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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綱和楊時相對而坐,臉上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楊時捋著花白胡須,緩緩道“首輔,官家針對大相國寺的安排,是下了狠手。”
“如果能完成,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一旦局麵失控,必定引起滔天波瀾,官家建立的威望都會儘數損耗殆儘。”
“這件事,隻許勝不許敗的。”
說到這裡,楊時問道“老夫做事,喜歡未算勝先算敗,如果局麵失控,你說這事兒怎麼壓下去?”
李綱想了想,說道“官家準備充分,不至於失控吧。”
楊時說道“萬一呢?”
這個老人是飽學之士,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在政事堂當了次輔後,一心為國,是真正的國士。
李綱問道“楊公是怎麼考慮的?”
楊時正色道“如果真失控了,為了降低對官家威望的打擊,你把老夫推出去,就說是老夫鼓動官家做的,罷免老夫,流放南方就是。”
李綱很是驚訝。
沒想到,楊時的回答如此決然。
他想了想,正色道“楊公以次輔的身份頂罪,肯定不夠。真發生極端情況,我李綱也願意頂罪。你我之輩,誌在大宋興盛,豈能看著大好局麵葬送呢?”
楊時深邃的眸子中,也有一團火光燃燒,說道“你我之輩,忍將夙願,付與東流?官家是聖主,自當輔弼官家。”
兩人相視一望,目光愈發的堅定。
一個四十開外,一個七十出頭,已經是兩代人,卻豪情不減。
……
鄆王府。
趙楷和趙構相對而坐,神情都有些悶。
遷都一事,鄆王府和康王府都損失巨大。如今大相國寺被抄沒,投在大相國寺的錢被割了,兩人都難受。
趙構說道“三哥,官家一意孤行打仗就罷了,連大相國寺也直接沒收,管得太寬了。”
趙楷問道“小九,要不你入宮勸一勸?”
趙構眼中帶著試探,搖頭道“要去勸說官家,也是三哥出麵,輪不到我。”
“彆,我怕皇帝。”
趙楷神色冷靜,搖頭道“皇帝把我忘在旮旯角落,我就已經燒高香了。”
“他想起我,那就是大麻煩。”
“這一次大相國寺的事情,我頂多讓人去鼓噪一番,不會親自去,我的身份太敏感。”
趙構有些失望。
趙楷的影響力大,他如果親自出麵,趙構就可以藏在後麵跟著。
趙構皺眉道“仔細論起來,大相國寺放貸賺錢,那是人家的私事。同時,大相國寺放貸解救燃眉之急,也是救人。皇帝的所作所為,明顯是不對的。”
趙楷說道“小九,彆在這裡拱火了,有本事的,你去叩闕請願。”
趙構眸子中閃爍著思索神色。
叩闕,也是機會。
一旦去叩闕,自然會有無數人站在他的陣營,會有無數人支持他,對他養望是非常有利的。
見趙楷真不去,趙構起身道“三哥不願意去,我責無旁貸。我康王府的錢,不能就這麼打水漂了。”
趙楷看著趙構的模樣,心中一笑。
錢是一方麵。
趙構是不滿足現狀,希望能有權。
趙楷不一樣,作為曾經和皇帝爭鬥的人,壓製趙桓幾十年,跳出去稍有不慎,就遭到皇帝的全方位打擊。
趙構是普通親王,為了權力積極奔走也正常,皇帝不至於全方位的打壓和防備。
……
東京城,何家。
何渙坐在書房,下麵坐著諸多的人。
有東京王家的王仲山。
此人是秦檜的嶽父,是昔日宰相王珪的兒子,王仲山的外甥女是李清照。
王珪已經去世,王家沒了昔日的權柄,可是在東京城,仍然是有錢有人脈。
上一次遷都,王家也大受影響,為此王仲山很不待見女婿秦檜。
隻是想著秦檜在皇帝的麵前能露臉,才稍微給點麵子沒有追究。
除了王仲山,國丈朱伯材的長子朱孝孫也摻和進來。之前朱伯材去見皇後,希望皇後走點關係,安排朱家人做事。
可惜,卻碰了軟釘子。
朱孝孫沒有撈到好處,就和各大家族攪和在一起,借此從中賺錢,他也投了錢在大相國寺,損失慘重。
其他來的王公貴族,不是當朝掌權的人,卻是底蘊十足。
東京城作為大宋的帝都,一百多年的國祚,一代代的宰相和權貴家族傳承下來,如今的東京城,遍地都是王公貴族。
何渙年紀不大,可是他的父親何執中,昔日擔任宰相頗有影響力。
之前,何渙想通過白時中得到官職,卻什麼好處都沒有得到。
這一次卻損失慘重,心中也有怨憤。
何渙看向眾人,說道“諸位,皇帝的手段太恣意了,說收繳大相國寺就收繳了,明顯不合適。”
“這一次有太學生叩闕,還有許多禦史台的諫官。咱們這一次,必須迫使皇帝讓步,否則我們什麼都沒了。”
王仲山讚同道“我也同意,必須讓皇帝讓步。”
朱孝孫道“皇帝不能恣意。一旦皇帝恣意妄為,那就是國家的災難。”
其他人紛紛附和,神情激動,說著要去叩闕的事情。
恰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管家走了進來,行禮道“家主,無數的太學生和士人,往宣德門外去了。”
何渙站起身,激動道“諸位,該我們也等登場了。”
王仲山表態道“走!”
