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慈沉默,細長的指尖埋在雪兔長長的絨毛中。
又用另一隻手指去逗雪兔的脖子。
她安安靜靜的垂著眼,仿佛沒有聽見宋璋剛才那一聲嗤笑。
宋璋翹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又一把拽過沈微慈懷裡的雪兔放到自己懷裡來,淡淡的語氣:“再在這裡住一日,後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沒什麼。
沈微慈對宋璋是有感激的。
總之是他救了自己。
她點點頭,低聲道:“那勞煩二堂兄了。”
隻是懷裡的雪兔被抱進了宋璋懷裡,暖團子不在,忽然覺得懷裡微涼。
她側頭看向宋璋揪著雪兔的後頸,提著在麵前用手指戳它的圓臉,那雪兔便刨著爪子要去咬宋璋的手指。
沈微慈瞧著宋璋神色,眯著眼饒有趣味的逗弄。
他本是矜貴秀挺的麵容,因著那一雙冷酷的鳳眼,又有些邪氣和倨傲,看人時總是冷冰冰的揚著頭,又時常配著劍,身後還插著短刀,更叫人不敢接近。
況且侯府裡他與誰都不親近,她瞧著他與大老爺也不怎麼搭話,每回遇著他也是冷嘲熱諷,像是難以接近的人。
她沒想到他也有興致逗弄兔子。
沈微慈的目光實在太好察覺了,宋璋的鳳眸一轉,便與沈微慈看來的目光對上。
沈微慈一怔,她本是看宋璋手裡的雪兔,抽了空才看他一眼,竟叫他撞了正著,莫名的窘迫,心虛的偏過了頭。
宋璋將雪兔揪著放到她的麵前,挑著眉看她:“你試試,看它咬你麼。”
沈微慈覺著這樣有些幼稚,但看宋璋看來的神情,還是伸出手指,輕輕的碰了一下雪兔的鼻頭。
隻是它一直在蹬腿,應該是難受極了的。
沈微慈雙手捧過去,細聲道:“要不我抱著吧。”
宋璋瞧著麵前伸過來的白指,手指一鬆,將雪兔放進了沈微慈的手裡。
隻是那雪兔許是剛才受了驚,這會兒一落到沈微慈手裡得了自由,忽然就報仇似的一下跳起來咬向宋璋的手指。
宋璋猝不及防手指被咬住,甩了兩下竟沒摔掉,用了力才甩到了地上。
雪兔落到地上,接著一溜煙跑走了,宋璋的手指卻流了血。
沈微慈看著那血冒出來,連忙叫旁邊站著的譚嬤嬤去拿藥來,又下意識的用手上的繡帕去替宋璋將傷口掩住。
宋璋隻覺得一雙柔的不像話的手指放在自己手上,怔了下抬頭看向沈微慈。
隻見她低頭用手指隔著繡布按在他指尖傷口上,抬起頭時又一愣,手上的暖香也走了。
他不悅的將手指伸到沈微慈麵前問:“你就不幫我按著傷口?”
宋璋的神情淡淡看著她,好似這般做也是順理成章的。
沈微慈動了動手指,猶豫一下,還是低頭替宋璋按著傷口。
他的傷口很深,大抵是很疼的。
譚嬤嬤很快將藥拿來,沈微慈輕輕將繡帕拿開,便見著一條指甲蓋長的血口,沒想到雪兔不大,咬的口子卻不小。
她叫譚婆子拿熱帕來,耐心給宋璋擦了血跡,又將藥膏抹傷口上,最後再用絹布替他纏上。
沈微慈的動作有條不絮,也沒有見到血的驚慌,從容不迫的給宋璋包紮好,看的譚嬤嬤在旁邊都有些佩服。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處置乾淨了。
這時候天色已沉,燭火已經點燃,宋璋一直瞧著沈微慈的模樣,看著她垂著眼簾的如畫眉目,以及她纖長的長睫。
許是因著她在病中,一頭長發並未好好梳理,隻是用銀簪固定盤發,絲絲縷縷的落下了好些。
那隻銀簪是他第一回見她時就見著簪在她發上的,後頭他也見過她發上簪過玉簪,但她簪的最久的卻是這支已經很舊了的銀簪。
銀簪上的花色很簡單,兩根交纏的花枝,微微有些磨平了,花色都幾乎看不清楚,他瞧不出她為什麼這麼喜歡這隻簪子。
當手指包紮好,他看了看手指,又看向沈微慈:“陪我一起用飯吧。”
這裡隻有兩人,也並不顧及旁人瞧見什麼。
沈微慈抬眸看了眼宋璋,點點頭。
用飯時兩人坐在桌前都沒說話,倒是宋璋時不時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沈微慈好幾眼。
她吃的很秀氣,慢條斯理的,時不時偏頭咳一聲,病容在燭色下依舊憔悴。
星星點點的昏黃落在她指尖,鼻尖,和一直低垂的眼睛上,宋璋忽然問她:“伯爵府不打算大辦你們的親事。”
“這什麼意思你應該明白,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沈微慈捏著玉筷的手指一緊,又搖搖頭:“沒有。”
宋璋索性放下筷子,靠在椅上看她:“你真的願意?”
