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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鬆君,你自己看看,這是我今天早上突然收到的一封信。”
野間佐和子雙手抱肩,她這次的態度和上次截然不同,完全是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村鬆友視從桌上拿起了那封信,信是用電腦打的,最上麵一行粗黑的字體寫著【講談社《群像》編輯部副總編村鬆友視之簡介】。
這看起來像是一份和自己有關的簡曆。
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還有人給公司寄自己的簡曆?
村鬆友視莫名其妙地打開一看,首先看見的是【村鬆友視近二年的罪狀】這個巨大的標題。
他的心猛地一沉,立即飛快地看了下去。
“貴社下轄純雜誌《群像》,編輯部副總編村鬆友視,於前年年底,利用去東日文化中心講課的機會,強行接近當時在該中心任書法講師的鬆原凜子,明知對方是有夫之婦,卻三番兩次給她家裡打電話、用花言巧語勾引她。”
看著看著,村鬆友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手心也沁出了汗。
這是誰寫的信?!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把事情捅了出來?!
村鬆友視慌忙看了眼野間佐和子,她安然坐在老板椅上,嘴角銜著戲謔的笑意,顯然已經看過這封信。
他又看了看一旁同樣被叫來的柏村毅。
這位一起共事過十餘年的老朋友像隻鵪鶉般縮著腦袋,一句話也沒說。
村鬆友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看。
“去年正月以後,村鬆友視一再叫鬆原凜子出去幽會,終於在同年四月,將她成功騙入都內的飯店,強迫發生關係,施以淫行。”
胡說八道!
看到這兒村鬆友視不由攥緊了拳頭,他現在很想把它撕碎、燒掉,可是在社長麵前隻好忍住氣,接著看下去。
“其後,他又利用對方家庭主婦的單純性格,威脅說如果不和他見麵,就告訴她丈夫,並強迫對方滿足他的種種性要求。
包括但不限於令其穿上紅色內衣,進行變態的行為,並拍攝了許多照片,甚至要求對方在父親喪期滿足其獸欲!”
村鬆友視越看越吃驚,渾身如墜冰窟,不敢再抬頭看野間佐和子的表情。
信裡還說,村鬆友視誆騙鬆原凜子與他同居,兩人租下了東京都內某公寓的一間屋子,像是夫妻一般住在那裡。
村鬆友視現在的行為已經導致女方家庭的崩潰,忠厚老實的丈夫身心受到了巨大傷害等。
信的最後以“這樣的無恥之徒,貴社竟然委以要職,信任有加,不能不讓人對貴社的經營態度產生疑問,務請查明當事人應負的責任。”結束了全文。
看完了信,村鬆友視剛抬起頭,野間佐和子就坐到了他對麵的沙發上。
村鬆友視手足無措,隻能站直九十度鞠躬,然後低下頭說道:“非常抱歉,野間社長。”
這種信,在這個時間點寄到野間佐和子的手裡,對村鬆友視無疑是致命絕殺。
之前野間佐和子勸他去山梨縣,他一直敷衍推脫,覺得自己沒必要幫野間河也背黑鍋。
村鬆友視覺得自己在工作上從未犯錯,加上編輯部上上下下幾百隻眼睛都看到自己沒有參與到聯合征文項目中。
即便是社長,也不能隨便就把黑鍋扣到自己頭上吧?
然而千算萬算,他怎麼也沒算到野間佐和子會抓到自己的這個致命把柄!
“我也不知道這是誰寄來的,總之今早一到辦公室就看見了。”
野間佐和子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聲音十分冷淡,
“當然,最初我並不相信這是真事,反而覺得這可能是彆人在造謠中傷你。
可是既然信都寄到公司來了,也不能完全不予理睬。你說對吧,村鬆君?”
