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威覺得自己像一片羽毛,輕輕地落入了一個怪異的世界。
他站在一間從中間斷開的教室裡,地板的斷口犬牙交錯,十幾個看起來像學生的人卻好像沒發現這一點,正在專心地熬製魔藥。
他們的模樣也十分古怪,大部分人的臉龐都模糊不清,仿佛沒有五官似的。少數幾個長著臉的人,五官卻像是隨意拚湊出來的,透著種不協調的怪異。
頭頂不是教室的天花板,而是一片荒蕪的黑暗,正如祖母所告訴他的那樣,黑暗中破碎的記憶畫麵像散落其中的星辰一樣。
頭頂左上方,是年輕的隆巴頓夫婦結婚的場景;往右邊看,則是弗蘭克·隆巴頓在母親的扶持下學習走路的片段;當納威站在教室邊緣的時候,看到腳下不遠處是年輕的父母正在氣呼呼地吵架。
眼淚不知不覺盈滿了他的眼眶。
“愛麗絲,順時針攪拌三圈以後,應該再逆時針攪拌兩圈!”
一個男人用溫和的聲音說:“你多攪拌了兩圈,看看你的魔藥,顏色是不是有些太深了?”
“抱歉,教授。”
紮著麻花辮的女孩吐了吐舌頭,連忙道歉。
納威驚訝地發現,這個女孩的相貌也不太清晰,隻是大約能分辨得出她的表情。
聽到兩人的聲音,站在前方的一個男生回過頭來,笑吟吟地看了女孩一眼。
男孩的相貌並不算英俊,隻能說五官端正、氣質溫和,深棕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深深的笑意和溫柔。
但是他整個人好像會發光一樣,霎那間,整個教室都變得亮堂起來了。
納威忽然就明白了,這一段是母親的記憶——哪怕她忘了自己的長相,也沒有忘記父親當時的笑容。
他心裡又酸澀又悲傷,還有一種無法言語的溫暖和幸福。他不忍心打擾這一刻,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
忽然間,教室裡的學生紛紛消失,一個黑發如瀑、膚色蒼白的女人大步走了進來,她眼珠子狂亂地轉動著,惡狠狠地揮動魔杖:
“鑽心剜骨!鑽心剜骨!”
咒語擊中了弗蘭克,那個年輕的、十幾歲的男孩瞬間變成了二十多歲的模樣,他倒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放過他——放過他——”
愛麗絲也猛地長大了,她撲過去試圖保護丈夫,自己卻被一道鑽心咒擊中!
暖洋洋的教室瞬間變得陰暗、冰冷,支離破碎的畫麵中,那個女人惡狠狠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本該死了,為什麼還活著?”
“黑魔王大人為什麼消失了?你們到底耍了什麼手段?”
“我的主人在哪兒?”
“回答我!”
貝拉特裡克斯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他們,女人時而憤怒的尖叫,時而又因為他們的痛苦而狂笑。
“住手!住手!給我停下!”
納威猛地撲向貝拉特裡克斯的幻影,瘦削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像一堵牆擋在父母麵前。
“滾開!”
納威憤怒地嘶吼著,聲音在黑暗中回蕩。
然而咒語的光芒徑直穿透他的身體,繼續折磨著身後的弗蘭克和愛麗絲,納威徒勞地揮舞手臂,扔出咒語想要把可惡的食死徒擊退,但卻毫無作用。
他無比悲觀地意識到,這隻是記憶,早已發生,無法改變。
憤怒如同岩漿般在他的血管裡奔湧喧囂。
聽著父母的慘叫聲,納威的雙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這一刻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聲音格外清晰。
他舉起魔杖,滿是怨恨地喊道:“鑽心剜骨!”
就如同之前的繳械咒一樣,這道虛弱的鑽心咒依然穿過了貝拉特裡克斯的身體。
但就在這個時候,女人忽然緩緩轉過頭,那雙瘋狂的眼睛竟然直直地對上了納威的視線,仿佛跨越了時空的阻隔,真正看見了他。
納威忽然感覺到極大的恐怖,他喘著粗氣,強迫自己定在原地,沒有後退。
他沒有看到,趴在地上的愛麗絲忽然抬起頭,失神的眼睛轉向納威所在的地方,卻仿佛沒有焦距似的。
貝拉特裡克斯露出冷笑:“不願意說?那我折磨這個小崽子,你們也能什麼都不說嗎?”