“去做妾?”
沈微慈頓了下,抬頭看向宋璋:我不會做妾。”
宋璋又深深看著沈微慈:“那你還喜歡他麼?”
沈微慈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喜歡章元衡,但她能感受到章元衡對他的真心。
他那樣溫和的人,總是小心翼翼的看她靠近她,這樣的守禮,又有家世清明的門第,且為人端方又有才乾,是個君子。
但他卻差點瞞著她,試圖讓她做妾。
她也明白她與張元衡大抵緣儘了。
她頓了下,卻低聲道:“喜歡。”
沈微慈這話是說給宋璋聽的,她知道宋璋對自己有意,不過她不會為側室,借著這事早點斷了這一絲曖昧也好。
她再清楚不過,她與宋璋之間不會有結果。
宋璋聽了這句,心裡無端又冒出火來。
他冷淡的看著沈微慈的臉,試圖在上麵找一些彆的情緒,可她一直這樣溫和,倒叫他又暗暗諷刺自己氣什麼。
她喜歡章元衡,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的身邊多的是女人。
可他的身體還是一下子站了起來,大步就往外頭走。
廊下冷雪正甚,他一腳踏進雪裡,隨從撐傘過來,又被他一腳蹬開,麵色陰冷的走出了院子。
他將剛才受傷的手指拿到眼前,看著上麵細致包裹住的絹布,上頭還有她身上淡淡的暖香,他冷笑一聲,直接將絹布扯下來扔到了雪地裡。
想要再用靴子踩在上頭,抬在半空又頓了一下,直接跨了過去。
沈微慈怔怔看著麵前空了的位置,又看向宋璋離去在大雪裡的背影。
晚上臨睡前,沈微慈泡了熱浴喝了藥,又靠在引枕上昏昏沉沉咳了好幾聲。
額頭上又冒起了冷汗。
月燈坐在旁邊給沈微慈擦汗,又擔憂的低聲道:“姑娘的這一場病,可能要病許久了。”
說著她又氣的快哭:“落到那麼冷的湖水裡,又拖了這麼久,要是真的落下了病根兒,我也見不得沈昭昭好過。”
沈微慈身上其實難受的厲害,身上明明是剛才沐浴後剛換的裡衣,這會兒覺得後背又滲了汗。
她問:“那隻雪兔找到沒有?”
月燈紅著眼哽咽:“姑娘這時候還想著那兔子,剛才丫頭捉去放籠子裡了。”
沈微慈伸手替月燈擦了淚:“這也算不得什麼,總有機會都還回來的。”
“這會兒睡吧。”
月燈這才抹著淚,嗯了一聲,又給沈微慈後背上墊了帕子,又道:“姑娘晚上彆覺得熱就蹬被子,太醫說了,還要多捂幾天。”
“老這麼咳,要多久才好。”
沈微慈側著身讓月燈忙碌,半闔眼有些昏昏欲睡。
月燈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今天二爺回來看起來還和和氣氣的,像是還笑了兩回,怎麼用飯時忽然就走了?”
沈微慈將頭埋在被子裡,沙啞道:“他到底救了我,為了做了主。”
“你彆多想就是了。”
月燈嗯了一聲,重新將沈微慈的裡衣拉下來,又將被子拉上去問:“姑娘今夜留幾盞燈?”
之前沈微慈本隻留一盞燈的,後頭夜裡做噩夢就留兩盞了。
沈微慈沒有回頭,有些疲憊低聲道:“一盞吧。”
月燈又嗯了一聲,起身放下床帳,這才往旁邊的偏室去睡去。
整個屋子裡都很暖,一天到晚都不停歇的炭火燒著,即便這炭火是沒有煙的雪花碳,可花窗緊閉,屋子裡彌漫著沉屙的藥味,又兩三天沒有出去,沈微慈隻覺得胸悶的厲害。
聽著月燈去睡的聲音,她又咳了一聲坐起身,想過去開了窗戶喘口氣。
赤腳走在地毯上,她將窗戶微微開了一條縫,一縷冷風灌進來,她卻覺得胸口沒那麼悶了,這才又回床榻上去。
她腦海忽然又現出宋璋那夜裡過來吻在她唇上的場景,還有今天宋璋直接走了的身形,她心裡不知想什麼,捏緊了被角。
心裡不安的咚咚直跳,明知道不能再與宋璋有什麼瓜葛,偏偏總能與他撞在一起。
她心煩意亂的想著,本是困的不行,卻遲遲睡不著,偏偏又止不了咳,又開始冒冷汗。
反反複複的身子難受。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病過了。
又開始想,本來想要讓老太太請伯爵府的來,讓太醫診脈的,這會兒回去怕這法子行不通了。
她現在身子不行,太醫診脈估計也不會好。
聽月燈說太醫這回說她當真傷了身,影響懷身孕。
她再想不出彆的法子了。
眼眸半眯半睜,沈微慈吐出口熱氣,想讓自己彆想,不安的心思卻叫她想的更多。
靜謐的屋子裡忽然有腳步聲來,接著昏暗的床帳內透過一絲燭光,沈微慈一愣,警覺的一轉身,就見到宋璋站在床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