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戲劇公會的會長，圖爾特爵士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地去看戲劇，尤其還是新戲劇公會的戲劇。
不對，什麼新戲劇公會。
偽戲劇公會！
“與我們常合作的評論家，有多少位受到邀請了？”
圖爾特爵士一邊挑選著禮服，一邊問秘書，他要為這次觀看做足準備。
首演邀請知名評論家，是戲劇行業的傳統，有頭有臉的評論家還不是誰邀請都會去的。
知名評論家的文章登報，可能會直接決定一部新劇的生死。
因此雖然劇團和評論家們矛盾重重，戲劇從業者還是不得不與他們打好關係。
而圖爾特爵士作為戲劇公會會長，最為得意的成績，就是與評論行業建立起穩定的利益往來關係。
從而能控製每部新劇的輿論，進而影響他們的票房。
觀眾是很容易被評價影響的，隻要有人指出問題，差評寫得貌似有理有據，一部分觀眾就會覺得有道理，確實是爛劇。
哪怕那些問題觀眾根本就看不出來，也不會影響觀看體驗。
至於這部《控方證人》，可得讓評論家們仔仔細細地研究。
隻要看的時候夠較真，就沒有挑不出毛病的劇作。
“他們沒邀請評論家？”秘書回答。
“什麼？沒邀請？一個都沒邀請？”圖爾特爵士不敢置信地問。
“一個都沒有邀請，”秘書再次回答，“不隻是與我們合作的那些，所有評論家都沒受到邀請，而且他們還發出公告，不歡迎一切職業評論家。”
“他們瘋了，得罪評論家，輿論評價完全不想要了嗎？我可憐的老師啊。”圖爾特爵士語氣像是很擔心的樣子。
其實心裡笑翻了，本來還擔心過一下，怕老師創作出什麼重返巔峰的作品，會是個麻煩的對手。
結果他還沒出手，對手先自己給了自己一拳。
“您不用擔心，新戲劇公會的讚助者是卓戈集團，《控方證人》的宣傳主要是在社交圈裡進行的。”秘書說道。
“而且似乎是為了應對職業評論家，社交圈中原來的劇作評價板塊，被專門拆分獨立出來，叫做網絡影視資料庫，由觀眾對他們看過的作品進行打分評價。”
“觀眾？”圖爾特爵士聲音一下拔高，急了，如果把評價的話語權交給觀眾，那評論家的地位肯定會下降。
自己的地位與收入也會受到影響。
在他看來，這什麼網絡影視資料庫，比新戲劇公會還要更可恨些。
“觀眾他們懂什麼評價！瞎胡鬨！”爵士不滿地捶了衣櫃一拳。
衝動了，手捶得挺疼，但不好意思說。
裝作無事發生地從衣櫃中挑出一套海軍藍燕尾服，還是禮儀規格最高的大禮服款。
不過相比過去的貴族服飾，已經有了相當大的簡化。
搭配上米白色緊身褲，能提到小腿一半高的中筒襪，還有鋥亮的小皮鞋。
這種很有精神小夥氣質的穿搭，是這個時代常見的貴族男士裝扮，還是比較嚴肅莊重的那種。
要是再往前個幾十年，這套得穿上褲襪高跟鞋呢。
圖爾特爵士站在鏡子前，等待仆人為他整理好禮服細節。
同時問道：“那個資料庫，去打分評價的話有什麼條件嗎？”
更衣的時候，他就想到一個新的應對方法。
如果在那裡評價像社交圈一樣，不需要前置條件，什麼人都可以說的話，豈不是比登報評論更容易操控。
報紙上的差評一般人可寫不了，會被編輯退回。
網絡上，隨便雇點人，想怎麼罵就怎麼罵，輕輕鬆鬆把一部新劇名聲搞臭。
圖爾特爵士也不是等閒之輩，這麼快就領悟出網絡水軍。
可惜，卓戈還是棋高一著。
秘書介紹說：“想要在資料庫上評分，必須購票觀看過對應作品，像《控方證人》在購票時可以填寫個人賬號，之後這個賬號才開放評分權限。”
爵士一聽，拿著懷表的手都攥緊了。
這卓戈集團，想的還挺周到，不給他空子鑽。
想要刷差評還必須看過，哪有這樣的道理。
沒看過的人就不配評獎嗎？
看完作品宣傳就反感不行嗎？
這要是一張張票真金白銀地買來，就為了打差評。