她的魔杖指向納威。
這時,納威忽然聽到一聲響亮的啼哭聲,他猛地一個激靈,轉過身,發現一個嬰兒正躺在搖籃裡,雙腿用力地蹬著空氣,發出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放開他!”弗蘭克瘋狂地吼叫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神秘人根本就沒有來過!”
納威這才明白,貝拉特裡克斯並沒有真的看見自己,她所注視的是嬰兒時期的納威。
就在女人即將念出咒語的刹那,繈褓中的嬰兒突然爆發出強大的魔力——
整個空間劇烈地震顫著,嬰兒的哭聲仿佛化作有形的聲浪,食死徒紛紛倒飛出去撞在牆上,老舊的磚石被震得簌簌掉落,牆壁上甚至出現了裂縫!
釋放出這股力量的嬰兒下一秒就昏迷過去,麵色慘白地像紙一樣,呼吸聲微弱得幾乎消失。
隆巴頓夫婦發出野獸般的哀嚎,拖著被咒語摧殘到極致的身體,拚命朝孩子爬去。
他們剛把孩子抱在懷裡,頭破血流的食死徒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憤怒地吼道:
“我要殺了你們!鑽心剜骨!鑽心剜骨!鑽心剜骨……”
複數的鑽心咒落在夫妻二人身上,他們甚至連慘嚎聲都沒有發出,瞳孔中的光芒無聲地破碎渙散。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一道紅光炸得粉碎,幾個身影如雷霆般衝進房間,瞬間製服了幾個精疲力竭的食死徒。
“弗蘭克!愛麗絲!醒醒!你們得救了,已經沒事了……弗蘭克!愛麗絲……”
聲音從激動的吼叫逐漸變成哽咽。
“他們還活著嗎?”
“還活著,但是……”
弗蘭克的後背已經被魔咒的力量燒得焦黑,他躺在地上,盯著天花板,一雙曾經溫柔的眼睛像是變成了不會轉動的玻璃球。
而愛麗絲則目光茫然地站起來,伸手撫摸著空氣,喃喃地說:“沒事了……沒事了……寶貝……乖乖……你不會有事的……”
“他們……他們好像已經……”
來人中的一個跪在地上,他一拳用力砸在地上,眼淚順著傷痕累累的臉頰滴落。
“幸好這個孩子還活著,這一定是弗蘭克和愛麗絲最想要看到的。”
另一個人小心地抱起昏迷的納威,擔憂地說:“但是……他可能看到了自己父母被折磨的過程……”
“不能放任不管,這段記憶可能會壓垮這個孩子,最好還是讓他忘掉。”
“可是,對這麼小的孩子使用遺忘咒……”
“隆巴頓夫婦一定希望看到他們的兒子快快樂樂的長大,除此以外,彆的都不重要。”
“讓隆巴頓老夫人來做決定吧……她是唯一有資格替他們做主的人……”
討論聲漸漸變得含糊不清,而站在一旁的納威早已經淚流滿麵。
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母親撫摸著的,並不是空氣,而是他自己的臉龐。
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這是記憶還是幻想,是曾經母親撫摸的位置剛好跟自己現在的站位重合,還是此刻,精神世界中的愛麗絲·隆巴頓終於獲得了短暫的清醒,看到了他?
納威分不清真實與虛假,哭得十分狼狽,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隻枯瘦的手,感受著對方指尖的溫度,淚水沿著臉龐肆意橫流。
“怎麼又哭成這樣?”
愛麗絲無奈又疼愛地說:“是肚子餓了,還是摔倒了?”
