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你不是在夏令營那邊看著學生麼?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
許青山還沉浸在學生們的奇思妙想之中,見薛雪情狀態不太對勁,有些奇怪地問道。
“老…老師!”
薛雪情上氣不接下氣,看樣子是跑回來的,一張俏臉上滿是汗珠。
“來了!那個!丘教授來了!”
許青山愣了一下。
“邱院來了?他來了就來了唄,又不是第一次見,他應該就是過來看看他們華清的學生怎麼樣吧?”
許青山理所當然地說道。
他還沒有意識到。
小薛說的丘,和他說的邱,根本就不是一個“qiu”。
“不是!不是邱院,是丘教授!”
薛雪情意識到許青山的誤解,連忙解釋道。
“是丘成桐先生,他突然來夏令營裡,問我們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也給這些學生開一場簡單的講座。”
“啊?”
這下換成許青山狀態不對了。
不是?
丘先生這是過來乾嘛來了?
知道老田也很關注這場保研夏令營,所以過來跟自己接觸接觸,給老田上上眼藥?
饒是許青山多智近妖,這時候也無法揣測出丘成桐的想法。
雖然說這次保研夏令營,對於京大校長周其鳳頗為重要,被其視為自己接下來進步之路中極為重要的一環。
同樣也被以田剛為首的各大京大數學學派的泰鬥們密切關注,他們希望許青山能夠作為學派中新鮮的血脈,真正展現出更強大的造血能力,為京大數學,乃至華夏數學,引領出新一代的風潮。
隻有綿延不斷的新鮮血液,一代一代的年輕才俊進入京大、脫穎而出,才能夠始終穩固住京城大學江湖盟主的地位。
但是,丘成桐再有什麼彆的想法,這個保研夏令營的級彆對他來說都太低了。
哪怕是丘田之爭,那也已經是院士層麵的爭論。
而且那還幾乎是田剛單方麵挨揍,都沒能還上幾次手。
像丘先生這種級彆的存在,用什麼大拿、大佬、泰鬥、院士級,都有些失了尊貴和顏色。
不誇張的說。
丘先生對於國內數學界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戰略核彈頭級彆的存在了。
看看楊振寧先生回國的時候,國內是怎樣的規模和待遇,就知道丘先生的待遇了。
起碼在95年的時候,是江總在京城親自接見的他,他也是當年94年華夏第一批外籍院士,其實無論是從待遇還是重視程度來說,丘先生都已經頭上頂著峰頂光環了。
但他選擇在後來炮轟老田。
許青山覺得丘先生的想法應該非常樸素。
一來,是覺得老田這個自己曾經的學生,何德何能能跟自己一個名頭?
二來,就是當年還在美國的時候,關於論文方麵的恩怨了。
不得不說,這些數學家們鬥爭的時候,一舉一動都顯得很樸素很直接。
但也就是這樣,許青山也有些擔心今天丘先生過來京城大學這個對於他來說已經有點禁區意義的地方開講座,是彆有用心。
“走,過去看看。”
許青山沉下臉來,保持鎮定,立馬起身準備去夏令營那邊,薛雪情連忙跟上。
與此同時。
丘先生正在辦公室裡,老神在在地喝著熱水,隻不過他在的位置,是學校批給夏令營的臨時辦公室,整個屋裡,現在就隻有丘先生一個人坐著,其他人都態度恭敬地站在一旁,方雲海眼觀鼻,鼻觀心。
或許是因為這夏天確實是太過於燥熱了,哪怕此時屋裡開著空調,方雲海也已經汗流浹背了。
搞科研的,特彆是搞數學的,不可能不知道當年的丘田之爭。
像方雲海這種活躍的人,當年在bbs上可活躍的很。
而且當年丘先生針對的可不是老田一個人而已,而是整個京大,甚至是整個華夏數學圈。
可他的地位實在是太過於特殊,以至於很多人哪怕被他指著鼻子罵,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方雲海:拜托了,小薛!速速把許老大搬來!這是我一個小小的助理研究員能夠招待的嗎?
