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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興滅繼絕,查漏補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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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三,基本上就是最冷的時候。

天空中不時飄過雪花。

朱翊鈞叫停了另一邊鑿冰趕魚的太監。

將釣竿交到蔣克謙手裡,起身伸了個懶腰。

走到陳經邦身旁,接過他烤的魚,看著有點焦了,隻好貼心地賞給跟在身後的中書舍人鄧以讚,又拿過張宏烤好的。

朱翊鈞招手,將幾位輔臣也招過來圍爐而坐。

中間圍著烤爐,四周撐著擋風的布,倒也不算冷。

“天氣寒冷,朕直接說正事吧。”朱翊鈞將雙腿伸直,靠近火爐,“關於兩淮的鹽政,諸卿有什麼看法?”

本來說去萬壽宮談正事,結果張居正對他桌案上的銅磬過敏,堅持要去文華殿。

最後雙方都懶得走,就乾脆就在太液池旁圍爐而坐。

說到正事,幾名輔臣都露出了認真的神色。

張居正率先開口,提醒道“既然說兩淮的事,不妨把申侍郎跟戶部也叫來。”

朱翊鈞從善如流。

他看向中書舍人鄧以讚“鄧卿,去將戶部尚書王卿、吏部侍郎申卿一並叫來。”

後者剛要動作,朱翊鈞又加了一句“將司經局洗馬餘卿也一並叫來。”

鄧以讚拱手退下,直奔六部官署。

張居正開門見山問道“陛下指的是關於哪方麵的看法?”

說著,解下披著的大氅,疊放在腿上,把手也塞進大氅的絨裡。

朱翊鈞坦誠道“根據海禦史發回的奏疏,兩淮的鹽政存了不少貓膩。”

“朕自信海禦史能清掃一番。”

“但,欽差巡鹽,說到底也隻是一陣風,就怕風過了無痕。”

中樞不可能年年派一個欽差去巡鹽,況且以後欽差不一定都是海瑞,也可能是鄢懋卿。

欽差巡鹽隻是給水潑不進的兩淮鹽政,敲開一個口子。

要想以後年年都把稅額拿在手裡,還是得靠頂層設計。

根據半個月前南直隸發回的奏報來看,海瑞已經開始動作了,中樞也得趁早準備進場的事情。

高儀婉拒了李進烤的肉串,接上話道“陛下是想將巡鹽的事形成定製?”

朱翊鈞轉過頭,看向高儀,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意思,先生。”

“欽差巡鹽不過是權宜之計,朕想趁著這股風,改製鹽政。”

“不過朕德薄才疏,隻是愚者千慮,具體還得問過諸位閣臣的意見。”

張居正自動略過了皇帝的客套話,沉吟起來。

他直指核心,緩緩開口道“改製兩淮鹽政……”

“海瑞的奏報,內閣也看了,兩淮估摸著能再出五十萬引的鹽。”

“已經占天下產鹽五成了。”

“確實有些尾大不掉。”

鹽課轉運司有六,兩淮產鹽七十萬引、兩浙四十萬引、其餘四處加起來才七十萬引。

要是兩淮再增五十萬,可以說天下半數的鹽產了。

呂調陽眼皮一跳,忍不住提醒一句“陛下,元輔,南直隸曆史淵源比較長遠,稅種比較複雜,不單單是鹽政一樣。”

當初鄢懋卿也替世宗動過兩淮的鹽政,隻不過被徐階擋了回去——正是因為那一句“鄢懋卿驟增鹽課四十萬金,(徐)階風禦史請複故額”,才讓徐階成為皇帝眼中釘。

鹽政隻是鹽政,割肉放血隻是上麵的人痛,還不算與整個南直隸刮骨療毒。

區彆就在於,無論多麼樹大根深的勳貴大員,隻要知道姓甚名誰,就翻不起風浪來。

反之,若是引得南直隸上下敵視,中樞也招架不住。

呂調陽怕就怕在,皇帝和首輔太過激進,引得南直隸上下一心,全麵反撲。

朱翊鈞伸出手,在爐子旁來回沁熱。

聽了呂調陽的話,朱翊鈞認可地點了點頭“呂卿的意思,朕省得了,今日就單論鹽政。”

南直隸不止是鹽政的問題,還有茶課、糧稅、官製、區劃、文化一係列的問題。

誠如呂調陽所說,要真是惹得上下反撲,要平息下來,可沒那麼容易。

如今中樞力有未逮,能動個鹽政就不錯了。

楊博忍不住道“如今隻是敲打鹽稅,南直隸的秋糧就拖了兩個月,陛下,不得不慎重啊。”

比起稅款,楊博更在乎糧食。

畢竟山西、宣大這些地方,就靠南方的糧撐著。

要真鬨翻了,這些地方可謂首當其衝。

朱翊鈞一怔,這事他還真不知道,畢竟戶部的事,他都扔給內閣處理了。

他追問道“拖了兩個月?什麼理由?”