“是”村鬆友視心已經涼了半截。
“因為這事關乎伱和你妻子的名譽,可能也會影響到那位鬆原凜子和她的丈夫,所以我就暗中派人核實了一下。”
野間佐和子用手指輕輕叩動紅木桌,聲音漸漸高亢了起來,
“最後得到的訊息是,你的確曾和這位叫鬆原凜子的家庭主婦多次幽會,也曾在東京都某公寓同居過幾周。
嘖,村鬆君,真沒看出來呐,你還挺有桃花運的。
了不起啊,我什麼時候也能攤上這麼一封信呢。”
野間佐和子的笑聲裡飽含著嫉妒和揶揄。
村鬆友視滿頭大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問題。
對他和凜子的關係知道的如此詳細,且最有可能寫這種信的人有兩個。
即他的妻子或者凜子的丈夫。
但此時聽野間佐和子說的話,也不能排除是野間河也或者柏村毅找私家偵探得到的這些訊息。
甚至幕後黑手就是野間佐和子也說不定.
總之無論他怎麼辯駁解釋,這次是死定了。
“好了,這封信就還給你吧。”
野間佐和子說著把信封遞給了村鬆友視,然後笑容一斂,把那份人事調令又拿了出來,
“還有這份人事調令,也簽了字一起拿走吧。”
村鬆友視顫顫巍巍的接過兩個信封,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拿出人事調令,接過遞來的鋼筆。
他正要簽字,卻愕然發現去的不是現代書房,而是更下麵的共榮社。
準確的說,他將從講談社《群像》編輯部副總編轉崗為山梨縣共榮社物流部的部長。
共榮社是公司下轄專門負責商品管理和流通部門的分社,是一個業績要求極高,待遇卻極低的工廠式公司。
“共榮社?”村鬆友視猛地抬頭看她。
野間佐和子點了點頭,悠然說道:“是。經過公司董事會的協商,覺得把年紀更大一些的柏村君派去現代書房會更好一些。
村鬆君你不是說你控糖控的很好嗎?上次是我記錯了。你這樣的年紀,當然還能繼續為公司發光發熱,去現代書房養老什麼的太委屈你了。
你放心,絕對不是因為這封信才把你派去共榮社的,信的事我也沒和其他人說過。”
村鬆友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選擇隻有兩個:辭職,或者去共榮社等死。
在日本終身雇傭製的職場規則下,你一旦辭職離開某公司,你的所有退休待遇都會被重置。
他今年五十二歲了,已經錯過了辭職重新發展的可能,這也是他不可能去河出書房的原因。
要是選擇去共榮社,等待他的也隻有淒涼的晚年職場命運。
在日本職場,對“公司外派”這件事一直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外派就是流放。公司這種地方,隻要有這麼一次,就彆再想翻身了。”
為什麼日本人會如此恐懼公司外派?
日劇《半澤直樹》裡那個倒黴蛋近藤的例子就是最好的解釋。
近藤原來是銀行總行的員工,真正的精英階級,外派到下轄公司也是做財務部的部長,看起來好像也很不錯。
但實際上,首先,你之前十幾年在總行和東京的人脈與社交都會化為泡沫,你不得不帶著全家人一起被流放到外地,孩子讀書轉學也成了一個問題。
其次,因為你來自總部,所以前三個月的“新手保護期”,你的薪資待遇還是會參照原來在總部的標準,遠高於新公司的其他員工,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你是東京來的“精英”,拿著比大家高好幾倍的薪水,還是外地人,必然會受到排擠和刁難。
之後新手保護期一過,你將徹底淪為和他們一樣的普通員工,那時高業績壓力和低薪水福利,加上被排擠霸淩,一般人是受不住這種精神壓力的。
而且你很可能還要受到來自家庭的壓力。
譬如妻子對你收入降低的不滿,孩子因轉學同樣被排擠而產生心理疾病等等。
這一刻,村鬆友視突然後悔之前沒有同意去現代書房。
他感覺人生五十二年來,原本明亮的天空一瞬間變得黯淡無光,好像要塌了似的!