朱孝孫笑道“今日,合該我們這些人,讓皇帝見識下天下人心的影響力。”
眾人紛紛起身。
“大宋一向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官家乾綱獨斷,這是要不得的。”
“我大宋的曆代皇帝,從來沒有官家這樣的獨夫,必須讓官家讓步。”
“官家不讓步,就算今天喋血宣德門外,也在所不惜。我大宋的士人,沒有軟骨頭,絕不會屈服的。”
“對,絕不屈服。”
眾人慷慨激昂,似乎天生傲骨,從來不會屈服一樣。
這些人嘴上談的是主義,心裡想的都是利益。
在何渙、王仲山和朱孝孫等人聯合下,所有人為了利益站出來喧囂著鼓噪著,一窩蜂的走出何家,聯袂往宣德門去。
去宣德門的途中,一個個人高呼著說朝廷有奸佞蠱惑皇帝,讓皇帝執意掠奪大相國寺。
一條條街道上,雲集無數的人。
這是士大夫的影響力。
雖是如此,鎮守東京城的禁軍依舊穩定,負責皇城安全的軍隊也一樣,沒有出任何的岔子。
所有人雲集到宣德門,更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鼓聲浩蕩,回蕩不休。
越來越多的人雲集,從一開始的三四千人,擴充到**千人,再突破一萬多人,烏泱泱的人充斥在宣德門外,聲勢浩蕩,仿佛要掀翻一切。
恰在此時,趙構也來了。
趙構的出現,讓何渙、王仲山、朱孝孫等人激動。
何渙主動湊上去,拱手道“在下何渙,拜見康王。今朝廷有難,康王不懼危險請願,大仁大義,令人佩服。”
其他人紛紛吹捧著。
趙構得了所有人的吹捧,心中也升起一絲的得意。
這一次,他就是為了反對皇帝來的,皇帝不能生殺予奪,就是要接受監督。最主要的一點,他想做一個有點權力的王爺。
沒有實權,就多一點名望。
反正他沒有造反,皇帝難不成還能殺了他嗎?
趙構心中愈發的期待,不卑不亢道“諸位,我們之所以來請願,不是和官家做對,隻是為了糾正官家的錯誤而已。”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所有人在皇城外靜坐請願,沒過多久,李綱帶著楊時、吳敏和徐處仁一起來了。
李綱目光掃過去,率先看到了趙構,正色道“康王,您不該來的。”
趙構正色道“為國為民,為了大義,本王責無旁貸。請李相公轉告皇兄,他強占大相國寺,做得不妥當,請皇兄收回成命。”
話音落下,何渙也站出來。
何渙行了一禮,補充道“李相公,官家此番針對大相國寺,錯謬有三。”
“第一,強占大相國寺,是與民爭利,不是皇帝該做的事情。”
“第二,佛門是清淨之地,恣意插手佛門的事情,恐怕會遭到佛祖怪罪。”
“第三,大相國寺已經是正常的商業運轉,關係萬千百姓的生計。一朝改變,依靠著大相國寺生活的百姓,恐怕會家破人亡。”
何渙鄭重道“請李相公轉告官家,不能再錯下去了。”
無數人此起彼伏的喊話,都抨擊趙桓,認為趙桓做錯了。
李綱看到這一幕,臉色也是鐵青。
一群嘴上談大義,私底下隻管利益的人,實在是讓人惡心。
他心中也歎息。
皇帝太會挑事兒了,又搞了一樁大事情。
好在他已經穩定了各部的尚書,勒令主要的朝臣不準摻和。
目前還好。
否則六部尚書介入其中,那就是大麻煩了。
李綱仔細看了來請願的人,沒有多說什麼,就帶人轉身回宮。
李綱進入大殿,行禮道“官家,宣德門外有無數的人叩闕,有上萬人了。”
趙桓從容笑道“真是一群‘有骨頭’的人啊。”
“金人南下攻打東京城,沒見這麼多人請願一戰。”
“朕隻是對付了一座寺廟,就有這麼多人跑出來請願。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這些士人何嘗不是呢?”