其實說到底方雲海都沒想到為什麼丘先生會一個人出現在京城大學的校園裡,而且直奔自己的辦公室來。
剛剛進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哪個老教授走錯了地方,結果對方開口一說,他整個人就直接麻了。
因為如果不去談論那些恩怨的話,就單單從輩分來看,現在自己的兩位老大許青山和劉若川都算是田剛的學生。
而田剛又是丘先生的學生。
那自己就是人家徒孫輩的小嘍囉,放到宗族裡去還真就隻能去小孩那桌。
更讓他覺得抽象的是。
就丘先生這麼位名聲在外、彪悍戰鬥事跡傳遍大江南北的狠人,見到自己的時候,先是很禮貌地問自己是不是現在保研夏令營的負責人,又很認真地問自己能不能讓他增加一場講座
拜托!丘老先生,您沒有助理的嗎?您直接走官方通道,哪怕我們京大再怎麼不爽,那也都會認下來把您八台大轎抬過來開講。
好在。
在方雲海頂不住之前,許青山到了辦公室裡。
“丘先生?”
許青山快步地走進了辦公室裡,一眼就看到了在茶幾旁坐著喝水的老人。
這是他與這位久負盛名的“數學皇帝”的第一次會麵。
許青山之前確實設想過自己和丘先生見麵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會有怎樣的激情澎湃,或者是針鋒相對?
因為他從田剛的身上看到了丘先生對於京大係學者的態度。
也從上一次給自己送來的華人數學家大會的邀請上,看出來了丘先生對自己的態度。
不算很友好。
哪怕自己在受到了國際數學家大會的邀請之後,華人數學家大會立馬進行了快速補救,許青山也已經認定了丘先生的想法。
他原以為這一幕會留到國際數學家大會上,或者再遲一些的話,在華人數學家大會上,自己早晚要和丘先生見上這一麵。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在此情此景見麵。
而且,丘先生還是一幅溫和無害的模樣。
“感覺你長得比照片上的還要帥啊。”
丘先生笑眯眯地看著許青山,開口誇獎道。
“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吧,許青山?”
丘先生直呼許青山的名字,但沒有什麼冒犯的意思,他們兩確實並不親近,沒有什麼隻喊名的道理。
“確實是第一次見麵,我很榮幸能見到您,但也很意外。”
許青山直言不諱,他現在也緩過來了,拉開椅子麵對著丘先生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氣場絲毫不弱,自信又謙遜。
“嘖,你倒是要比田剛那家夥有風采不少。”
丘先生眯起眼來打量著許青山,突然直接冒出來了這樣一句評價。
這話可不好接。
不管是和誰聊天,突然冒出來一個對自己老師的評價,而且聊天對象還是這位的情況下,不管許青山回答什麼,都很容易惹來非議。
可許青山是什麼人?
就算坐在他的對麵的是丘成桐,他也不會有任何畏懼的心理。
隻見許青山微微一笑。
“美國心理學家洛欽斯提出過首因效應,指交往雙方形成的第一次印象對今後交往關係的影響,也即是“先入為主”帶來的效果。雖然這些第一印象並非總是正確的,但卻是最鮮明、最牢固的,並且決定著以後雙方交往的進程。”
“首因效應具有先入性、不穩定性、誤導性,根據第一印象來評價一個人往往失之偏頗,被某些表麵現象蒙蔽。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可能田師確實長得沒有我帥吧?也有可能是和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們的身份不同。”
許青山並沒有直接回答丘先生的話,而是看似毫不相乾的繞了一大圈。
但他這樣的回答也表現了他在麵對邱先生的時候自己的態度。
所謂的首因效應,就是許青山在說丘先生在判斷一個人的時候,太過於依賴刻板印象,並且在許青山稱呼田剛為田師的時候,就意味著許青山現在是旗幟明確地要為田剛站台。
最後說身份,有兩重意思。
一重是說丘先生仍舊以看學生的眼光看田剛,而在看自己的時候卻正常了。
另一重則是,田剛是你學生,哥們我可不是。
話裡話外,都是軟釘子一般的回應。
許青山這話說出來,其實都已經做好丘先生摔脾氣走人,回去以後直接在網上大寫幾千字,或者接受一個采訪,狠狠地噴自己的心理準備了。
但是卻見丘先生聽到自己這麼一通話後,先是意外地看著自己,隨後又笑了起來。
“許青山,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許青山:?
