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道理,醫院是不能有任何高分貝的噪音的。
更彆提都是一群奄奄一息之人棲息著的重症病房監護室。
但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嚇人,讓靠著關係進來,才工作不久的小護士發出了驚悚的尖叫。
一旁的主治醫師連忙捂住這個胸大無腦女人的嘴巴,然後迅速按下急救鈴,便跑過去檢查起市古貞次的情況。
心電圖儀器上“嗶——”的長鳴聽得他心煩。
病床上,市古貞次怒目圓睜,大小便失禁,很不體麵的走向了人生的末路。
他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張信紙,是199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入圍名單。
意識到這可能是造成市古貞次死亡的原因,主治醫師連忙阻止同事收拾殘局,而是先撥打了警局的電話。
他知道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個大人物,京都大學的文學部部長,不管是什麼原因死亡,都得立案調查一番。
警察和急救醫師很快就到場了。
急救醫師們例行又做了一次搶救後,便默默為市古貞次蓋上了白布。
警視廳的警察們勘察了一番,暫定死因為情緒激動造成的突然心梗。
次日清晨。
市古貞次的死訊便傳到了穀崎一郎的病房裡。
他連一秒都沒為老友哀悼,而是掙紮著爬起來,手書了一封信箋給日本文學學會和文部省,將諾獎黑幕事件的“真相”告知了他們。
當天中午,新任文部省大臣町村信孝便收到了這封檢舉信。
信裡用悲痛欲絕的語氣說著那件轟動了全日本的醜聞,穀崎一郎自責不已,說是他沒有約束好內田湘三和市古貞次。
尤其是後者,趁著他在準備新書之際,竟然偷偷把北川秀的名字換成了百田尚樹!
町村信孝看著這封“心懷日本文壇,無比關愛後輩”的信箋,冷哼了一聲,扭頭問秘書官道:“日本文學學會那邊怎麼說?”
“眾說紛紜,有站在北川老師那邊,言辭鑿鑿說是穀崎一郎做的手腳,也有讚同穀崎一郎,把黑鍋推給內田湘三和市古貞次的。”
秘書官如實回答道,
“不過文壇的大部分泰山北鬥,還是選擇站在穀崎一郎那邊。”
“嗬嗬。他們是覺得跟隨穀崎一郎這種虛偽的文學家,也比被北川老師這種年輕人騎在頭上好,是這樣吧?”
町村信孝冷笑不止,對文壇的那一批老頑固,他從來沒什麼好評價。
“確實如此。據說內田湘三已經答應把黑鍋背下,而市古貞次又死無對證,所以”秘書官歎了口氣,點頭道,“這事好像隻能就這麼算了。”
“穀崎老一郎還借機宣傳了下他的新作。”秘書官取出今天的《讀賣新聞》日刊,上麵同樣刊登了那封檢舉信,還順帶告訴讀者們,昔日的“天下第一”真的要出山了!
“像一個退休的老頭那樣,安安穩穩的釣釣魚,吃吃飯團,和老伴逛逛公園不好嗎?他為什麼非要和北川老師爭一個高低?”町村信孝煩躁的捏了捏鼻梁。
他不關心什麼穀崎一郎的新作。
那個老家夥的人脈和關係集中在另一個政壇派係上,和他根本不對付。
但穀崎一郎要出新作,就是擺明了還要和北川老師再打一場。
文壇的“天下第一”究竟花落誰家,町村信孝也不在意。
可這兩個人真打起來,他的文部省就又要跟著站隊。
以前自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就是一個次長,再怎麼輸也輸不到哪裡去,背後還有橋本首相兜底。
但如今,他是文部省大臣了,萬一自己賭輸了,這位置還會牢固嗎?
前任們裡,被文壇之爭拉下馬的數不勝數。
町村信孝不想成為下一個!