村鬆友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公司的,他一個人在街上晃晃悠悠,漫無邊際的走著,也不想回家。
得知自己要去現代書房當副社長後,妻子馬上就拿出了可能準備已久的離婚協議,但他一直拖拖拉拉,沒有答應。
因為現在離婚的話,他不僅要給身為弱勢方的妻子一大筆離婚損害賠償金,以後每個月還要定期支付高昂的贍養費。
他們正在居住的那套房子,也得他獨自支付按揭,房產還有一半屬於妻子。
其他林林總總的財產,也得分割大部分給妻子!
現在兩人還有回轉餘地,是因為妻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去山梨縣當副社長夫人。
但如果換成共榮社的物流部長夫人,她一定會果決的要求離婚,不惜一切代價逼迫他就範!
村鬆友視越想越頭疼,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公用電話亭旁。
他鬼使神差般又撥通了凜子家的電話。
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但凜子的聲音很不好,她也碰到了一樣的事情,而且比村鬆友視更為嚴重!
兩人很快就在某家咖啡館內碰了頭。
凜子告訴他,前幾天晚上十一點多到家裡時,丈夫還沒睡,她說了聲“我回來了”,也不見丈夫搭理自己,隻是埋頭看書。
凜子發覺他的態度有點不對勁,就對他解釋說因書法中心有緊急活動,所以回來比較晚。
見丈夫還是一言不發,她隻能先上樓換衣服,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丈夫的聲音:“等一下,你乾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的話像鋒利的刀子一樣戳穿了凜子的心。
“我還知道你一直在什麼地方和誰睡覺。”丈夫的語氣十分肯定。
“他甚至連你的名字叫村鬆友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麼會可能.”村鬆友視心莫名又揪緊了。
他想過有一天事情會敗露,但沒想過會來的那麼快,那麼突然。
“他還說什麼了嗎?”
“他和我說,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和他玩樂,你就是個肮臟的**蕩婦!我恨你,但我不會跟你離婚。”
村鬆友視就像自己挨罵一樣默然無語。
“真是滑稽呢我們兩個正好相反,是不是?”
“什麼相反?”村鬆友視看向凜子,感覺她的眼睛裡好像已經沒了高光。
“你不想離婚,你的妻子卻死命要和你離婚;我想離婚,他卻非要把我鎖在婚姻的墳墓裡。”
凜子看著他,聲音越來越低,情緒卻是越來越不對勁,
“不僅如此,我媽媽也知道這件事了。”
“你媽媽?”
“是。還記得我們在父親喪期那晚.的事嗎?我的發卡落在了那裡,然後他發現我們的事後,順藤摸瓜,知道了一切,又跑去我媽媽那裡說了一遍.”
“媽媽開始的時候還靜靜地聽,後來越聽越生氣,最後哭了起來。”
從凜子斷斷續續的訴說中,村鬆友視仿佛看到了凜子母親那傷心的樣子。
“媽媽原來隻是猜測,我承認了以後,她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她說,我怎麼會養出你這麼個不知羞恥的女兒”
村鬆友視什麼也沒說,隻是繼續聽凜子往下講。
“她說這件事太見不得人了,你父親在墳墓裡一定傷心極了。媽媽說著哭了起來,然後又問我那個人是誰。”
“你怎麼說?”村鬆友視問道。
“我也說了你的名字,瞞是瞞不了了。”凜子眼裡閃著淚花,“友視君,現在我失去了一切,隻剩下你。”
“我也是。”村鬆友視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四歲的女人,同樣這麼說道。
“離開這兒吧。”凜子忽然抬頭看他,“我們去山梨縣。我陪你去共榮社,我去那兒當你的部長夫人,我們走的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好嗎?”
“那你的家人”村鬆友視聽的心頭一熱。
“我的家人現在隻有你了。”凜子低聲道,“你就是我的一切,友視君。”
“好!那我馬上回公司辦理手續!”村鬆友視點頭道。
凜子接著說道:“好,那我現在就去區政府拿離婚協議書,我簽下名字寄給他,就算他不同意,提出協議後,我也算是單身了。再也不會有人說我偷情,婚外戀.”
