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人脈與暗處勢力的打探下,也終於有了關於小白龍的消息。
百裡安正觀察臨摹著手中的兩張紫品神符,聽到君河報來的消息,眉頭不由一時緊緊鎖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君河,神情凝重道“大師兄是說,三年前,亂幽穀一戰,白龍銜著我的屍骨,乘風直上百萬裡。
過天罡風神陣,闖諸神雷天劫,自九重天環飛三月不絕,最後為仙界隗江山金仙豐虛所鎮擒?”
尹白霜不解問道“白龍為何要在九重天界環飛三月?”
九重天歸於仙界所掌,是為飛升上神的九劫象征。
四界之中,凡飛升渡劫者,皆由天命所定,星盤軌跡皆有所記載。
若強行打破命數,強渡九重天,那便是違抗天命,與逆天何意?
更莫說頂著九重天的罡風烈火,九天雷劫的日夜鍛體,環飛三月不落。
此舉無異於更是挑釁天威,視六界秩序如無物,勢必會引來金仙鎮壓。
這多虧擅闖九重天者是上古滅跡的真龍,帝君必不忍龍族血脈斷絕,施以天誅之刑。
如若不然,換做他人,怕是早已在萬傾雷劫之下,灰飛煙滅了。
聽聞此言,百裡安沉默下來,不禁閉上眼睛,壓抑胸中萬千翻湧情緒。
良久才沉悶啟聲道“它是想去普陀山,求離火龍靈。”
龍是世上生命力最強大最長久的生靈,其身軀可與神靈並肩,其魂魄生來入聖。
普陀山,西佛之地,在亙古時期,此山曾養出過一隻護山真龍。
在久遠的時代裡,曾發生過無數次連神明仙人都震撼無力的恐怖災害。
天隕山崩,洪流倒灌入天,是那一隻名為‘離火’的真龍,燃燒了自己的身軀,焚乾洪流,撐起西方天地。
故而普陀山得以延續至今,上古時期的仙神也得意大半延續繁衍。
龍軀焚滅,其魂猶在長存。
六界有傳言,凡著死者之骨,淬龍靈,沐魂光,可重燃生命之火。
普陀山位於西方神隱之地,便是有著真龍血脈的小白龍。
要想找到此山,也隻能不斷在九重天內翱翔不絕,嗅著風中的魂力,追捕風息。
百裡安雖已渡劫,但畢竟是魔軀,並不可飛升仙界。
對於上清庭之事,遠不如人間這般通曉了解。
更不知這金仙豐虛是仙界之中哪號人物,那方勢力。
但即便如此,上清仙界,但凡能夠擠身入金仙之境者,又有那個是俗仙?
便是深受帝尊重用的三宗之首,百裡羽,蘇觀海,尹渡風這樣的人間強者。
也需得大道暢隨,修道生涯並無劫難隕落,還得再耗費個千百年的光陰,方可成就金仙之身。
如此算起來,這鎮龍金仙,竟是比那三宗之首還要強大難以抗衡。
君河看出百裡安的憂心之處,歎道“按照常理而言,上清皆的仙者本不該插手人間之事。
隻是這白龍本是在兩百年,已飛升入境,守護南瑤仙池。
未得帝尊命令,不得擅自離開,可它飛升入池不過十數載,便違抗帝令,擅自入凡下界,違背天規。
此龍雖身負真龍血脈,卻已在仙界緝榜之上,此番金仙豐虛將它鎮拿,實在是實至名歸。”
聽到這裡,百裡安心中一沉,道“這也就是說,若想救出小白龍,必須要與那位金仙豐虛正麵交涉才行?”