“應該是新潮社那邊有他股份的原因。”秘書官猜測道,“穀崎賞風評變差後,他的一大收入來源就斷了。新潮社那邊一直是他的另一個大收入來源,現在新潮社眼看要被河出書房踩在腳下,他怕是坐不住了。”
“他還缺錢嗎?”町村信孝感覺腦殼疼。
秘書官猶豫了下,還是如實說道:“沒人會嫌錢太多的。而且這次河出書房的動靜非常大。河出靜子社長不僅要吞並大部分的純文學雜誌市場,還把目光對準了海外市場。
她看起來想打造一個獨立於報社集團之外的純文學壟斷巨頭。這會觸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新潮社慌了也正常。”
町村信孝不太懂文學市場,但他知道日本的文娛行業基本被那幾家報社財團所壟斷,隻掌握了河出書房的河出財團還遠不能和那幾家抗衡。
但真要讓河出靜子搞出了一個純文學壟斷巨頭,那就不好說了。
新潮社是她接下來要踏平的第一家公司,之後肯定會觸及到那些報社集團的核心利益。
秘書官這裡不敢提那幾個家族,因此隻能隱晦的說一嘴,然後把原因推在穀崎一郎持有新潮社股份這事上。
町村信孝心裡明白,涉及到財閥間的鬥爭,這問題就更複雜了。
怎麼自己一上任,文學界就變得這麼草木皆兵了呢?
他想來想去,暫時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方法破局,隻能把話題方向改了改:“對了,北川老師那邊怎麼樣?他有沒有希望獲獎,聽說法國那邊,《伊豆的舞女》賣得非常好,我們要不要同步跟進下?”
“好像說,北川老師最近也在準備新書,我在他的私人網站上看到,3月份會在《文藝》上連載新書,同時還會考慮在海外的雜誌上也連載一本。”秘書官是北川秀的書迷,對這個倒是很了解。
“獲獎的話我個人認為可能性很低。”
這也是實話。
這次的諾貝爾文學獎入圍名單公布後,業內人士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群魔亂舞,天神下凡!
好多老而彌堅的家夥都上榜了,甚至還有幾個一看就大概率會獲獎的文學家也入圍了。
日本文學上一次入圍還是穀崎一郎,但在海外的盤口,獲獎賠率極高,排名倒數。
這次北川秀入圍,比穀崎一郎好點,但也普遍不被人看好。
他最大的劣勢是年齡。
二十五歲的年紀,實在太小了。
諾貝爾文學獎最年輕的獲獎者是約瑟夫·魯德亞德·吉卜林,他在1907年獲獎時隻有四十一歲。
這已經是九十年前的事了。
沒人覺得評委會會把世界第一的文學獎項頒發給一個二十五歲的毛頭小子。
而且《伊豆的舞女》雖然好,但也不至於好到能碾壓其他入圍者的地步。“好吧。那就先找宣傳部的人製作一些獲獎後的海報和宣傳手冊,用不上的話就算了,反正預算錢也能賺到。”
町村信孝心裡念了一句“可惜”,確實,北川老師年輕的離譜,偏偏文學界是一個很講究論資排輩的領域。
但文部省該有的支持,他還是會給到北川秀。
當初北川秀出道時,文部省不僅沒有支持,還有高官從中作梗,妄圖薅他羊毛。
這正好和現在的自己形成反差,也能讓文部省的形象改善一下。
町村信孝那邊還在思考怎麼幫北川秀宣傳時,因昨天宿醉,一直頭疼至睡到下午的北川秀被夢子搖醒了。
“親愛的~喝點醒酒湯吧。”夢子的孕肚還沒顯現,不過她已經沒再去公司,也基本不外出辦公,隻負責北川秀個人書籍相關的運營工作——這些都能在網上完成,很輕鬆。
聽說她懷孕後,蛇喰麗帶著東大迷妹團成員們跑來恭喜了一番,順帶帶來了市古貞次意外死亡的好消息。
一群鶯鶯燕燕坐了一陣,閒不住的千鶴慧等人以學姐的身份帶著薰子、千早琉璃她們跑去銀座逛街。
已經是一線明星的蛇喰麗留了下來,一邊嗑瓜子一邊吐槽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影視界的“北川女郎”。
