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感覺自己現在就像一個任人擺布的洋娃娃，麻木地換著一套又一套禮服。
他從沒想過換衣服也會這麼累。
主要是他本身就沒有幾件衣服，僅有的幾件也是差不多款式的，在他近二十歲的人生中，從來沒考慮過該穿什麼這件事，一直是哪件還乾淨穿哪件。
但是現在不行。
作為有史以來最高效的武器，法術槍械的主要發明者之一，彼得自然有“從龍之功”，將會在國慶節那天，被冊封為子爵。
當然，是沒有特權也沒有封地的新貴族，屬於榮譽性質。
僅有好處，除了說出來好聽外，還有一直發到他死的榮譽津貼。
對他來說也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法師槍械的專利費，已經高到他數不清楚的地步。
彼得對金融這方麵一點興趣也沒有，也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天賦就在研究槍械上，不在投資，硬要搞金融，很可能被騙，甚至不用騙就賠乾淨。
所以他的所有錢，除了留下自用，和發給雙塔城家人的，剩下直接存進銀行。
在深水城的銀行接入線上業務後，這些都不用他操作，可以自動完成。
以至於彼得已經很長時間沒看過自己的餘額了，不關心。
隻是他存錢的銀行，無論什麼大大小小的節日，都會有工作人員帶著一大堆禮品來拜訪，還總是說有需要儘管提。
本著對方都這麼說了，不用白不用的原則，彼得問銀行，可不可以幫自己挑選一下參加冊封典禮用的禮服。
然後對方就立刻派人，帶著他來到一家定製裁縫店，錢都提前付好了。
按照彼得自己的想法，隨便挑一件現成的就行了，那麼麻煩乾嘛，反正就穿這麼一回，租一件都成。
但盛情難卻，銀行派來的人過於熱情了，而且錢是他們掏的，不好意思拒絕。
於是，試完了麵料試版型，試完了版型試配色，還有個性化細節，推薦配飾等等一大堆。
一下子就過去幾小時。
想著既然已經花了這麼多時間了，那不如再買身不那麼正式的成衣。
他打算在冊封儀式之前，回一次雙塔城，邀請親朋好友來參加典禮。
最終，彼得選擇了店家的推薦的款式中，看起來最樸實的。
按照店家的說法，是“優秀的審美，極佳的眼光，樸素的外形下有無數潛藏的巧思，精致與典雅並存……”
彼得是完全沒看出來，他隻是覺得如果穿得太張揚的話，回家會被媽媽打。
告彆了滿臉堆笑的銀行工作人員後，彼得使用城際傳送，回到他成長的地方。
工廠區，木槿花街。
與清新的名字相反的是，這裡並不算一個好地方。
屬於臨近郊區的地方，在城裡屬於僅比貧民窟強一些。
這也是深水城與雙塔城最大的區彆，雙塔城的輝煌下，隱藏著許許多多的破敗。
曾經他以為，雙塔城是最好的城市，儘管這裡的生活並不算太好，但搬到其他地方去隻會變得更差。
顯然，他以為的錯了。
雙塔城確實也在一刻不停地發展，可是這裡的發展，好像沒帶上最基層的平民。
這片街區和他兩年前離開時差不多。
兩年時間足夠北方的大城市從無到有，足夠法術槍械更迭好幾代，足夠使用著他發明的槍械的軍團，把舊貴族掃進曆史。
卻改變不了木槿花街區中熟悉的，垃圾堆經過太陽炙烤，在悶熱午後散發出的泛酸臭味。
他小時候可能因為是習慣了，都沒意識到這是臭味。
還以為就是“空氣的味道”。
彼得走在和記憶中彆無二致的街上，應該是因為他身上這套衣服的原故，路上遇到的人，都認出來他身份的不一般。
更何況他身後還跟著一位高挑的卓爾護衛，這是卓戈給集團重要人員配備的安全措施。
派出的是卓爾，自然是因為卓戈能派出的，除了獸人就是卓爾，總不能派地精來，那玩意兒說不好誰保護誰。
然而這在路人看來，就是不滿足於尋常的護衛，要找稀有角色，更不一般了。
這樣“尊貴的先生”，怎麼會來這片街區。
出於長期以來的習慣，每一位看到他的人，都會尊重地躬身行禮，不敢抬頭看他，隻能盯著他的靴子，直到這雙靴子離開視線。
這些人中，不少是看著他長大的老街坊，卻連個讓他打招呼的機會都不給。
當他叫出街坊名字的時候，他們隻會把頭埋得更低，思考著為什麼這位“尊貴的先生”會叫出自己的名字。
而少數敢於微微抬頭看的，也會看著他的臉滿眼茫然，無法和曾經那個，喜歡在街頭拿著稀奇古怪零件亂跑的小屁孩聯係在一起。
