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榮一臉玩味地看著許青山，一旁的張衛卻已經站起來大聲地否定著許青山的想法。
“你年紀太小，沒有接觸過生產實際，完全沒有概念這種規模的調整對於我們尚德來說是一種多麼冒險的決策！”
張衛雖然是朝著許青山在說話，但餘光卻在觀察施正榮。
在看到施正榮臉上的笑容後，他就知道自己表現得很到位。
“生產實踐不是過家家，我們尚德市值上百億，隨隨便便一個轉型就會影響到成千上萬人？”
張衛一臉不屑地說道。
“我們現在已經快成為全球最大的太陽能電池組建生產商了，我們去年的產量達到了10000w！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
“而且我們和美國c從06年開始就簽了十年期的多晶矽供應長單，當時多晶矽的零售價都超過150美元一公斤了，我們拿下的時候可是80美元一公斤的價格，如果這個時候轉向單晶矽的話，你知道我們需要賠付多少買斷違約金嗎？”
“起碼2億美元！15億華夏幣！”
“許先生，算是我求求伱了！不懂可以不發言，不了解可以先去了解，能不能不要什麼都不懂就在這裡大發厥詞？”
張衛已經開始給許青山上嘴臉了。
哪怕許青山此時的國民認可度並不低，可是這樣的事情他相信許青山也不敢隨便對外麵爆料。
一來涉及到民營企業和政府的合作項目，二來是在他看來許青山完全不占理。
許青山沒有搭理張衛，而是看向了施正榮。
隻見施正榮就差笑出聲來，他攤了攤手，一臉無辜地看著許青山說道。
“許先生，你可彆看我，我雖然是技術出身，但是現在肯定是沒有小張懂技術的，可能確實你的想法從出發點就太天真了吧嗯？我是不是太冒犯了一點呢？我的意思是，不夠現實。”
說完，施正榮看向了邱湧，臉上笑意更盛。
“邱教授，你也會支持許先生，可是讓我有些太意外了。”
施正榮這時候才真正放鬆下來。
他覺得梁溪政府這次拉來邱湧，和自己一邊合作一邊試探的操作實在是蠢爆了。
就算是華清，也很不靠譜啊！
施正榮對於自己的方向和掌舵能力很是自信，單晶矽從來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傻子才投入那麼多成本在那種看不到現有成果的東西呢。
“完全不可能實現？”
施正榮把矛頭對向了邱湧之後，許青山就出聲了。
許青山迎著施正榮和張衛那兩副嘴臉，談吐間絲毫沒有因為被人如此當麵嘲諷而感到憤怒和羞愧，而是平靜，眼中有著同樣的玩味。
“人不行，就彆怪路不平。”
許青山往前走了兩步，迎著還梗著脖子站著表現的張衛，一雙眼卻盯著是施正榮。
這一句話說出口，施正榮倒還好，張衛的臉色就變了。
這句話是衝著他來的。
“據我所知的話，如今國際上的多晶矽原料零售價已經快到50美元一公斤了吧？”
許青山拿起了桌上的獅子鎮石，在手中不斷地盤著。
“07年的時候，尚德還嘗試開發非晶矽薄膜電池，投了3億美元去建生產線，在08、09年兩年時間晶矽和晶矽電池價格急速下跌，這一項目在去年年初正式停產。”
許青山的話讓張衛的臉色更加難看。
因為許青山說的都是事實。
“多晶矽明顯就已經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路了，你們如果還想要繼續在這條路上苟延殘喘的話，隻會是慢性死亡。”
許青山把獅子鎮石倒懸著，放到了桌上。
“當然，能做選擇的還是你們，我言儘於此。”
“到時候不要說我們沒有”
“邱院，我們走。”
許青山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辦公室。
邱湧拿起了手裡的資料，既然對方麵子都不給，那他也沒有什麼必要把這種東西留下來給他們看了。
邱湧跟在許青山的身後離開。
“施”
張衛開口喊施正榮，想要出門去追。
明明許青山沒有任何表現出來的情感傾向，張衛卻覺得自己像是被偷了底褲一樣赤裸裸地羞辱。
“回來。”
施正榮沉著臉說道。
“可是！”
“我說回來！”
張衛的腳步停住，站在門口，還沒有回頭，額頭的汗珠就已經細細密密地冒了出來。
“張衛。”
施正榮的聲音很低沉。
有著一種不容人觸怒的威嚴。
“施董”
