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座山上?”商陸問。
這兩日,運糧隊進入到了僰治郡裡的山水交錯之地,一路上不是高低起伏的群山,就是蜿蜒湍急的河流。
按照出發前,商陸在地圖上進行的推演,劫糧極可能在這一段路上發生。
原本商陸還在擔心,黎洪的“失蹤”會影響劫糧。
現在看來,不管黎洪是死是活,劫糧都會進行。因為這件事情牽扯到了太多的利益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在那座山上。”
親衛扭身抬手,指向前方十餘裡外的一座山。
這山不算高,但是怪石嶙峋,草木茂盛,下方還有一條河奔騰而過,激蕩起來的水氣如同迷霧一般,遮住了大半座山。
真要有人藏在這座山上,不走近了瞧,很難發現。
杜風他們雖然得了商陸釋放的兵家戰技加持,也是到了山腳下,方才注意到有賊哨出沒。
商陸念動咒語,從家的筆記上借來了鎮魔縣尉的【洞若觀火】神通。
同一時間,五臟廟裡的肝神像也積極響應,吹動肝風,直入雙眼。
雙重加持下,商陸看的是又遠又準,很快就在親衛說的那座山裡,在一片怪石草木之間,捕捉到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當即下令:“讓杜風帶人撲過去,抓個舌頭回來。”
“得令!”親衛叉手應道,從懷裡摸出一張巫符,拍在了戰馬的屁股上。
縷縷黑氣自巫符中湧出,化作一條條詭異觸手,狠狠紮進了戰馬體內。
戰馬當即發出一陣嘶鳴,雙目瞬間充血,馬嘴裡生出了大量唾沫,四條馬腿上的肌肉更是猛然暴漲,載著親衛,如風一般飛奔而出。
速度比平時又要快了一大截。
商陸在這人走後,向跟在身邊的親衛吩咐道:“速去把朱全、莊樊兩位軍候喚來。”
當即有兩個親衛叉手領命,策馬奔出。
商陸又扭頭,看了眼飄在身旁的三娘。
不用他開口,三娘便連著派出了好幾個猖兵,化作數道陰風,飛往前方山上的賊哨。
商陸也放出了兩隻木鳶,讓它們前出偵查。
剛把這些事情做完,朱全、莊樊兩位軍候就跟在親兵身後趕了過來,齊齊叉手行禮,而後問道:“司馬喚我等前來,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商陸抬手一指:“杜風他們在前方的山上發現了賊哨,你們讓手下郡兵警醒點,做好防備。”
朱全當即領命應是,莊樊則問:“要讓隊伍停下來嗎?”
商陸一直在用【洞若觀火】打量莊樊,暫時沒有從他的表情與眼神中看出問題。
但商陸並沒有放鬆警惕,繼續演戲,冷笑道:“區區幾個蟊賊而已,我們還要避他鋒芒?說出去惹人笑話!這些蟊賊真要敢來,正好給我們添幾顆人頭功績!”
朱全對商陸有信心,點頭附和:“正該如此。”
莊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後還是叉手領命,去安排手下郡兵,做沿途的警戒防備。
運糧隊伍繼續前行。
走了沒多遠,忽然產生騷動。
卻是前方那座山上的賊哨,看到杜風等人摸上山後,不僅沒有調頭離開,反而是在平坦無遮擋的山頭現了身。生怕運糧隊伍沒有發現他們,還故意大呼小叫。
“快看,那邊有人。”
“是山賊!我們被山賊盯上了!”
“他們一定是來劫道的。”
運糧隊裡,幾個民夫率先呼叫,立即引得更多人,注意到了前方山頭上耀武揚威的賊哨。
隊伍裡的民夫頓時陷入驚慌,而這種驚慌的情緒如同瘟疫,飛速傳開,讓郡兵都遭到影響,變的緊張兮兮。
雖然不至於因為幾個賊哨的現身,就讓隊伍陷入混亂,卻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被賊寇給盯上了。
“故意打草驚蛇,好讓眾人先入為主?如此等到軍資失竊,便能坐實是賊寇劫道?”