楊博苦笑道“沒什麼理由,起初說是各個環節都照章辦事,耗時久了一些,恰好錯過了秋糧入京的點。”

“如今又是隆冬,運河四處都結冰,行船慢了不少。”

朱翊鈞歎了口氣。

這就是用大局脅迫中樞。

最難受的是,這種事往往還找不到一個罪魁禍首。

潛伏在體係內部的反噬,無論是隱蔽程度還是破壞力,都比魏國公那種所謂的南直隸一柱,要強上太多。

眼下大明朝的兩京,分彆是政治中樞與經濟中樞,中間一條京杭大運河,就是血脈相連。

若是南直隸每每拿大局挾逼,還真不好辦。

這事,還是得落到海運頭上。

反正人沒到齊,不好展開了議事,朱翊鈞正好過問一嘴海運的事。

他朝高儀問道“先生,工部造船的事怎麼說?”

高儀正用嘴對著手哈氣,被皇帝點到,忙回道“國朝不行海運百六十年,很多文書案卷,都已經丟失了。”

“工部懸賞工匠們手中的圖紙,稍微有了點眉目。”

“眼下朱衡正牽頭,先跟漕運衙門一起,先改良此前試行的船隻,交春之後,再試按原定路線試行海運。”

海運的船隻,不同於漕運。

眼下不行海運百餘年,早就沒有了當日鄭和下西洋的輝煌了。

如今要造海運大船,不得不進行一些考古式科研。

正說著,戶部尚書王國光、吏部侍郎申時行、司經局洗馬餘有丁,聯袂而來。

太監見狀,取出了三套椅子、大氅、以及暖身子的烤爐。

朱翊鈞伸手讓他們不必行禮,直接入座議事,而後跟高儀說完方才的話題“先生,朕說幾句,替我轉告給朱卿。”

“海運的事情,一頭在兵部,一頭就在工部。”

“倭寇的事,朕早晚會解決,希望工部能在這之前把大船造出來。”

“這是我皇考跟定安伯夙願,也是朕與內閣的心腹之病,還請多費些功夫。”

高儀點頭應下。

這時候人到齊了,張居正給申時行等分說了兩句,皇帝召人來要議的事。

張居正說罷,總結道“所以,陛下想改製兩淮鹽政。”

說完。

他又朝皇帝看去“陛下準備怎麼改?”

眾人都紛紛朝皇帝看去。

王國光若有所思。

餘有丁則是不明白叫他一個司經局的來作甚。

朱翊鈞見人到齊,便要說話。

下意識去抓身前的話筒,抓了個空,轉而有些尷尬地摩挲著下巴,緩緩開口道“朕聽聞海瑞說。”

“如今的兩淮鹽課,乃是轉運司打包賣給了鹽商商會,”

“鹽商商會再議價,賣給小鹽商。”

“這一點不好,朕以為得改。”

這就是侵吞公款的標準打開方式。

一個一級分包商,靠著二次定價權,幾乎是明目張膽地上下其手。

其中吃下的銀子,到誰的手裡,更是不言而喻。

更彆說商會取代轉運司,成為合法的分包途徑之後,私鹽,也能當官鹽賣。

轉運司賬目上乾乾淨淨,反正鹽工也不知道自己產了多少鹽。

小鹽商也樂見其成,畢竟進價雖然高了些,但貨可以多拿。

商會後麵的某些人,更是得以趴在稅源上吸血。

三贏——除了中樞少了稅款。

所以這個模式必須打掉!

四位輔臣和方才來的三人都認真聽著。

中書舍人在身後刷刷記錄著。

朱翊鈞繼續道“方才是其一。”

“還有元輔方才說得也切中要害。”

“兩淮出鹽太多了。”

“況且山東無巡鹽禦史,兩淮不得不兼管著山東。”

“如此體係龐大,確實顯得尾大不掉,朕以為這是第二個不合理。”

他話音不停,繼續說道“此外還有其三。”

“六個都轉運司,七個鹽課提舉司,各行其是,無有統籌兼顧。”

“譬如這不同轉運司的鹽,所售賣的州府,均有定數,山東轉運司的鹽,隻能在濟南府等十個州府售賣。”

“而淮鹽,則售賣至四十二個州府,如湖廣武昌府、河南汝寧府等地。”

“即便如此,行淮鹽的鹽商,還是會偷摸售賣到山東等地。”

“幾個轉運司,時常為此事鬨到中樞來。”

“又或者像幾名巡鹽禦史,經常為了邊引之事,爭執不下,耽擱正事。”

“以上三者,諸卿何以教朕?”