彆。
這不符合您老的人設啊?
怎麼一點攻擊性都沒有,還這種態度,那反而顯得我攻擊性很強的樣子啊?
丘先生見許青山沒有吱聲,笑著搖了搖頭。
“如果你是想要幫田剛出氣,那沒有必要,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就算你去問他,他也不會把對我的私人情緒傳遞給你。”
丘先生開口說道,他伸手在身上掏了掏,卻沒能掏出來,但他絲毫不尷尬,老神在在地收回手,繼續對著許青山解釋道。
“如果你是因為華人數學家大會的事情,那我也能明確地告訴你,原本的邀請並不是我定下來的,但是後續的專題邀請是我定的。”
“如果你是因為其他的流言蜚語,甚至是關於佩雷爾曼的事情,那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丘先生臉上的笑容就像是一種極其強烈的自信。
讓他整個人都顯露出一種從容不迫和難以言說的尊貴感來。
這個時候,許青山倒是明白了丘先生為什麼會被人稱為“數學皇帝”了,哪怕他雖然深耕多個領域,但並沒有真正做到一種開宗立派的完全拓新的成果,這並非否認他的高度,隻是會讓人覺得他還是沒法和歐拉、高斯那一類曆史級學者相提並論。
要知道真正的“數學皇帝”這個詞是來源於歐拉的,而就連高斯自己也隻是“數學王子”而已。
但隻有身在丘先生麵前,才能感受到他的那種氣勢。
就算是解釋,就算是回應。
他身上所展現出來的絕對自信和姿態,也完全是一種淩駕於他人之上的。
哪怕他再以一種和藹老人的形態出擊,真到關鍵問題的時候,他依舊是他,丘成桐,丘先生。
“就像你剛剛說的,首因效應。”
丘先生見許青山不語,隻是一味地思考,又補上了一句。
“我也不希望你是以先入為主的印象來認識我。”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你不應該多和我交流交流,你才能真正認識到真正的丘成桐嗎?”
丘先生的笑容,他的邏輯,簡直無懈可擊。
哪怕是此時在京城大學、華夏數學界都是如日中天的超新星許青山,他那兩世為人的靈魂都感受到了來自於丘先生的壓力。
他們兩之間的對話,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是對等的。
丘先生最擅長的就是用自己的光環壓人,可到目前為止,他的光環都還沒搬出來過。
就在許青山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丘先生比較得體的時候,從辦公室門外傳來了一道洪亮又中氣十足的聲音。
“既然丘師想要在我們京大開講座,那就讓丘師開就好了。”
許青山猛然回頭,丘先生再度眯起雙眼。
隻見田剛頂著一張官方笑容臉,大步流星地邁進辦公室之中。
許青山瞥了一眼薛雪情,隻見薛雪情向自己瞧瞧點了點頭,看來是這小丫頭搬的救星。
也是機靈。
田剛進了辦公室裡,原本的氛圍就更混亂了,許青山立馬起身給田剛讓座,卻被田剛一把按回了座位上,他自己則是坐在了另一側,就在許青山和丘先生的中間。
“我們京城大學,一直以來都是歡迎全球頂級學者來開講座,丘師也是近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最偉大的數學家,我們京城大學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歡迎的。”
田剛盯著丘先生,眼神之中充滿了鎮定和認真。
現在是2010年了。
他不再是以前的田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