君河不能理解為何百裡安要想著救出白龍,皺眉道“恕我直言,少主大可不必如此,得罪一名金仙屬實不理智,若少主急於找回屍骨……
不若讓太陰大帝出麵索要,金仙豐虛必會給大帝一個麵子的。”
君河的建議雖好,可是在百裡安這卻是行不通的。
且不說百裡安絕不可能棄小白龍不管,任由它受天刑苦罰之痛。
以百裡安對小白龍的了解,它既然能夠在兩百年前,感知他身亡那年,違背天規下界。
兩百年後,又吞下他的屍骨擅闖九重天。
他相信,太陰大帝出麵索要屍骨必然不會太難。
隻是真正難的是,小白龍絕不可能輕易吐出屍骨交之他人。
到那時,金仙豐虛擔心自己得罪尊仙太陰,自然會使勁手段。
剖龍腹,掏龍胃,強取屍骨。
如此一來,小白龍避免不了一番苦頭吃。
見百裡安陷入沉默,君河心知他並不認可自己的想法,隻好退而求次,繼續說道
“若少主想保此龍,倒也不必非得與金仙豐虛正麵抗衡。
我還收到一個消息,十方城城主方佑,常年有隱患重疾在身,近幾年發作得格外頻繁,據說已有生命之脅。
十方城內有秘醫師進獻聖方,需以龍膽入藥。
十方城雖屬人間勢力,卻與鐘華仙府府主是姻親關係,其女方歌漁與昆侖神主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方佑雖不入上清庭,實力算不上人間絕強,但是在仙界之中多方仙人都需要看他臉色。
我聽聞那金仙豐虛與方佑更是關係匪淺,豐虛有意在明年三月份,以競拍方式,在十方城拍賣會上拍賣應龍。”
名曰拍賣,可實際上,誰人不知這天上人間,論財富雄厚至上者,唯獨十方。
上古真龍,絕無僅有,渾身上下皆為至寶,十方城所謀不小,自然要給夠這位金仙的好處。
君河又道“少主這三年間,雖暗中建立‘一滴血’,建樹頗廣,可畢竟發展年限過短。
論財力不過堪堪與一流仙門勢力相論比較,遠遠比不過十方城那樣的龐然大物。”
百裡安思索片刻,後道“明年三月舉辦的拍賣大會,也就是說還有七個月……”
他抬眸看向君河,童孔漆黑“若是在此之前,能夠吞下地下暗城,大師兄覺得,我們可有與十方城一拚之力?”
君河被百裡安不動聲色的野心著實震懾到了。
可細細深想下來,卻也不失為一個值得冒險一試的法子。
隻是……七個月就像吞並在駐紮在人間陰暗穢土大地萬丈之下的神秘勢力,未免有些天方夜譚。
百裡安也並非隻會做一切不切實際的大夢,他當然知曉此事之困難。
“若想事成,盲目策劃布局定然是行不通的,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他困於九幽冥火整整三年,如今再度踏足人間,當然需要先好好親身熟悉一下這個人間,再行謀事。
雖然前路困難險阻如萬仞高山,可對於百裡安來說,如今能有小白的消息,便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了。
根據君河的描述,在距離百裡安此刻所處之地最近的地下暗城組織,是在一個東七百裡的趙國國境之中。
趙國,乃是列國之眾,中下遊的小眾國家,國中奉養的仙宗門派,多數都是三流之列。
便是國教宗門,也不過堪堪二流仙宗,近幾年,被猖獗的地下暗城荼毒甚深。
據君河的消息描述,趙國國君膽小貪生,其國家宗門青羅宮宮主更是為首臣服地下暗城。
甚至連自己宮門之下的弟子,都能獻給地下暗城的分壇主做秘術實驗。
國中上下,怨聲載道,凡人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舉國烏煙瘴氣。
想必要不了幾年,國內的價值給地下暗城榨個乾淨,怕是就要被輕易拋棄,叫其他列國瓜分撿漏蠶食。
百裡安正巧,想在地下暗城買些消息。
不同於君河,有著葬心的記憶經驗的他,雖通曉人間事,魔界事。
可他再強,也無法將手伸進仙界,所以對於金仙豐虛,隻能一籌莫展。
可這地下暗城的城主,是秦國長公主趙文君,這個女人藏金多年,論本事手段,實則卻是在百裡羽之上。
這地下暗城在她手中,確實也經營得風生水起,光是販賣情報這一點,六界之中,便無人能及。
在君河手裡頭查不到的事,或許在地下暗城能有收貨。
以百裡安、尹白霜、嬴姬三人的腳程,七百裡的路程,卻也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功夫。