這讓他有些難受。
雖然貴族的製度已經幾乎被全部推翻，但是種種習慣還是根深蒂固。
可能這就是卓戈先生常說的，改變需要時間吧。
問題是完成這些改變，要多久呢？
來到家門前，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太久沒回過家的原因，敲門時竟然有些緊張。
“咚咚——”
“來啦，請稍等。”
幾秒鐘的等待，好像格外漫長。
終於麵前有些陳舊的木門被打開，開門的人是彼得的妹妹。
她身上穿著乾淨卻麵料粗糙的連衣裙，價格應該還沒有彼得衣服上一枚扣子高。
見到門口的人，覺得陌生又熟悉，不過這人身後跟著位卓爾，讓她本能地警惕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我回來了，莉莉！”
彼得張開雙臂，準備給妹妹一個擁抱。
妹妹先是一愣，隨後試探著問：“哥？”
“那不然呢？連我都不認識了？”
“媽——”
很快，媽媽也來到門口，身上係著圍裙，看到彼得的一瞬間，眼眶就微微發紅。
機械師老爹也請假從工廠趕了回來，哥哥還在礦上，不好回來。
“這位是？”媽媽看向卓爾護衛。
“奈瓦拉，彼得先生的護衛。”卓爾精靈自我介紹。
“護衛，護衛好啊，護衛好……”
媽媽念念叨叨地重複著，她雖然不知道這具體代表著什麼，但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混到肯定不差。
彼得看了看家裡，還和他走之前差不多。
不對，為什麼會和他走之前差不多？
他每月都寄不少錢回來，為什麼沒買點新式家用魔導器，改善一下生活。
在深水城體驗過那些魔導器的便利後，他完全回不到以前的日子了。
“你們怎麼沒買些家用魔導器，我不是每月都寄回來錢嗎，不用存著舍不得花，你們兒子現在很能賺錢。”
父親這時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我之前生了一場大病，肺病，花了不少錢。”
肺病，幾乎是這時代工廠裡的人均疾病，無非是患病早晚的問題。
如今的絕大多數工廠，都沒那麼注重工人的身體，更彆提勞動保護措施了。
“肺病？怎麼不跟我說。”
“我們想你一個人在外麵打拚也不容易，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不是，這怎麼能算添麻煩呢？我出去打拚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你們能生活得更好一點嗎？”
彼得其實覺得自己都算不上打拚，他在深水城的日子太順利了，基本沒吃過苦，就靠著愛好功成名就。
“肺病，是廠裡的環境弄的吧，廠長沒出錢幫著治病嗎？”
麵對彼得的疑問，父母兩人迷茫地相互看了一眼。
“廠長為什麼會出錢給我治病？”
“因為你的身體是為了給他乾活弄壞的，他當然負一部分責任。”
說完彼得才意識到，雙塔城和北方還是不一樣，很多他在北方習以為常的規則，在這裡完全不存在。
他開始有點不喜歡自己長大的地方了。
“妹妹呢，”彼得岔開話題，“她今天怎麼沒去上學？”
他剛才就覺得不對勁了，今天應該是上學的日子，妹妹為什麼在家裡。
提到這個，父親更尷尬了，“莉莉她，她現在不上學了。”
“不上學了？為什麼？”彼得明明記得妹妹的成績是足夠升學的。
“她雖然通過了入學考試，但是，因為家庭背景不夠體麵，成績又沒有超出錄取線多少，所以被刷掉了，為了能讓她繼續上學，我們也花了不少錢打點，最後還是沒成，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
彼得現在是真的有些生氣了，什麼叫“成績沒超出錄取線多少”？
多少也是超過了。
難道就為了家庭背景體麵的孩子，便可以淘汰自己的妹妹。
“咱們搬走吧，搬到深水城去，”彼得說，“那裡需要有經驗的機械師，父親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環境也更好，不用擔心身體，妹妹也能繼續上學，那裡的學校隻看成績，哥哥的工作我可以幫忙。”