“那就拿兩份。”
“友視君”
“我也下定決心了。隻要能變回自由之身,離婚就離婚吧,有你在,就算去山梨縣,也總能重新開始不是嗎?”
“那這樣我們兩個都成了單身了。”
“彆人也不會再說我們偷情或不正經了。”
“嗯!去完公司,我馬上就訂去山梨縣的車票,越快越好!”村鬆友視感覺自己好像一刻都等不了了。
“嗯。那個,友視君.走之前,我們可以去一趟‘peterct’嗎?我想見一見北川老師,想讓他知道,太陽以西是存在的,我們回去追尋”
凜子低下頭不敢看他。
她怕被拒絕。
但村鬆友視卻跟著點了點頭。
臨走之前,他也很想再見一次北川老師。
不知道為什麼。
他總覺得可能這次不見,以後再見就很難了。
大概是山梨縣和東京都實在是相隔太遠了吧。
臨近傍晚。
北川秀和我妻夢子把齋藤玲奈等人一一送出咖啡館,正準備打烊,斜刺裡忽然躥出兩個人,頓時嚇了他一跳。
“北川老師,冒昧來訪,實在抱歉!”村鬆友視手裡提著禮盒,一旁還跟著位端莊典雅的女人。
北川秀愣了下,旋即把兩人迎進咖啡館,順勢向我妻夢子介紹了一番。
我妻夢子正準備笑著打招呼,鬆原凜子卻微微欠身,向他們表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聽到兩人竟然想從“婚外戀”轉為“合法夫妻”,饒是見多識廣的北川秀也吃了一驚。
他知道村鬆友視這事,婚外戀在日本中年群體裡十分常見。
但正如他寫的《國境》那般。
社會製度和各種因素疊加下,這樣的婚外戀要麼一直藏著掖著,要麼像“初”和島本那樣最後各自安好,回到正途。
幾乎沒人願意舍棄家庭、社會關係以及生活中的一切,然後這麼毅然決然的在一起。
因為太陽以西的本質,是死亡。
離開前,鬆原凜子笑著懇求北川秀在一本3月號的《文藝》上簽下大名,並說等他們找到“太陽以西”後便把答案寫在他的名字下麵,然後再把雜誌寄回來。
村鬆友視兩人心意已決,北川秀和我妻夢子當然隻能祝福,目送他們攜手離開,然後在心裡期望他們真能走出和“初”與島本不一樣的結局。
“秀君~中年人的生活好像很痛苦呐。”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我妻夢子歪著頭說道。
對她來說,村鬆友視他們的生活還很遙遠,是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北川秀兩世為人,相對感觸多一些,隻是此時,也隻能歎一口氣說道:“希望村鬆副總編他們能心想事成吧。”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
等再次收到村鬆友視兩人的消息時,得到的卻隻是一封長信、一本回寄的《文藝》,以及兩份冰冷的屍檢報告。
4月初的東京,天空中開始飄蕩起紛飛的櫻花花瓣。
今天“peterct”罕見的在工作日也停止營業了。
連天天來這兒工作學習的麻生真由美三人也被告知放假一天。
北川秀獨自一人坐在電腦桌前,一手抱著皮特,一手輕輕打開那本《文藝》。
在他的簽名下方,沒有“太陽以西”的答案。
隻有凜子用毛筆書寫的一句“請原諒我們最後的任性。請把我們兩人合葬在一起,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一旁翻開的還有兩份冰冷的屍檢報告。
原來人死之後,也不過就是兩張屍檢報告。
終於把這段劇情給寫完了!
實在是不擅長說這段故事!
還好,總算是過去了!
明天終於可以寫抄《失樂園》了!
屍檢報告就不貼在正文占字數了,後麵有免費章節可看。
感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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