沒等偽戲劇公會破產，他就得先破產。
事到如今，也隻有最後的方法了。
“去聯係些能觀看首演的觀眾，買通他們，在首演的關鍵節點喝倒彩。”
最傳統，也是最直接的破壞表演方式。
簡單有效。
現場戲劇表演與魔影的不同，除了觀眾能感受到演員的臨場發揮，演員也能感受到觀眾的反饋。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演員，被喝個倒彩，很容易心態爆炸，然後表演出錯，倒彩更大聲，惡性循環。
偽戲劇公會的演員，都是告彆舞台已久的邊角料演員，很可能心態就是突破口。
“對了，記得不要暴露我們是戲劇公會的人。”圖爾特爵士囑咐道。
明麵上整個戲劇圈還是要“相親相愛”的，共同抵抗魔影帶來的市場衝擊。
“您放心。”秘書回複。
這種業務他們已經很熟練了，不少小劇團都是被這樣搞垮，然後吞並的。
圖爾特爵士把懷表放進馬甲的口袋，戴上高高的禮帽，打好複雜的領結，感覺鏡子裡的自己高雅又尊貴。
在一列手杖中選出根純黑色，沒鑲嵌任何寶石的樸素款式。
如果是懂行的人，就會認出這根手杖的木材相當名貴。
什麼叫低調奢華。
圖爾特爵士在戲劇圈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形象，所有人都知道他低調。
也算是一種另類的“低調”了。
由於薩頓國王劇院實在太近，他還特地兜了個圈子，繞遠來到劇院門口。
隻為了秀一下他新買的馬車。
車體並不花哨，沒有複雜的紋樣，但是拉車的馬相當不一般。
黑亮的皮毛在陽光下仿佛會發光，玩車的哪有玩馬的有派頭。
有認識他的人知道他喜好什麼，湊過來吹捧道：“誒呦，尊敬的圖爾特爵士，您的這匹馬，真漂亮，恐怕得十幾金幣吧？”
其實說話的人知道這匹馬的價格，但專業的馬屁精，就該熟練掌握裝無知的技巧，給被吹捧的人最好的情緒價值。
“哪裡，哪裡，一般的馬而已，”圖爾特爵士嘴角已經快咧到耳朵上，“不過才花了二百多金幣，算不得什麼。”
實際價格是205，賣家還給抹了零頭，但是一定要說二百多。
“讚美女神，這麼值錢，我怕是攢一輩子都買不起。”
“要有信心，努力工作，以後肯定能賺更多的錢。”圖爾特爵士假裝鼓勵。
這句話其實隱藏了主語。
完整版的話應該是“你努力工作，我以後肯定能賺更多的錢”。
員工的每滴辛勤汗水，都將助力會長換更好的馬車。
秘書前來彙合，一同進入劇院，請柬允許額外帶一人。讓秘書來，是需要他指揮，買通好喝倒彩的人在最關鍵的節點發力。
這是有技巧的，恰到好處的倒彩，能煽動大量路人觀眾。
“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圖爾特爵士問道。
“都準備好了，一共53人，分布在各個區域的都有。”秘書回答。
爵士點點頭表示乾得不錯。
一定要分散開，這樣才能顯得不那麼像串通好的。
秘書通過傳音法術指揮領喊者，隻要他一聲令下，領喊帶頭，其餘五十幾人跟上，勢必把現場氛圍攪亂。
可惜沒搞到泄露的劇本，那樣還能在台下劇透拆台，效果最強。
這種懸疑劇本，一但把謎底拆穿，觀看體驗立馬喪失大半。
而且還能指責劇作水平不行，被觀眾把結局猜出來了，一舉兩得。
按理說新劇首演，不會有一點劇情都沒流出的，總歸會泄露點。
可這《控方證人》真就做到了，秘書調查很久，什麼都沒查到。
“您兩位請跟我來。”工作人員檢查完兩人的請柬，伸手做出請的動作。
圖爾特爵士對這一套很熟悉，貴賓包廂都是由專人帶領著前往的，不用自己在黑漆漆的一樓找座位。
然而工作人員的帶領的路線出乎爵士的意料。
他被帶進了黑漆漆的一樓。
“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爵士壓著怒氣問道。