他決定帶著家人離開這個地方。
反正這裡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那不是拖累你嗎。”媽媽說，她總是很害怕會麻煩到自己的孩子。
在她淳樸的觀念裡，孩子們隻要自己過得好就好，不需要回報她這個當媽的。
“怎麼會呢。”
彼得想著該怎麼說服家人，很快，他想到對觀念還沒改變的人，最好用的說服方式。
“爸，媽，我是貴族了，子爵，完全可以養活咱們家，一點也不拖累，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帶你們參加我的冊封典禮。”
子爵身份的效果立竿見影，媽媽向卓爾護衛求證。
奈瓦拉說道：“是的，彼得大人的冊封文書已經下達，現在他事實上已經是子爵，隻不過還沒參加儀式。”
這位卓爾也是相當給麵子，私下裡她可從來沒叫過彼得“大人”。
媽媽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她不懂槍械，但是她懂子爵，自己的兒子真是出息了。
“好好好，那我們搬家，雙塔城我們也住夠了，趁著還能走動，不如去其他地方看看。”
這時，妹妹突然說話了，“哥，你就打算邀請我們去參加你的典禮嗎？不再邀請彆人？”
語氣古靈精怪，顯然這個“彆人”是意有所指。
彼得硬裝沒聽懂，“我還打算邀請帕克。”
帕克算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跟他一起去深水城務工，現在也是建築公司的小管理了。
“是嗎，隻有帕克啊？”
“那，那還有誰嗎，總不能把鄰居也請過去吧，名額有限，我和他們也不是特彆熟。”彼得的兩手搓來搓去，緩解心中的不安。
妹妹這時終於不演了，直接說道：“格蕾絲姐姐呢？你不會有錢了就不要格蕾絲姐姐了吧，那我可瞧不起你！”
彼得臉漲得通紅，“我，我……”
“我什麼我，快去邀請格蕾絲姐姐！邀請不來就彆回來吃飯了！”
妹妹直接把彼得推出門去。
其實彼得本就打算邀請格蕾絲，但作為一位從小自卑到大孩子，雖然已經名利雙收，可仍舊沒有改變自卑的底色。
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格蕾絲。
這時就需要一位親友在身後“踹他一腳”，逼著他勇敢起來，妹妹“踹了”。
來到雙塔城城主府。
如今以他的身份，不用在尷尬地站在莊園外麵，晃悠著等格蕾絲出來了。
順利地來到會客室。
“請稍等，我去通知小姐。”管家說道。
坐在椅子上，彼得腿抖個不停。
奈瓦拉小聲問道：“你不會什麼禮物都沒帶吧？”
萬一沒帶她有點首飾藏品，屬於是為保護目標操碎了心。
“帶了，我當然帶了。”彼得說話的聲音也在抖。
他展示出一個黃銅色的戒指。
“這是，這是給法術霰彈槍設計的第一發子彈打成的戒指，我想，我想格蕾絲也不缺多名貴的首飾，我就弄了個，有，有點紀念意義的。”
“你小子還挺會的。”
彼得的準備遠遠超出奈瓦拉的預料。
這時，格蕾絲也來到會客室，她還和兩年前一樣美麗，隻是多了幾分乾練。
彼得正要開口，卻發現雙塔城城主也跟著來了。
全完了，一時間大腦陷入空白，準備好的詞一句也想不起來。
甚至站起來的時候，因為腿軟，不小心半跪到地上。
“噗——”
城主憋不住笑，這樣還好意思來找格蕾絲？
緊接著，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彼得直接拿出戒指，對這格蕾絲說，“嫁給我吧。”
城主懵了，這什麼路數？
哪跟哪啊就談婚論嫁了？
“你有沒有一點禮數，哪有這麼求婚的，我們家格蕾絲才……”
他話還沒說完，格蕾絲直接回應了。
“好。”
精致的俏臉上綻開美好的笑容。
“戴錯手指了，傻瓜。”
“不，不好意思，第一次，緊張，下一次就學會了。”
“你還想有下一次？”
……
接著，少男少女擁吻在一起，完全不顧對老丈人造成的心理傷害。
城主的臉色紅裡透綠，綠裡發青，好像那夜店裡閃耀的球形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