朱翊鈞說罷,環顧幾位大臣。

他說的三點,分彆是淮鹽的發售模式,淮鹽的體量,以及中樞的統籌權。

總而言之,都得改。

見幾人都陷入沉思,一時沒有言語。

他直接看向申時行,點名道“申卿,你是南直隸人,你先說。”

申時行連忙起身“陛下,臣從未以鄉黨自居,此事與籍貫無關!”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緊張“想法上或許沒有鄉黨,事實上總是存在籍貫的嘛,申卿不必緊張。”

申時行無奈。

腦海中快速思忖起來。

這三點必然不是空穴來風,皇帝侃侃而談,多半是心中有腹稿。

這是科舉破題啊。

申時行仿佛又回到了殿試那一天,腦中千回百轉。

皇帝究竟是什麼意思?

改良鹽政所提到的三點,鹽引發行……中樞統籌……體量……

申時行隱隱抓住什麼脈絡,卻感覺不夠清晰。

目光掃過一同被叫過來的戶部尚書王國光,以及餘有丁。

申時行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

一個詞彙,或者說政策躍然腦海中。

申時行遲疑了片刻,迎上皇帝鼓勵的目光,吐出一個詞“開中法!?”

朱翊鈞一拍大腿,長舒一口氣,熱氣肉眼可見。

他激賞道“重啟開中法!?申卿這想法倒很是值得討論!”

“諸卿怎麼看?”

開中法已然敗壞了,此時自然算是重啟。

幾位大臣一看皇帝這反應,當即明白了他的心意。

無語的同時,紛紛思忖起來。

所謂開中法,就是給鹽發行憑證,叫鹽引也好,鹽券也罷,總之就是有了憑證,鹽商才能購買轉運司的鹽。

那麼如何獲得憑證呢?那就是開中。

眾所周知,南方富庶,北方窮困。

直白來說,北方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就是中樞的負擔。

當初宋朝是怎麼做的?那就是放棄一切的統治負擔,一如燕雲十六州等等。

乃至於出現了邊軍打下來的地盤,中樞還會眼巴巴求和,將地方割讓回去的奇觀。

就是出於這種指導思想和心態。

如今的南人,也未必沒有這種想法。

但明廷中樞不一樣,太祖立國之後,就分封北方,成祖遷都之後,更是天子守國門。

北方,寸土都不能主動拋卻,否則就是動搖立國之本。

不能丟歸不能丟,怎麼治理就成了問題,經濟條件約束下,南北一定程度上的割裂,是不可避免的,光是糧食產量,就是天然的矛盾。

為了給北方輸血,開中,也就應運而生。

所謂開中,就是商販們,完成朝廷給的任務——譬如給北方運輸糧食、布絹等等,來換取鹽引。

也就是利用商販們,給北方輸血。

成本自然很高,但如果不想像前宋一樣,戰略性拋棄北方,這就是不可避免的運行成本。

楊博當場跳起來“陛下!臣認同申侍郎的提議!”

“開中法敗壞,乃是邊地軍民一大憾事,臣久聞陝西、山西、宣大、寧夏等地的百姓,懷念開中法。”

“若是開中法能複行,不失為良政德音!”

楊博的立場毋庸置疑。

在這件事上,朱翊鈞可以無條件相信代表北方利益的楊博。

開中法敗壞後,數次有大臣請求複立,都是邊人。

最近的作出嘗試的,就是隆慶二年,時任陝西三邊總督的王崇古。

有些人固然私心重,但推行國策,未嘗不能利用這些人的私心。

朱翊鈞欣慰地看著楊博,讚道“楊閣老曆任地方,見聞廣博,正當查缺補漏。”

這時,張居正鄭重道“陛下,開中法敗壞,不是沒有緣由的。”

朱翊鈞回過頭,迎上張居正的目光。

坦然地點了點頭“元輔說得是,朕也了解過一二。”

開中法的敗壞,也不是說這個政策如何不好。

而是……有些超前了。

因為在這種體係下,購鹽的憑證,也就是鹽引,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充當金融貨幣的身份——當時的鹽引,是商販中的硬通貨。