商陸在心頭冷笑,這手段談不上高明,卻很有用。
有幾百人作證,他和僰治郡隻能背鍋。
眼見隊伍裡的驚呼和議論越來越多,騷動也越來越大,商陸含了口精炁在嘴裡,掐動巫訣喝道:“慌什麼?幾個蟊賊而已。繼續趕路,不要因此放慢了速度。”
這一聲喝,商陸用到了兵巫提振士氣的手段,運糧隊裡的人聽到後,心中慌亂都得到了有效的遏製。
隻有幾個人還在叫嚷,但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慌忙閉了口。
但他們已經被商陸盯上,沒有立刻拿下,隻是不想打草驚蛇。
山頭上的賊哨在耀武揚威了一番後,很快消失不見。
等杜風帶著哨騎追到山頭上,幾個人已經徹底不見了蹤影。
杜風把哨騎分作數隊,各自追向一處,依舊沒有發現。
商陸看到這一幕,眉頭微皺,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勁。
以杜風他們的速度,賊哨就算跑遠,也不該見不到身影。
可偏偏賊哨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彆說身影了,連馬蹄印都沒有留下。
好在公輸師姐製作的木鳶不簡單,商陸通過它們,很快發現了山頭上,有殘留的巫氣波動,並鎖定了一處地點。
他把這個情況告訴三娘,就看到撲上山頭的猖兵,立刻鑽進那片泥土裡。
片刻過後,帶出了幾片灰黑色的紙灰。
“紙人?”
商陸對這些紙灰再熟悉不過,他在心頭冷笑:“我就說賊哨怎麼會跑的這麼快,原來是些紙人。”
他本想讓猖兵把紙灰埋回去,免得打草驚蛇。結果一扭頭,就看到三娘拿出了蓍草,心頭不由得一動,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
猖兵很快帶著紙灰,回到了三娘身邊。
三娘拿蓍草沾了紙灰,當即開始卜卦,並很快有了結果。
幾個猖兵立即又化作了陰風,消失不見。
商陸急忙用傳音之法,問她:“找到人了?”
三娘點頭。
商陸又問:“猖兵能盯上他們?不會被發現?”
三娘白了商陸一眼。
雖然沒有吱聲,可商陸卻仿佛聽到她在沒好氣的說:“廢話!”
商陸嘿嘿一笑:“我家三娘就是厲害!讓猖兵盯緊了,探探他們的修為底細。”
三娘這次終於出聲,應了好。
接下來的路上,不時有“賊哨”出現在官道兩側的山梁上。
期間甚至還有“賊哨”衝著運糧隊放了幾箭,隻是因為距離太遠,這幾支箭,並沒有傷到人,落在了山林中。
但這一幕幕的景象,還是讓運糧隊裡的所有人,越發認定他們是被山匪給盯上了。
郡兵們開始輪番披甲,以便隨時可以迎戰。
同時在前行的道路上,也開始有了阻礙——不是倒塌的大樹擋道,就是巨石攔路。
這些手段對付普通的商隊還有用,在商陸他們麵前,卻著實不夠看。
都不需要商陸親自動手,屠羆就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郡兵,拍馬衝了上去,將大樹挪開,把巨石推走。
屠羆等人的行為,也激勵起了運糧隊的士氣。
民夫們是外行看熱鬨,驚呼連連。
郡兵們則是內行看門道,更加的震撼。
大夥兒的驚呼與讚歎,讓屠羆與他帶著的郡兵昂首挺胸,感覺身體裡麵仿佛是有無窮的力量,怎麼都用不完。
他們的力量確實得到了增幅,但不是來源於民夫和郡兵的驚呼與讚歎,而是商陸在暗地裡催動的兵家戰技,給予他們戰力加持。
與屠羆出風頭不同,杜風就很鬱悶。
他帶著麾下的哨騎,一路上發現了不少的賊哨,可每次想要衝過去捉舌頭,卻都撲了個空。
那些賊哨就像是白日幽魂,眼看著要接近了,卻憑空消失。
杜風並不知道,商陸早已經洞悉了賊哨的真實身份,甚至通過三娘掌握到了它們背後主使是三個巫師。
還洞悉到了三個巫師的大概修為。
不算高,兩個煉氣境,一個周天境。
這樣的組合,對付一個數月前才突破到周天境的平民巫師,倒是足夠用了。
看來不僅是黎洪,連策劃此事的世家宗派,也沒有料到商陸修行的進展,會是如此的神速,竟然突破到了通天境。
不過商陸更懷疑,這三個巫師隻是來虛張聲勢,製造混亂的。
到時候真正動手劫走軍資的,應該還是藏在隊伍裡的內鬼。
商陸想要將這些人一網打儘,所以即便是知道了三個巫師的位置,也不著急發招,隻是催促運糧隊,加速趕路。
為了把戲演的更真一些,他不僅加派了哨騎,還當著眾人的麵把杜風給罵了一頓。