公司不知道為什麼,總喜歡把北川秀的改編作品讓她演。
已經定檔的《國境》和《失樂園》,前者她竟然撈到了女主角島本的出演機會,後者也撈到了重要女配,村鬆友視的女兒。
待了一會兒,沒見北川秀醒來,蛇喰麗便告辭了。
“謝謝你,夢子醬。”北川秀一邊聽夢子說這些瑣碎的事,一邊喝醒酒湯。
穿越過來快兩年了,他也在慢慢適應這邊的生活與習俗。
北川秀很少喝酒,因為酒精會麻痹神經,喝多了容易反應遲鈍,對文字工作者是劇毒的毒藥。
但酒文化是日本非常核心的社交文化,上班族一下班就在居酒屋紮堆,年輕男女家裡的冰箱內必然有好幾排啤酒。
大家都喝,你不喝,就容易打不成一片。
北川秀現在慢慢有了自己的事業和公司,他不可能一直像個鵪鶉般縮在書房裡碼字,他得去交際,去和朋友相處。
這樣一來,酒局必不可少。
然後他那差勁的酒量就成了最大弱點。
另外,自從和夢子提了結婚的事後,她也順帶把稱謂從“秀君”變成了更親昵的“阿娜答”,日語釋義為親愛的,也可以認為是“老公”。
日子在一點點變得更好,文學之路也很順暢,這讓北川秀自信心愈發充足,乾起活兒也更加有動力。
喝完醒酒湯,簡單和夢子交流了下所有書的版權運營情況後,北川秀立即起身投入到工作中。
市古貞次死了。
內田湘三慫了。
諾獎黑幕事件也就此告一段落。
可惜的是穀崎一郎還是醒了過來。
而且他看起來想借著自己還沒真拿到諾獎前,和自己真刀真槍的乾一場。
那三月份的新書連載,瞬間就變得無比重要。
如今穀崎一郎最大的底牌,莫過於他和自己同樣都是諾獎提名,而他占了一個先來的便宜,在文壇的人脈和積累都比自己強。
新潮社應該是收到了大老板要擴張版圖和出海的消息,徹底慌了,想用穀崎一郎扳回一城。
“看來得好好構思下《世界儘頭與冷酷仙境》了。”北川秀自言自語的回到書房,慵懶的皮特縮在大大的貓窩裡,目不轉睛的盯著一旁鐵籠裡的小倉鼠。
《我是貓》改編影視後,皮特出鏡本色演出,影視出品方又特意宣傳了一番“主角就是北川老師養的貓咪,吾輩的原型”,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電視劇收視率很高,電影票房更是爆了,完全不輸《介廾》。
夢子便特意為它買來了這個“小玩具”。
但北川秀不想在自己的書房裡整天看貓和老鼠的戲碼,便把小倉鼠關進了籠子裡,順便取名“傑瑞”。
可憐的傑瑞,在現實中,地位遠不如“湯姆”。
北川秀回到電腦前,照例點開雅虎日本和一堆論壇汲取時事新聞。
最近各個板塊的頭條都是諾獎黑幕事件,以及北川秀入圍諾獎的重磅新聞,其次便是東電ol被殺事件。
不出所料,這事在警視廳、檢察機構、裁判所等多個單位的協力配合下,以凶手是可惡的“尼泊爾黑人”收場。
至於渡邊泰子的死因,還有東電相關事宜,完全看不到。
渡邊泰子的家屬也放棄了繼續深入調查——他們能拿到女兒的所有遺產,還有一大筆東電給的賠償金。
至於女兒,人都死了,還繼續深究什麼呢?
就這樣,轟動一時的東電ol被殺事件比前世還要潦草收場。
北川秀有種自己莫名其妙被當了槍手的不爽感。
以前他們喜歡用明星的緋聞和八卦來掩蓋這些事,這次倒好,自己送了一份大禮過去。
不過很快,《世界儘頭與冷酷仙境》會繼續送一份更大的“禮物”給他們!
看完新聞報道,北川秀在文學板塊的角落處看見了市古貞次的死訊。
昔日威風堂堂的京都大學文學部部長,學士院院士,現在死了,竟然都沒官方機構幫忙發訃告。
也挺淒涼。
人死燈滅。
不管之前有什麼恩怨,北川秀都決定一筆帶過,不再追究。
看完這些訊息,他重新調出記事本,看著密密麻麻的開頭,他撓了撓頭,總覺得還不夠出彩。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