李綱沒有接話。
他沒有錢投去大相國寺,也不反對皇帝處置大相國寺,隻是鬨得太大了。
楊時提醒道“官家,一定要謹慎啊!”
趙桓沒有半點驚慌,笑道“不必擔心,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中。走,我們去宣德門的城樓上坐著看。”
李綱、楊時、吳敏和徐處仁跟著趙桓出宮。
一路來到了宣德門的城樓上坐著,沒有露麵,隻是在城樓上坐著喝茶。
“報!”
恰在此時,王宗濋來了,行禮道“官家,目前何渙、朱孝孫和王仲山等一批領頭的人,都調查清楚了。”
趙桓問道“都有問題?”
王宗濋回答道“都是一群作奸犯科之輩,該殺!”
趙桓臉上笑容綻放,吩咐道“先抓何渙,下獄問罪。”
“遵命!”
王宗濋立刻應下。
他帶著禁軍下了城樓,一路往皇城外來,走到趙構、何渙等人的麵前。
趙構主動道“王指揮使,官家有什麼吩咐?”
王宗濋斜眼一掃趙構,淡淡道“康王且看著就是。”
話鋒一轉,王宗濋目光落在何渙的身上,高聲道“何渙!”
何渙站出來道“有什麼事?”
王宗濋說道“朝廷接到檢舉,你何渙犯下大罪十二。”
“第一,逼死莊戶王大壯。”
“大觀二年,王家為了占據王大壯的水田,悄悄派人打斷了王大壯兒子的雙腿,再借錢給王大壯為兒子治病。因王大壯無法如期還錢,王家霸占了王家的十畝水田。王大壯兒子病死後,王大壯走投無路自殺。”
“第二,何渙當街撞死賣炭翁。”
“大觀三年,何渙驅車狂奔,在東京南城撞死了一個賣炭老翁,事後逃離而去。”
“第三,何渙逼死商販陸仁甲。”
“政和元年,何渙看上了商販陸仁甲的烹飪手藝,想要強行讓陸仁甲為其做事,遭到拒絕後,安排人汙蔑陸仁甲玷汙女子,逼得陸仁甲以死自證清白。”
“第四,何渙打死丫鬟……”
一樁樁一件件,從王宗濋的口中傳出來,何渙的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
怎麼突然間,把十多年前,以及近二十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了。
何渙心理素質差,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急切道“王指揮使,我,我……”
王宗濋吩咐道“你有什麼話,到了監獄中再說,朝廷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卻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帶走!”
一聲令下,禁軍直接帶走了何渙。
如果王宗濋不宣布何渙的罪證,是直接抓人,趙構、朱孝孫等人都不會同意,所有聚集的人也不會同意。
何渙犯了罪卻不一樣了。
沒有人敢阻攔。
王仲山咽下一口唾沫,忽然道“莫非官家要一個個的抓人,該不會吧?”
趙構道“不會的。”
朱孝孫說道“肯定不會的。”
一個個說著話,隻是許多人的氣勢,卻驟然說了許多。
時間流逝,請願的人依舊很多。
王宗濋拿了何渙下獄,又回到了城樓上,站在趙桓身後。
轉眼小半個時辰過去。
趙桓吩咐道“繼續,把王仲山抓了。朕一個一個的抓,隔小半個時辰抓一個,看看這些人到底能撐多久?”
言語中,趙桓有著不屑。
一群軟骨頭且有諸多罪行的人,沒事兒學人家叩闕,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他一個個抓過去,看誰撐到最後?
王宗濋應下後出城,來到趙構和王仲山等人的前方,目光掃了一圈後,吩咐道“王仲山!”
轟!!
王仲山仿佛如遭雷擊,腦中瞬間都一片空白,臉上更是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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