張衛耷拉著肩膀，慢慢地轉過頭來，他笑著臉，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已經感覺到施正榮的低氣壓了。
“張衛，坐下來。”
施正榮抬了抬手。
張衛老老實實地回到了位置上。
“有些話我不希望我需要說第二遍。”
施正榮輕聲說道。
但言語之中卻帶著一種不可違背的意誌。
“好。”
張衛屁股隻在椅子上粘了三分之一，雙腿並得很緊，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拘謹，甚至有些心虛。
施正榮上下打量著張衛，輕聲問道。
“老張，你雖然年輕，但是一畢業就是在尚德工作的，前幾年開始被提拔到這個位置，也算是我的嫡係了。”
施正榮的聲音很慢很緩，聽起來像是在拉家常，像是在溫柔地敘舊。
但熟悉施正榮的人都知道，施正榮這個時候絕對是要發飆了。
“是。”
張衛不敢多嘴，他隻能連連點頭，聆聽老板的教誨。
“關於許青山說的方向，我希望你可以認真地去調查一下。”
施正榮拿起了方才許青山拿在手中盤著的那個獅子鎮石，放在眼前認真地觀察著。
“可是，施董，那個”
“嗯？”
施正榮抬了抬眼，讓張衛想起了方才施正榮剛剛說過的話，他打了個寒顫，立馬站起身來。
“是！董事長，我保證完成任務！”
張衛的態度畢恭畢敬，施正榮這時候才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他很享受這種狀態。
“張衛。”
施正榮看向張衛，狀態有些放鬆。
“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讓我失望，要做出符合我們企業的選擇和判斷。”施正榮神態恣意，看起來勝券在握。
張衛有那麼一瞬間變得有些茫然了。
施正榮的這個要求，是什麼意思？
剛剛不是還讓自己沿著許青山給的方向去嘗試查一查嗎？怎麼一轉頭又跟自己說了這種話。
“自己好好體會體會吧，你先出去吧，我需要休息一會。”
施正榮擺了擺手，張衛略微有些稀裡糊塗地走出了辦公室的門，可一走出辦公室的門，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施正榮方才的話，他在走出門，站在門廊裡才想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那就是許青山說的方向不可以不研究，但是研究出來的結果一定是不行的，這樣才不會打擊到施正榮在尚德內部的威嚴和地位。
因為尚德目前為止的各種決策最終的主持者都是施正榮，如果許青山的路線是正確的話，那就說明了施正榮之前的決策是錯誤的，那對於這位眼高於頂、自命不凡的創始人而言，是在聲譽上的重大打擊，這是他絕對不可能接受的。
可張衛也很清楚施正榮這樣的人，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同樣意味著另外一個結果。
如果事情的發展情況真如同許青山的預估一樣，那施正榮的決策成為切實的錯誤的時候，那到時候需要出來背下這口大鍋的人，就是自己。
一瞬間，張衛的汗都下來了。
“施正榮，你這條老狗！”
張衛咬牙切齒，麵色痛苦，但他這句罵聲也隻敢藏在自己的喉嚨裡，根本不敢大聲說出來，因為辦公樓裡到處都是監控。
以梁溪尚德的內部氛圍來說，今天他敢在走廊裡大聲地罵施正榮，那這件事第二天，不，甚至當晚就能傳到施正榮的耳朵裡。
張衛現在沒有退路，隻能想辦法去完成施正榮的要求。
最好的結果，就是去驗證了許青山的方向，並且真的不可行。
而另一邊。
許青山帶著邱湧從辦公樓出來之後，並沒有直接回到酒店裡去，而是找了個安靜的茶室，要了一個隔音不錯的包間，坐下來喝茶聊天。
“你怎麼看現在的光伏產業和尚德的？”
坐下來，邱湧臉上沒有任何被施正榮他們兩人冒犯的那種不滿，而是笑吟吟地問許青山對於尚德的看法。
“華夏的光伏產業畢竟還是新興產業，在國際化經驗不足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企業的決策過於激進和冒失，這些企業裡，尚德就是最明顯的例子，特彆是尚德還是多頭出擊，什麼都要摻和一點，冒險嘗試，最終浪費了大量的精力、物力、人力和資金。”