杜風是最早跟隨商陸的,深知商陸脾性,雖然挨了罵,卻看出了商陸不是真的動怒,聯係到賊哨的古怪,他心中也有了幾分猜測,隻是默不作聲,暗作準備。
天色漸漸變暗。
這山水交錯之地,前沒有城,後沒有鎮,一路都是山。
運糧隊隻能尋了個還算平坦的地方,安營紮寨。
因為白天多次遇到賊哨,所以不用商陸叮囑,朱全、莊樊兩位軍候就招呼各自手下郡兵,在營地四周做起了布置。
不僅是撒了一圈的鐵蒺藜,還派人砍了樹木,製成拒馬,堆放在四周。
民夫們也沒有閒著,紛紛是從馬車上,拖下了帳篷、柵欄等物,開始安營紮寨。
商陸為了把戲演的更像一些,在營地走四處遊走,先是指揮了民夫們安營紮寨,緊接著又安排郡兵在營地外麵加築陷阱,並親自做了幾處哨卡的安排。
但這些都隻是障眼法,引開內鬼的目光。
真正的陷阱,是三娘帶著猖兵、紙人布下的。
營寨紮好,天色已經徹底黑沉,眾人這才開始埋鍋造飯。
吃過飯,民夫們入帳睡覺,郡兵則輪班值守。
商陸回到大帳,沒有往往常那樣,服下丹藥修行。
他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有事情發生。那夥人隻要現身了,就得動手,多拖一天都不好。
尤其是出了這山水交錯之地,便離著興山前線很近了。
到時候他們再想動手,也難有好機會了。
可惜,三娘派過去的猖兵,怕打草驚蛇,隻是遠遠盯著,沒有靠近,無法竊聽到對話,否則能夠更加精準的掌握這幫人的計劃。
很快夜深。
營地裡,民夫們早已經睡熟。
雖然他們心情忐忑,害怕山匪襲營,可是白天趕路的勞累,以及心理上的擔驚受怕,讓他們非常困倦,根本沒人能夠熬得住。
甚至就連負責值守的郡兵,也有人忍不住開始打起了哈欠。
大帳裡,商陸卻精神抖擻。
就在剛剛,三娘告訴他,三個巫師朝營地摸了過來。
等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營地外麵,忽然響起了一片尖哨,此起彼伏,在寂靜的夜裡,尤為響亮刺耳。
營地裡,立刻有人跟著叫了起來:
“賊人來襲!賊人來襲!”
“賊人殺來了!”
“快跑啊,賊人殺來了,想活命就趕緊跑!”
郡兵還好,民夫們在被尖哨聲驚醒後,本來就處在驚惶狀態,聽到這幾個人的叫喊,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叫、跟著喊,並爭先恐後的衝出營帳,想要逃出營地。
那幾個帶頭起哄的人,正想要繼續叫喊,引這些民夫衝向押送的軍資,卻忽然感到後背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趴在了他們的背上。
他們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了一張張麵色慘白,眼中流著汙血的鬼臉,與他們深情凝視。
“鬼,鬼……嗚,嗚嗚……”
這幾個人想要再叫,卻叫不出聲,想要跑,也挪不開步。
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定在原地。除了瑟瑟發抖,做不了彆的事。
商陸掀開營帳的門簾,大步走了出去。
循著尖哨聲望去,隻見營地外麵一片影影綽綽,仿佛是有千軍萬馬,在奔襲而來。
“慌什麼?所有民夫,立即回到各自的營帳裡,不許大呼小叫,更不許擅離營帳!違令者,殺無赦!”
商陸這一身暴喝,不僅是用到了巧舌,還用到了兵家穩定軍心的戰技。
如同當頭棒喝,瞬間就喝散了眾人心中的慌亂,讓他們恢複了理智。
雖然還是有不少人在害怕,但卻沒有再大呼小叫,甚至真就聽話的回到了營帳——他們也沒有辦法不回去,軍法官已經提著大刀,如狼似虎的撲了上來。
要是他們敢不從命,肯定會被砍了正法。
他們可不想成為儆猴的雞。
眼見商陸隻用一句話,就壓下了炸營,藏在大營外的三個巫師,齊齊悶哼了一聲。
“這廝的反應倒是挺快!”
“兵巫嘛,有這點手段不奇怪。但是沒關係,等我們的紙兵衝入營中,一樣得亂!”
“傳信號,告訴隊伍裡的人,該動手了!”
三個巫師念咒催法,霎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無數麵色慘白的紙人,混雜在沙石之中,宛如大軍一般,以浩大聲勢,衝向營地。
而在營地裡,另外的內鬼收到信號,紛紛開始了行動。