自從他混到戲劇公會中層以後，看戲劇從來都是包廂。
而且還是僅次於王公貴族的第二檔。
起碼有二十年沒坐過普通席位。
“沒找錯，尊敬的會長先生，我十分確定，這是我們的會長特意給您留的位置。”
工作人員指向角落的兩個座椅，靠後還偏左。
在普通席位中都算便宜貨。
羞辱，純粹的羞辱。
自己什麼地位。
怎麼能和這些高價票都買不起的人坐在一起。
感覺在這裡呼吸都會聞到一股不好的味道，屬於窮的味道。
當然，能買得起劇院票的人，在目前這個時代肯定稱不上窮，但在爵士眼裡隻要低於他的人都是一樣的。
他鄙視他們，就像鄙視曾經還沒混出頭的自己。
圖爾特爵士攥著手杖，轉身就要走。
他能接受邀請，是給這個偽戲劇公會麵子，給老師麵子。
“會長，”秘書拉住爵士，“這要是走了，他們如果編排謠言，說是戲劇公會自愧不如怎麼辦？
“而且再說了，我們有所準備，怎麼也要現場見證一下。”
聽秘書這麼說，圖爾特爵士才勉強忍住怒氣，坐到座位上。
坐上去的一瞬間感覺自己價值20銀幣的緊身褲被玷汙了。
他決定，就算是要買票才能刷差評，這個差評他也要刷。
而且還要聯係所有合作的評論家，火力全開，就在首演之後，把這部劇給貶到一文不值。
至於怎麼貶，就由他親自下場，好好審視一下最“尊敬的”老師複出之作。
等待片刻，還沒到正式開始時間。
一位演員就先走上舞台，因為薩頓國王劇院太大，所以不得不使用擴音法術，以保證聲音能傳到每位觀眾耳中。
“尊敬的各位觀眾，為了保證您尚未觀看這部戲劇的朋友，有機會獲得最大的觀看樂趣，請您不要向任何人劇透《控方證人》的劇情。”
說完之後，演員又重複了兩遍。
圖爾特爵士隻覺得好笑，說不讓劇透就不讓劇透，誰會那麼聽話。
不劇透到時候他旗下的評論家們批判什麼。
報社又不是不能匿名投稿。
然而，剛才的工作人員重新返回到他們這裡，手中拿著個卷軸。
“您好，尊敬的會長先生，如果方便的話，請簽署一下這個承諾不劇透的契約。”工作人員展開卷軸說。
圖爾特爵士聽了一愣，什麼意思，這是猜到他要乾什麼了？
心裡有些慌張，但麵子上不能輸。
“我怎麼會劇透呢？我可是戲劇公會的會長，很熟悉也樂於遵守行業內的規矩，不會乾出那種破壞規則的事的。”
他義正言辭地說。
“那您就是方便嘍？請您趕快簽名吧，如果不願意簽名，按手印也可以。”
工作人員說著還掏出盒印泥。
“你們這是質疑我的人格！”圖爾特爵士決定來硬的，小小劇院員工，還能把他怎麼樣。
“不方便！”他嗆道。
“沒關係，我們可以幫您方便。”
“什麼叫幫我……”
圖爾特爵士話還沒問出口，就見到一位近3米高的獸人走來，地板被踩得咯吱咯吱作響，如果不是一樓他都擔心會塌。
“哪隻手？”獸人呲著牙問，“是你自己按，還是我幫你按？”
“我，我自己簽名就好。”
識時務者為俊傑。
圖爾特爵士慫了，他隱約覺得這次邀請不是他針對偽戲劇公會的機會，而是自己跳進坑裡了。
極不情願地簽完名，拿出手帕，捂在鼻子前。
手帕上噴了名貴香水，這是貴族階層社交必備用品。
他們的體味光靠洗澡時洗不乾淨的。
現在拿出來，是為了遮蓋一下獸人身上的味道。
除了臭，還有股血腥味。
在城市中安居久了，這種野蠻的血腥味讓他恐慌。
現在他開始有點懷疑，針對新戲劇公會是不是個不明智的決定。
畢竟卓戈集團是他們的讚助。
不過聽說卓戈集團一切利益優先，既然他們讚助新公會，證明他們需要戲劇帶來的利益，那自己為什麼不能搞垮新公會，證明自己的價值，取而代之呢？
從而更進一步，連魔影也歸他管。
他說服了自己。
相信卓戈一定是頭奉行弱肉強食的龍。
與此同時，燈光熄滅，演出正式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