納威搖了搖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了,是奶奶不讓你玩焰火棒是不是?奶奶是為了你好,那東西對你來說有點太危險了……”
男孩還是痛哭流涕,無法言語。他張了張想要安慰母親,卻隻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嚎哭,渾身上下不住地顫抖著。
愛麗絲急得團團轉,連忙問道:“那是身體不舒服?肚子疼?還是哪裡難受?沒有發燒呀……”
她踮起腳尖,用額頭試了試納威的溫度。
突然,愛麗絲的話停了下來。
她往後仰了一下身體,茫然地看著納威,神色依然有些呆滯,但渾濁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不解。
“你……你……”
她的目光迷亂地在納威臉上遊走,像是瑟縮,又像是不確定。
“你是納威?”愛麗絲喃喃問道:“你怎麼……長這麼高了?”
……
新學期開學的前一天,維德看到了納威——隆巴頓家的男孩剛回到學校,就專門來找維德道謝。
“我媽媽能認出我了!她一次能跟我說好幾句話,還知道我現在是格蘭芬多,已經上四年級了!”
納威高興地說:“有她在,我爸爸也開始慢慢康複,昨天還跟我說,很抱歉沒有陪我去學校。”
“他們忘記了很多東西……連大部分魔咒怎麼使用都忘了,但他們都沒有忘記我……”
他的表情似哭似笑,喜悅和悲傷摻雜在一起,複雜得難以描述。
“隻要意識開始複蘇,徹底恢複就隻是時間的問題。”維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的父母都很堅強,他們一定能戰勝過去的痛苦。”
納威擦了下眼角,用力地點點頭:“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其實我原本想留在聖芒戈幫忙,但是奶奶堅持讓我回來上課,我爸爸媽媽也這麼說。”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可以坦然地說出“爸爸媽媽”這個詞。
“這不是很好嗎?”維德笑道:“因為你們以後還有很多相處的時間,所以才不用急於這一時半刻。而且你好好學習魔法,將來才能成為你父母和祖母的依靠。”
“依靠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行……”
納威有些不自信地摸了摸頭,猶豫了一下,問道:“維德,你知道貝拉特裡克斯嗎?像她那種被判了終身監禁的罪犯,關進阿茲卡班以後,應該就沒有機會再出來了吧?”
維德謹慎地說:“一般來說,沒有。”
納威的腦子忽然靈光了一下,追問道:“那不一般呢?”
“比如……有人去劫獄?”
維德以戲謔的語氣說:“監獄這種地方,在某些人看來,裡麵的罪犯個個都是人才,哪怕關進深海裡都會想要把他們弄出來,變成自己的助力,完全不管會不會天下大亂。”
納威一向不太能分清彆人開玩笑和說真話之間的區彆,如果是彆人,肯定以為維德在開玩笑,但納威卻憂心忡忡地問:“萊斯特蘭奇這種人,也會有人想把她弄出監獄嗎?”
維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與其擔心這種問題,你不如儘量讓自己變強。這樣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該擔心的也不是你……而是他們自己。”
納威身體猛地一震,眼睛微微睜大。
因為父母的悲劇,因為他自己的笨拙和弱小,納威長年被各種悲觀的情緒所籠罩,他悲傷難過,自怨自艾,哀歎倒黴的人總是自己,即使被斯萊特林們欺負嘲笑,他也隻是默默地忍耐下來。
和維德他們成為朋友,確實讓他變了很多,但納威知道,在內心深處,他自己一直都是那個被恐懼和弱小所束縛的小男孩,他沒辦法變得和自己的朋友們一樣“酷”。
納威從來沒有想過……他還可以把複仇的權柄握在自己手中!
這種顛覆性的說法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他緩緩低頭,注視著自己布滿大大小小傷疤的手掌。
“我總是很笨,記性不好,很容易受傷,什麼事都做不好,甚至連跟彆人大聲說話都不敢……”
納威聲音很輕地說:“但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
他腦海中閃過貝拉特裡克斯那充滿惡意、瘋狂、憎恨的臉。
而在他的耳畔,始終環繞著父母痛不欲生的慘叫。
那些人的說法是對的……這樣的記憶,確實讓他發生了永久的改變。
“就算是這樣……”納威緩緩地說,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也一定會做到!貝拉特裡克斯……該顫抖的人是她,該恐懼的人也是她!”
“還有小巴蒂·克勞奇、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
“如果有一天他們離開阿茲卡班,我希望……我能親手了結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