘩,紅婉哭喊無助淒惶。他身如蟻附,終無法安臥。穿衣躡行至紅婉窗下,靜聽蟲鳴人泣。至一碗藥湯淋在頭上,窗口燈光熄滅,才一人岌岌而回。那陣子,他娘老是奇怪,鴻銘身上總是一股子藥味。
“我當孩子的爹。就當她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沒什麼。我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紅婉,我娶你。”
紅婉哇哇的哭了。哭聲激烈和水聲寧靜總是相得益彰就如那天古城河畔:“不行。我不連累你。”
“嗨,不是連累,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