君河早已為百裡安備好了入地下暗城的條件,可事實證明,君河還是高估了趙國國君的實力。
還未等百裡安眾人入城,正好恰恰親眼見證了趙國的亡國之日。
趙國國都城門大開,無數百姓背著包裹行囊,牽著孩童幼子,魚貫而出。
城牆之外,並未見到大軍壓境。
城中,更無狼煙號角,隻見劍氣縱橫,殺伐滿城。
隻是那淩厲的劍氣揮灑之間,並未落到城中不通修為的凡人百姓身上。
偶有一縷劍氣斬入人群,斬殺的卻是試圖魚目混珠,借著凡眾混淆逃離出境的城中修士。
百裡安禦劍落在城頭,目光透過重重腥風血雨,看著天空之上禦劍穿梭不絕,蒼姿昭昭,劍袍獵獵。
那黑紅踏火夜麒麟的圖騰紋章,在血染的夕陽下望之如雲,氣韻風姿絕非尋常仙門修士能夠並肩比擬的。
百裡安雙眸不由泛起複雜的波瀾。
這剛一離開中幽,第一時間竟就先撞上了天璽劍宗的弟子。
百裡安不禁懷疑君河這番都有可能是故意安排的了,在天空之上纖陌縱橫的主劍陣裡,百裡安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隻見洗雪劍當空橫掃,劍氣強出又強收,爆發力霸道驚人之中又帶著一絲悠遠的古寒之意,空間驟寒,劍氣過風留痕,在風中卷著淩厲氣息如霜如塵。
西北方,兵力重點集結,正保護趙國國君準備拚死一戰突圍出城的千餘人。
在這有跡可循的劍氣橫掃之下,頸下三寸一處靈力節點瞬然爆破,血漿乍現,一身修為被一劍蕩了個乾乾淨淨。
整整千餘精銳部隊,瞬間失去行動力,甚至連手中重劍都拿不穩,哀鳴慘叫聲裡,接連如栽蔥般倒了下去。
唯餘那庸君一人駭然惶恐地站在那裡,涕淚縱橫。
雲容隻是沉沉靜靜地立於虛空之上,夕陽金光中,烏衣墨發,更襯她膚色白雪,脖頸修長,一雙秋水翦童清澈而明幽,眉骨明麗好似遒勁枝梅。
便是在這一片腥風血雨的殺伐裡,她的姿態亦有幾分冷澹的閒散之意。
她手中之劍,殺氣正濃,可出劍之時卻未傷一人性命。
隻見雲容抬起纖長勻秀的手,輕攏身上略為寬大的劍袍。
她平靜地掃視了一下城中的慘狀,白皙的側顏微偏,向自己身後的一名內門師弟吩咐道“將那批俘虜擒下,交於二師姐來審問。”
那名年輕的弟子手禮都已經拱好,正欲答是。
偏在此時,一股更為淩厲如麻的勁風從高處掀舞而來,大風搖撼著大地城樓,深藏龍吟劍鳴之聲,好似穿梭在千軍萬馬裡鏗鏘呐喊,又似神靈巨掌,拂去一切生命的痕跡。
風撕扯衣衫,那千餘眾修士的頭顱好似熟果自樹墜下,滾滾而落。
鮮血染紅大地,就連狂風湧起之間,都裹挾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味。
城中逃命的百姓固然知曉自己生命並無威脅,見此血腥一幕,仍舊忍不住崩潰地尖叫哭喊出來。
百裡安忽然感知到身側的氣息有了些許的微妙波動變化, 他心有所感,目光投望過去。
遠處山天相接的高樓處,一襲黑紅劍袍站在宛如沐血的殘陽斜輝中,彷佛與這片殺伐戰場格格不入,如此詭異靜謐。
好似將要融化在這片天光之中,在那襲曾經意氣風發的劍袍之上,竟是難以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他一步步走下高樓,紅漆木階上粘稠快要凝固的血跡很快染紅他的長靴白底,男人手掌穩穩地壓著腰間未出鞘的劍上。
那柄劍,卻不再是聞名天下的升龍,而是在普通不過,仙門隨處可見的一柄道劍。
“彆殺我……彆殺我……與我無關……真的與我無關的……”
趙國國君看到來人,魂都似乎快要嚇散了去。
兩條腿抖成擺子,甚至絲毫生不起平日裡自稱朕的習慣,。
恐慌地將兩隻手不端在胸前搓著,以卑微可憐的姿態求饒。
百裡羽麵無表情,甚至連目光都宛若是直落在深淵之中。
他目不斜視,與趙國那庸君錯身而過時甚至連手掌都離開了腰間的劍。
趙國國君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他被腰斬而斷,倒在血泊裡,再無聲息。
百裡羽抬眸,冷澹的目光好似看了雲容一眼,澹聲道“邪徒之下,沒有俘虜。”
百裡安這時才發現,他曾經的父親,天下劍主,秦國七公子之首,列國之中最英俊的男子。
此時,頭發竟已灰白蒼朽,全是死意。
曾經那雙亮如劍星的眸子,也如沉溺在渾濁的泥潭之中,再也看不見半分光輝亮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