許青山微微品了一口茶。
梁溪並不算是多盛產茶葉，至少許青山在外麵沒有聽說過梁溪產的名茶，不過今天這一泡據說是梁溪當地的茶樹產的，口感還不錯，意外的清新。
“那你應該也看得明白，他們這些多頭嘗試的行為，其實本質上也是因為企業的生產運營情況不良，下意識的就是在尋求一下突破的口子。”
邱湧也嘗了一口，點了點頭。
“這茶不錯。”
“那等等我們買點，回去還能當伴手禮。”
許青山笑著說道。
“那你又是怎麼看施正榮這個人的？”
邱湧好奇地問道。
“色厲膽薄，好謀無斷，乾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塚中枯骨也。”
許青山覺得氛圍不錯，小縐兩句。
“你呀，三國是沒少看。”
邱湧笑著說道。
“他氣度太小，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能夠把梁溪尚德做到如今這個程度，其實主要還是吃到了我們國家扶持光伏產業的紅利了。”
邱湧總結道。
“再加上江浙滬一帶對於民營企業的支持程度很大，特彆是梁溪政府也很希望能夠扶持起屬於梁溪本地的光伏產業，各個銀行、部門對於尚德都是開綠燈，一開始甚至都沒有考慮過一些私心，結果沒想到就培養出來了這麼一個東西。”
邱湧歎了口氣。
許青山有些好奇。
“邱老師，怎麼感覺你對梁溪這麼了解啊？”
“哈哈哈。”
邱湧笑了笑。
“這麼明顯的嗎？”
“那可不，感覺就像是你才是梁溪的市長一樣。”
許青山笑著說道。
“大差不差，現在梁溪的副市長是我摯友，梁溪尚德就是他主管的企業，如果沒有出什麼差錯的話，市委班子正常交接，他明年就會變成代市長，考察半年以後，就能當上市長了。”
邱湧這麼說著，許青山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關係。
“梁溪尚德也算是梁溪頭牌民營企業了，如果到時候梁溪尚德爆雷，出現了大問題，那到時候邱老師你的朋友也很難再繼續做下去了吧？”
“是這個道理。”
邱湧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許青山頷首，他心思活泛了起來。
如果原本他還隻是有些念想而已，那現在邱湧透露出來的關係，卻是讓他覺得其中大有可為。
“邱老師，你能不能約你朋友，那位”
“朱可江，朱副市長。”
邱湧知道許青山在問什麼，也沒有隱瞞，直接開口說道。
“我們能不能和朱市長見個麵？”
許青山說完，邱湧立馬點頭。
“當然沒問題，我現在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這裡也可以。”
說罷，邱湧真就拿起手機想要打電話，卻被許青山攔住了。
“不是現在。”
許青山指了指邱湧方才放在桌上的資料。
“如果是想要去說服朱市長幫忙，那我們需要把這個東西做得更加完善。”
許青山信心滿滿地說道。
“既然尚德不願意接受我們的建議，那我們就先得到梁溪政府的同意，獲得梁溪尚德的話語權甚至是控股權，邱老師，你也看到了，就施正榮那種人，肯定不會輕易答應我們團隊任何一個意見的。”
“也是，在這種阻力下，想要做成事情，很難。”
邱湧點頭道。
“那邱老師，我得麻煩你儘可能把尚德的內部情況和企業經營的詳細資料幫我弄出來，沒有也沒事，如果有就更好了。”
許青山目光閃爍，大腦裡已經開始構思著自己想要實施的方案了。
“好。”
“那我先回去整理資料，整理好了，我們再專門約一趟朱市長。”
“嗯嗯。”
等到許青山走了以後，邱湧一個人坐在茶室裡，隨手翻著許青山整理和總結的資料，雖然已經看過幾遍了，但他還是很喜歡這份資料。
主要是許青山表現出來的工業設計思路很強，可在此之前，邱湧可根本沒有聽說過京大那邊有工業設計的老師和許青山接觸。
這小子，難不成真是全靠自學的？
想著想著，邱湧突然回過神來。
不對啊！我不是來搞技術的嗎？怎麼感覺好像被許青山這小子主導得，開始要搞商戰和政治了？
連企業經營都整出來了？
一時間，坐在茶室裡的邱湧開始淩亂了起來。
昨天其實因為資料太複雜，關係也比較複雜，寫得有點亂，今天感覺又回來了，明天多寫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