在落後的生產關係下,皇室持有了貨幣發行權,結果可想而知。

信用貨幣在這個時代的中樞手中,無異於太阿倒持,所謂的交子、寶鈔,命運如出一轍——無休止的濫發。

宦官、勳貴、官僚紛紛奏討鹽引,轉賣給鹽商。

嗯,皇室本身也不例外。

鹽引是錨定鹽的,濫發鹽引的結果可想而知,甚至造成了鹽商跑去轉運司,結果買不到的鹽的奇觀,一排隊就是排幾年。

這樣搞,鹽引自然成了廢紙。

到了孝宗時期,淮安人葉淇為戶部尚書,更是對開中法進行了一記絕殺。

那就是,繳納銀兩換取鹽引。

這一手,直接消抹掉了,策動商販為北方輸血的本意,變成了中樞攫取銀兩的鬨劇。

開中法也全麵敗壞。

換句話說,隻要不能遏製濫發鹽引,開中法,始終不能成為國策。

張居正這是在提醒小皇帝,不要將此作為斂財的手段,那是飲鴆止渴。

朱翊鈞先給張居正吃一顆定心丸“借鑒以往故事,吸取教訓,也是朕一直在做的。”

“若是要從申侍郎所倡,重啟開中法,必然不能濫發鹽引。”

“具體,還要諸位去廷議商議個章程,咱們在這裡,隻定大略。”

張居正得了皇帝不會濫發的承諾,拱拱手算是認下了。

王國光接過話頭,開口道“陛下,此法靡費頗高,內外也常有朘剝商戶的聲音。”

“彼時南直隸的言官,請罷開中法的奏疏,幾乎淹沒了戶部。”

說白了,任何政策都是有代價的,從沒有十足的赤金。

北方既然被輸了血,中樞也隻付出了鹽引,沒有增派徭役,那總有人在默默被朘剝。

其一,就是商販。

相當於將本身可以直接買到的鹽引,附上了一層徭役。

甚至因為路途遙遠,商販們後期乾脆直接在北方開墾田畝,然後將糧食運到北方有司的倉庫中,也就是所謂商屯。

無論是運糧,還是商屯,都增加了商販的負擔。

其二,就是南方。

由於商販增添了一層徭役,鹽的價格,自然要高一些。

本身的產鹽地,價格相對來說應該是最便宜的。

就為了給北方輸血,多花了錢吃鹽,自然會心有不滿。

當初淮安人葉淇,未嘗沒有迎合南人民意的意思。

朱翊鈞看向王國光。

他自然明白這位戶部尚書不是在唱反調,而是單純在從經濟上考慮這個問題。

這位撰寫《萬曆會計錄》的戶部尚書,乃是如今不可多得的金融人才。

當然,所思所想,未免也局限在會計成本上了。

朱翊鈞斟酌了半響。

想了一通現代金融知識來詭辯,來哄騙這位戶部尚書。

話到嘴邊,心頭一動,又咽了下去。

他在眾人的目光中,朱翊鈞又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斟酌措辭。

過了好半晌。

朱翊鈞終於想通,也想明白了方才覺得不妥的地方在哪裡。

前世共商習慣了,還未從這心態轉變過來,如今做了人主,卻不能還這般行事。

有些時候要機心詭詐,但為人主者,也不可失了堂皇大氣。

既然是國策,那麼利弊,因由,還是要說清楚的。

他緩緩起身,目光來回掃視幾位大臣。

麵色肅然,語氣懇切“元輔、先生、二位閣老。”

“王卿是老成持重之言,朕也不得不認可。”

他又看向申時行“申卿,朕也不虛言應你,此舉確係會增添南人的負擔。”

申時行連忙起身告罪。

朱翊鈞將他按住,繼續說道“朕也有一語,不得不在此私下說與諸卿,這話朕隻在此處認,上了廷議朕就不認了。”

他頓了頓,放緩了語氣,卻更顯嚴肅“南北矛盾,由來已久。”

“遠有南北榜案,近有如今的淮鹽案,不一而足。”

“蘇、揚等地富庶,一直為中樞造血,朕也是銘感在心的。”

“開中法增加南人負擔,必然有所不滿……”

“但,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

“此事不得不為!”

“為人主者,斡旋天下,混一南北,朕,避無可避,當仁不讓。”

“縱使南人有怨,商旅不忿,這開中法,朕也以為勢在必行!”

“諸卿以為然否?”

早上有點事,沒來得及寫,晚了一個小時16分鐘,不好意思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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